桑州邊境的荀山山道。
入夜,山林寂寂月華融融之下,一道蕭瑟而單薄的白影與微涼的山風逆向而行。風嘩嘩地鼓動着女子殘破而污漬斑斑的白衣,讓她窈窕的身骨若隐若現。
身後一串踏落葉而來的腳步聲漸近。女子微微側了側頭,但依舊是顧自穩步向前。秀眉微擡,她想能從桑州一路暗暗跟着她來到這山路的,除了劫財也無非就是劫色了,但她現在确實也無財無色可劫。衣衫褴褛,落魄一身,狼狽不堪。不對,她還有他留給她的一塊玄玉。确是上古的絕等良玉,不過究竟值不值三座城池,倒不是她能定奪的了。
深林深夜,山風大作,倒真是十分配合歹人們的天時地利,但要人和恐怕是沒有那麽容易。還好那人在走的時候還把光劍留給她了。
下一刻從身後便倏地飛躍上來幾道黑影。她靜靜止住腳步,眼中掠過一絲不悅。在她眼前落定的黑影有三人,一人執劍兩人提刀,皆沒有蒙面,露出詭詐而陰恻的眼神向她不緩不慢地逼近。
其中一個稍年輕些的男子不懷好意地先湊了上來。
“姑娘一人夜行山路多有寂寞,下面的路不如讓我們兄弟幾個陪你一段。”
淡然的笑意從女子嘴邊緩緩淌出,落至眼中是清澄如水,但散至眉宇間卻是透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是嗎?”她冷冷道。
那三人見她反應冷淡,覺得不能在氣勢上弱了下去,相視一眼便猛地向她揚起了手中的利器。
“姑娘,給你臺階你不下,這孤山野嶺能救你的也只有你自己了。識相點的乖乖從了我們,說不定咱兄弟一高興還能放你條生路。”
女子斂起了笑意,清冷的雙眸緩緩掃過面前的歹人,淡淡道:“這麽心急?我也沒說不讓你們陪。”
那年輕的一聽,臉色緩了緩,唇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道:“看來姑娘也是有自知之明啊,這麽說是——”
還未等那人說完,女子手中的光劍便已出鞘。劍光閃爍間,只聽得她冷淡而略微沙啞的一句輕笑。
“要陪也可以,不過是拿命來陪罷了。”
以一敵三,雖然她劍術不精但對于防身來說已是綽綽有餘,特別是對付這些毛手毛腳的山林歹人,她想終于那琴風歌教給她的護身劍式有了揮使的地方。
三人的刀劍緊緊圍攻,她以一柄光劍竄繞于其間。最危急的時候,她腰間的幾片白緞被那身形魁梧的大漢伺機一刀割落,側身時那刀鋒近得仿佛冷冷擦過她的皮肉,她蹙了蹙眉,在側身彎腰一劍刺入身前人的小腹時她又猛地拔出光劍一個彈躍往後直直插入那大漢的胸口。
那兩人幾乎是同時倒地的,不過活不活得了還看他們自己的造化,畢竟她那兩劍也并不足以讓他們即刻致命。
還剩一個人了。琴紫歌心下松了口氣,然後冷然持劍落定,将目光緩緩投向那個一臉倉皇的黑衣男子。
那個黑衣人的眼睛驚恐地掃過躺在她身後的兩人,然後竟然看都不看她地撒開了腳步就往前方的深林裏逃竄而去。
這就是所謂的兄弟?她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兩個人中劍的人,不由地嘆息着搖了搖頭。琴風歌教她這護身劍法時只道讓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痛下殺手,雖然這太過仁慈但是那時想她也不會遇到什麽需要使劍的時候,還是不要到處惹是生非了。這一次也許是出自本能的防禦,她下手稍重但也不至于致命,表面上鎮定如常而其實她心裏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待用身下野草将劍身擦拭幹淨,琴紫歌便把劍又安回了劍鞘。剛起身向前走了沒幾步,卻忽的聽身後又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不過比起那三個歹人,這一陣的腳步聲卻是平穩而有序得多了。
她回頭便見有兩人一前一後地從昏暗的樹林裏緩緩向她走來。
先在眼中清晰起來的是一個持着輕薄軟劍的緋衣女子,眉目清秀,兩頰映着皎潔月光而細致如瓷,只不過那雙眼不知為何竟是帶着淡淡的的殺意。琴紫歌順着她的眼神望了望才發現她是在打量那兩個将死的歹人。
那緋衣女子身後一個面色清朗的男子不急不緩地跟了上來。那男子背着一個長形大包,手執十六骨搖扇,步履輕健,有山風自男子身間輕拂而過揚起他一身挂地青衫。
男子走近了些便唰地收起搖扇向那緋衣女子揮舞道:“阿離,收劍收劍。”
“我就說那姑娘如此鎮定必能自保,哪還用得着你出手相助?”男子的聲音中帶了幾分篤定的笑意,他微微揚着嘴角,但見那緋衣女子沒有反應,便不由地一挑眉,“喂,阿離。”
怎麽難道這兩人也一直跟着她?
那緋衣女子想必是有些不耐煩了,回頭瞪了一眼那男子便收好軟劍靠近她,小聲詢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琴紫歌眼下還有些詫異,便搖了搖頭,道:“沒事——但你們是誰,為何會跟在我身後?”
緋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叫蜀黎。其實我們只是在行夜路時看到有三個黑衣人鬼鬼祟祟便跟上來看看,見他們欲加害于你,我便想出手相助,只不過,原來姑娘自己便能防身,所以——看來我這也是多此一舉了。”
“原來如此”,琴紫歌聽了也是淡淡一笑,她向蜀黎微微低了低頭,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蜀姑娘的好意了。”
“在下南祝英,人稱公子祝英的便是我,敢問姑娘芳名?”那青衫男子此時也搖着扇緩緩走上前來,清俊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透着淡淡笑意。
南祝英?琴紫歌想了想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沉頓半響,便低低回答道:“琴歌。”對,她後來一想,覺得現在還有些十分棘手的事,還是先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哪知她話音剛落,那位南祝英搖了搖扇便忽的輕笑起來。
“我都敢用真名了,怎麽這位姑娘還這樣應付弄我們?難道是懷疑我不是真的公子祝英不成?”
他怎麽知道她用的不是真名。琴紫歌心下有些狐疑,但臉上卻是十分淡然,她望着南祝英,微微一笑,正想開口卻被那叫蜀黎的女子一語打斷。
蜀黎非常不客氣地拍掉南祝英的扇子,對他淡淡道:“南祝英,你煩不煩。名字而已,何必如此在意。你真的以為你的名聲如此大,說不定人家姑娘就是從來沒聽說過那什麽公子祝英的呢!”
忽的蜀黎眼色一變,轉頭又道:“怎麽,難道是你對人家姑娘一見鐘情了?”
琴紫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了。這個叫蜀黎的姑娘真的是說得——非常直白,想必她性子是比較烈比較直的吧。
南祝英緊緊護着自己的搖扇,一邊嘆息一邊搖頭,道:“阿離,你有話好好說別老拿我的扇出氣,你這脾氣什麽時候改改,給人家——琴姑娘見了,多不好。”說罷,他詢問着望了望琴紫歌。
琴紫歌也只是淡然一笑,道:“沒事,蜀姑娘這是直率。”她見蜀黎輕挑着眉望向南祝英,似乎是覺得她這話是擺明了站在她這一邊的。好吧,其實她也只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隐約間又聽到蜀黎問她夜行山路是要去哪裏,琴紫歌回過神來便答:“去缭都。”她幾乎一顆心早向着缭都飛去了,只不過苦于沒有盤纏沒有良馬,只好一步步踏踏實實地走,算了一下這裏還是桑州,距離缭都還要過好幾個城關,起碼得五天,但是她那時出了騰淵山脈才知道外邊已經嘩啦一下過去将近兩個月的時間了。而且桑州這地方還屬于邊緣的山城,根本無法完全打聽到她想要的消息。
“那正好我們也要去缭都,琴姑娘一個女子夜行山路多有不便,不如大家結伴而行也好有個照應,是不是,蜀黎?”南祝英看了看蜀黎,最後又把目光轉向了琴紫歌。
蜀黎思忖片刻,打量了她一番,也點頭道:“是啊,相逢是緣。琴歌不如你就和我們一塊走吧。還有我包袱裏還有幹淨的衣服,路上找個客棧你便把你這一身髒衣服換下來吧。”
蜀黎想了想,又道:“你一定是一個人行了太久的山路,跟着我們應該會少吃點苦,吃什麽花什麽都挂在這個人身上好了。”蜀黎說着指了指身側一臉無奈的南祝英。
琴紫歌低頭掃過一身有些殘破的白衣白裙,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是,這一身衣服被撕撕扯扯,擦擦撞撞,還沾着些血污,如果以這摸樣回到缭都,實在是——況且身前這兩人也不像是壞人,既然順路便一起北上好了,大不了回到缭都再找機會還了這份人情。
這樣想着,琴紫歌便也覺得有些道理起來。不過她望了兩人一眼,又猶豫了一下,這兩人看起來十分熟悉但究竟是冤家還是互相傾心,她若跟着他們不會讓他們有什麽麻煩嗎。
南祝英似乎是看出她所思慮的,搖起了紙扇,淡然一笑,道:“琴姑娘不要多想了,蜀黎是我青梅竹馬的——恩,兄弟,所以你不必擔心會打擾我們的風月之事。”
“南祝英,你胡說什麽!”蜀黎一怒,擡起軟劍就狠狠地砸向那把握住男子手中的搖扇。
下一刻,那把可憐的搖扇便嘩一下裂成了幾段啪啦嗒一聲就散在了南祝英腳邊。
琴紫歌同蜀黎無奈地轉身向前時還聽到南祝英在身後不顧一切地咆哮。
“這是第幾把了!”
“琴歌,你不要介意啊。”蜀黎走在她身側,輕聲道。
攤上這一對歡喜冤家,她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現在來看,她這一路上是不會有清靜但也不會有寂寞了。真是有趣。琴紫歌不由地揚了揚唇角,便對蜀黎道:“怎麽會介意呢,我還從沒遇到過像你們這般有意思的人。那麽這接下來一路就有勞你們了,到了缭都我定會好好感謝你們。”
蜀黎粲然一笑。
“說了,相逢是緣。我和祝英都喜歡廣交良友。”
身後南祝英跟了上來,不過想必又損失了一把上等搖扇,他心下雖對蜀黎抱有不甘,但還是決定忍了下去。他憤憤地望了一眼蜀黎然後轉頭對琴紫歌微微一笑,道:“阿離說的不錯,既然決定同行便是朋友了,琴姑娘便不必見外了。”
琴紫歌點了點頭,她的眼眸淡淡地飄向前方那一片昏暗的山路,思緒也漸深。其實她出騰淵山脈來到桑州時,私下打聽缭都山宮近況,卻從沒聽說山宮出了事,甚至那些桑州人提起雲陵祭典帝後大婚也沒說發生了什麽變故,一切好似都在缭都進行得十分順利。怎麽回事?她想了想覺得也可能是山城偏遠消息不通達,不過還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安。
她摸了摸那塊挂在胸前的玄玉,想雖然她也很想找到那個叫也許商的男子,但是眼下還是得即刻趕回缭都搞清楚一些事情。真是複雜。琴紫歌不由地緊緊蹙起了雙眉。
“怎麽了,在想些什麽?”走在一側的蜀黎感覺到她的異樣便朝她探了探。
琴紫歌回過神來,露出一臉疲憊的笑意,只揮了揮手道:“沒什麽,走吧。”算了不管如何還是先趕回缭都吧。
作者有話要說: 锵锵三人行,身份揭秘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