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清肅小駐

她同南祝英和蜀黎一起上路。出了桑州後一行人找了家客棧,她也有機會洗漱一番換上了蜀黎的衣服。蜀黎似乎十分喜歡紅色,連給她的都是一套火紅的裙衣。她性喜恬靜,很少會穿如此鮮豔的衣服,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但一出去外面問兩人,兩人卻都是齊口回答說不怪。

這兩人倒是難得的默契。琴紫歌有些狐疑地望了兩人一眼,便也作罷了。

後來,南祝英在蜀黎的威逼下花了大把缭幣買了兩匹麒麟馬,蜀黎一人潇灑地獨坐一骥,而她則是坐在了南祝英的馬上。有順風馬可以搭本來就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了,所以她欣然接受兩人的安排。

因為怕磕到她,南祝英便把那個長形大包擱在了麒麟馬脖子上。琴紫歌本就有些好奇裏面裝了什麽,看摸樣形狀倒是有點像古琴,于是便輕聲問道:“南公子,你這是帶着什麽行李,莫不是一把古琴?”

身前南祝英微微側頭一笑,緩緩道:“琴姑娘聰明,這裏面裝的正是一把琴。你看我這身前是琴身後也是琴,算不算也是一種緣分呢?”

琴紫歌揚了揚嘴角,只淡淡道:“也是,不過南公子,此琴非彼琴。”

而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又有些迷惑地挑了挑眉,道:“那你們上缭都是要做什麽還帶着一把琴,看你們和我一樣似乎也是心急趕路,那就不是游山玩水這回事了?”

南祝英眼色沉了沉,有些惋惜又像是有些無奈地笑道:“看來琴姑娘是真的沒有聽說過我了,我自認為我們長鄲南家是聞名紫缭的造琴世家,怎麽琴姑娘竟會不知道?”

“長鄲南琴?你是南琴的人?”琴紫歌頗有些驚詫的目光倏地落向了身前的駕馬人。

怪不得她之前會覺得南祝英這名字有些熟悉,原來是南琴家的人。不過長鄲南琴也是她幼年習琴時才聽過的名號,那時只是聽說在紫缭長鄲有一南姓世家世世代代造琴號稱南琴,幾乎紫缭有一大半的琴都出自他們南琴門下,甚至他們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是紫缭鼎鼎有名的琴師。她想了一想,忽然發現那幼年時教她琴術的老師正是一位叫南空湛的琴師。

于是,她很自然地又問:“那,南空湛是——”

南祝英以為她是忽然又想起來了,便稍感欣慰,正想開口卻不知琴紫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倒叫他愣了一愣。

“南—空—湛?”執着缰繩的手一頓,他輕挑了挑眉,回望了過來,“怎麽,琴姑娘你認識我家三哥?”

南祝英這麽一說,連駕馬走在前面的蜀黎都回過了頭來有些疑惑地望向了她。琴紫歌頓了一頓,然後向兩人道:“他是我年幼時的琴師。”

“空湛哥哥還收過徒?”蜀黎頗有些驚異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又定定地望向了南祝英。

南祝英卻是沒有理她,只是微微側頭又問:“那時是什麽時候?”

琴紫歌想了想,道:“大約是七年前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當初父親是怎麽為她找來那個南琴家的琴師,現在隐約記起那空湛師傅倒真的與與南祝英有幾分相像,雖然沒從正面研究過,但現在看着側面輪廓倒真的是有一份淡淡的相似。那時空湛師傅應該和現在的南祝英差不多年紀,但是脾性倒是和南祝英截然不同。

南祝英沉默了一會,便又繼續駕馬向前,他淡淡地掃了蜀黎一眼,道:“你吃驚什麽?空湛哥也是有窘迫的時候,指不定那時候他也只是業餘賺點小錢罷了。”

蜀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還好意思說,那時空湛哥哥被趕出家門流浪在外,你倒是一個人舒服着!”

不知為何提到這個事時,南祝英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他斂眉望了蜀黎一眼。

“阿離,那是空湛哥自己的選擇。我倒覺得離開是好事。算了算了,舊事不重提。”

至于那南空湛是為什麽離家的,南祝英也真的是舊事不重提,只道是因為一個女人。琴紫歌本來還想說些什麽,但想想這畢竟還是人家的家事,再多嘴就不好了,況且現在連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便也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最後只聽南祝英說,他三哥南空湛現在是隐身在某座深山之中,多年不得消息,應該是過得十分清閑的。是啊,能抛卻一切凡世浮華,那空湛師傅真的是人如其音,清靈逍逸超然于世,只是不知道能讓他放棄這些的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她這樣想的時候,南祝英卻忽然笑了起來。

“不過既能請到我三哥授琴,那想必琴姑娘府上也不一般啊。只是為何你又會只身一人流落在這山野?”

南祝英這樣問倒又讓她想起了那宛若夢境一場的山野冒險。出來了才恍然覺得這真的好像就是一場夢,天頂神宮、那座巨大的山體暗樓、玉柱索道、地冥水域以及那神秘古老的神嶺村,特別是她現在好端端坐在南祝英身後想起這些更是覺得無比荒誕。所有的一切,當然是無法也不知如何同面前兩人訴說,連她唯一一個可以傾訴也是同她一起經歷夢境的那個人也已然不知身在何方了。只有胸前一塊冰涼的玄玉還可以時時她那真實發生過的一切。

“琴歌,那你去缭都是要做什麽?”似乎連蜀黎都有些好奇起來。

沉默了一會,她溫婉一笑。這說着說着話鋒都轉到了她身上來了。只是她難以理清頭緒,若是同他們說她兩個月前是以未來國後身份在紫缭山宮接受訓禮,在雲陵祭典中她莫名其妙地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現在她要回到缭都尋求一些真相。這顯然說不通,他們也根本無法明白。

于是她便只好用“一言難盡”來草草帶過,然後順便着又把偏離得過遠的話鋒轉了回去。所幸這兩人也不為難她。

不過琴紫歌發現南祝英這人話實在話多也怪不得蜀黎每次都已習慣中途打斷他。蜀黎告訴她,他們從長鄲一路北上去缭都是因為南祝英要赴一場琴會,她說着便用軟劍指了指南祝英擱在馬頭的琴盒。

“那場琴會說是适逢帝後大婚前月,缭宮禮樂部想借此甄選紫缭最好的琴師在婚典上奏樂。”

“帝後大婚?”琴紫歌眼色驀地一變。

蜀黎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麽,琴歌你不會是連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吧?恩,不過好像帝後大婚本來是早就舉行了,不過後來不知因為什麽事而推遲了一月,那場琴會倒是沒推遲不過卻也延長了審期,這才讓我們有機會可以趕上。”

“所以——所以帝後大婚還是會在下月舉行?”她微微斂眸,好不容易把心中突來的驚詫壓了下去,但語氣裏還是處處透着幾分不确定。

“那是自然,已昭告天下的大事豈能一拖再拖。若是這次琴會入選了,指不定我還可以親眼目睹我們未來國後的芳容呢。”南祝英說完便頗有些得意地朝蜀黎一笑。

蜀黎在前面冷冷地哼了一聲。

“怪不得,我想你從來都不喜歡帶着你的寶貝琴湊這些熱鬧,原來是這樣。”

琴紫歌這時候有些無言以對,不僅僅是因為聽着兩人的話心下有些虛更是因為她為這兩月山宮裏所發生的事而感到憂慮。但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向他們開口。她想,還是暫時不要刺激他們了。

這時,身前的駕馬人忽然猛地揚起了手中的缰繩。突來的山風攜着男子清越的笑音擦過她的耳際。

“琴姑娘抓緊了,我們可要快馬加鞭了。”

八月夏,日光熾盛,而山蔭深深,清風飒爽,麒麟馬落蹄之處皆揚起一陣飛旋而下的微光山塵。

這一路過來,她身邊這兩人一有機會就興致勃勃地鬥起嘴來,搞得她左不是右不是被夾在了中間,所以每次只好是她一語點醒兩人讓兩人重歸平靜,雖然有些折騰但是這兩人似乎十分好相處,并且對身份一類的并不是非常介意。即便她很少和他們提她的身世,但和他們一路談天說地也是熟絡了不少。

他們只花了兩天便到達了清肅。

這是臨近缭都的一個小鎮,鎮子雖小但因為上傍紫缭帝都下靠離蘇大城而正中樞紐,借着大量人和車馬的流通而變得十分繁華。

琴紫歌想,那麽在這裏是一定可以打聽到什麽了。就算不打聽到什麽,那只要再花一天穿過忘丘山,缭都便會近在眼前了。望着眼前人馬往來市井繁華,她心下有些迫不及待卻又有些隐隐不安。也是,好久沒有感受到如此強烈而密集的人氣了。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身前這個駕馬的人一進入了這市井大道卻忽的變得有些警惕起來。

琴紫歌本覺得以南祝英這樣自诩高雅家財滿貫的公子必定是會選一家清靜大方的酒樓下座,哪知他竟然挑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小茶棚就招呼蜀黎一道過去了。

蜀黎輕巧地從馬上一躍而下,拉着缰繩走近他們。

“要在這裏休息嗎?”

南祝英悵然地望了蜀黎一眼,似乎對她的意思心知肚明。

“由不得你嫌棄了。從長鄲到缭都一來一回得算好路費啊,你可好出門連一個缭幣都不帶。”

語罷,他下了馬然後伸手示意琴紫歌也下來。琴紫歌點了點頭還是從另一邊躍下了麒麟馬。

蜀黎哈哈一笑便一把拍過南祝英僵在半空中的手。

“走吧走吧,正好我渴了。”

茶棚雖小,但是下座的人卻是很多,大都是過往的紫缭人,不過還有不少裝束特別的西爍異教徒。有提着青瓷長頸茶壺的夥計頻繁地穿越于桌與桌之間的狹小空道中。

“夥計,這裏上一壺紫螺冰清。”南祝英揚起手便把奔走的夥計招呼了過來。

三人坐在靠離的木桌邊,雖遠離喧擾的大道,但四圍卻也充斥着茶棚裏各桌人錯雜而瑣碎的交談聲。

琴紫歌握着茶盞,低頭緩緩地抿上了一小口紫螺冰清。清淡而微涼的茶香冰水慢慢入喉之時,她對身後那桌人的談話也是小小地留了個心眼。

“聽說了嗎,最近那西爍的二皇子帶着一隊西爍騎兵又到了缭都。怎麽他那大哥帶着國隊前腳剛走,這皇弟又突然到訪,西爍皇族是在搞什麽鬼?真是奇怪——”

另有一人壓低聲音道:“诶?你不知道啊?靠西爍那邊的山城都傳着這麽一個事,說是那西爍國隊整隊消失在了騰淵山脈之中,根本沒出去。那楚少将軍還來來回回趕了許多趟,似乎就是為了查明這個事情。”

那人一頓。

“不會吧,敢情連那萬俟大皇子都不見了蹤跡?”

另一人唏噓了一聲。

“我看這西爍二皇子多半是為了追尋這事來的,弄不好這事就要搞大了。”

不止她一個人在聽着身後那桌人的談話,連她對面南祝英也是收起了搖扇,舉起茶盞,微微一笑,低語道:“這可是大獨家啊。”

蜀黎一愣,随即蹙眉道:“恩?一大隊人怎麽可能憑空——”

她還沒說完便被南祝英的搖扇長柄給堵住了口。

“八卦哪有你這麽大聲的。”

琴紫歌微微擡眼望了兩人一眼便又把聽力集中到了身後那一桌人上。

“你這要去缭都可得小心點了,最近那裏可亂的很。聽說琴墨那兩個老大臣的事了嗎?”

另一人似乎是搖了搖頭,所以那人便又繼續說。

“據說這國後人選早先定的是琴家次女,但現在又改成了墨羅的獨女。這兩人鬥了大半輩子,最後這國老的頭銜又落到了墨羅頭上。你說琴相這憋不憋屈?”

原來是這樣,也怪不得帝後大婚還會照常舉行,她早該想到的。琴紫歌斂了斂眉,忽而眼色又沉了下去。不對,一旦青嫣被重新選定為國後,那麽她和風歌不就完了。天,怎麽會這樣?那麽哥哥後來到底有沒有把他和青嫣的事告訴父親,還是說青嫣已經告訴了墨羅了?琴紫歌頓然覺得一時之間又多了很多要擔憂的事了。

但身後人談話還在繼續。

“奇怪,傳聞那琴相之女乃缭都出了名的清水美人才貌雙全,可是鐵定的國後人選啊,怎麽會出這種事情?”

那人道:“這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到時你去缭都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

另一人嘆了口氣。

“诶,這麽看來缭都最近還真是多事之地,不知道那城關是不是又設了搜查署了?”

之後那桌人的對話慢慢地發散了開去,無非都是些瑣碎的生意事。三人也便不再去在意了。

蜀黎瞪了南祝英一眼,道:“你看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在這種最鬧騰的時候北上帝都。”

南祝英倒是想得極好,他抿唇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看這一趟是來對了,去長長見識不是挺好?”沉頓片刻,他忽然把目光轉向了琴紫歌。

“怎麽了,琴姑娘,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啊。”

清秀的柳眉微鎖,她原本恬淡若水的雙眸此時映了幾分陰沉。

“沒什麽,我也覺得缭都近日有些亂。”

南祝英眼中笑意淺淺,他緩緩地搖起了那柄挂着紫晶玲珑玉墜的搖扇,同她半開玩笑半疑問道:“琴姑娘你這琴姓少見,以你這容貌性情莫不是那清水美人是你姐妹?這樣想想也怪不得你這麽火急火燎地趕往缭都去了。”

琴紫歌心下無奈地白了南祝英一眼,當然面色上依舊是淡定如常。看來此人也算不上八卦,連紫缭琴相有多少子女都不清楚。

“南祝英,你還真是有什麽現料就能開什麽玩笑,你看人家琴歌都不想搭理你。”看來還是蜀黎比較懂她的心。

一邊琴紫歌很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便斂眸道:“确是玩笑。”

對面,南祝英張了張口似乎還要說些什麽,但是目光卻不自覺地偏離了開去。

琴紫歌同蜀黎順着他的目光向後看去,只見有幾個白衣執劍的年輕人正面色匆匆地閃進了茶棚,看樣子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人。

身旁,蜀黎的眼睛忽的一亮。

“咦,那不是——”

下一刻,那幾個白衣劍客的目光便冷不防地與他們對上了。

“走,快走!”

琴紫歌和蜀黎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南祝英低吼着嘩地拉了出去。

“哎,茶錢茶錢!”身後夥計抱着茶壺一喝一喝地繞過圍坐的路人向他們趕了過來。

南祝英蹙了蹙眉順手散落一把缭幣,便急急地推着她和蜀黎往拴馬的地方跑去。身後茶棚一陣騷動,随着缭幣叮叮咚咚的落地聲,那幾個白衣劍客也十分利索地穿越過人與人之間的空道朝他們追趕而來。

“四公子!四公子留步!”

倉皇間,琴紫歌只聽着身後那些人急急地喊了過來。但來不及問南祝英,自己便被他一把拉上了麒麟馬。

一頭蜀黎邊解馬繩便驚呼道:“南祝英,不是你們南琴的人嗎?你躲什麽!”

“先別管,跟我走!”

說罷,南祝英握着缰繩的大手一揮,那麒麟馬便如同離弓之箭猛地就沖入了前方人馬穿流的小鎮大道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無奈,得快些寫完才好。。。下一章就去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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