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雲陵祭典(下)

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這一章是有史以來字數最多的,打破記錄了囧,還是安心收看吧

已經到天頂神宮的最底層了。他覺得奇怪又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在取到了宣統的掌紋之後,他又追了回去,盡管施加了舞翼術,但微弱而跳動的長生燭火焰以及這神宮走道的漆黑無法預測都大大限制了他的腳速。而每開啓一層宮殿大門時,他都必須小心謹慎地根據他的警戒感和靈敏感判斷宣統是否會躲藏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但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因為宣統或許根本不知道他還可以下到神宮的這麽下面。但是宣統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他是否已經在後道之中了呢?

不管怎樣,他的時間是不多了。

摘掉了素骨面具後,他真正的臉暴露在了這幽暗的空間裏,印照着月光一般清淨的淡淡微光和臉前微微閃爍的玉珠晶簾,他的臉似是被鍍上了一層奇異的光彩,鋒利的眉宇與望不穿的深邃眼眸相合讓他的輪廓與眼前的昏暗之境隔上了一層淡淡的寒氣。萬俟宇商微微蹙眉,便對着身前的銅門擡起了長生燭。

皎潔的火光倏地照亮了大門中央的那個瑣輪盤。

第九層了。如果按照宣統一進入神宮時所說的,那麽這便是最後一道門了。而傳說中的紫缭天境會在這終極大門之後嗎。天境真的這麽容易就可以到達?萬俟宇商冷冷地揚了揚嘴角。恐怕不是,畢竟是千年之前冥爍天神大戰後流落下來的傳說。從古籍中看,天境其實就是冥爍天戰最後的戰場,在那一戰後冥爍兩神各自落入了與世隔絕的未知境界開始了長達千年的沉封。天神的戰場,那樣的宏大之景完全要超乎他的想象。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抵達。雖然天境不太可能會在這紫缭山宮之中,但是他此番冒險只是想找到更多關于天境的解釋,畢竟是只有紫缭皇族才能進的神宮,在這樣龐大的墓宮裏很有可能就埋葬着關于天境的秘密。

這樣想着,他便迅速熄滅了手中的長生燭。瞬間,這走道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素骨面具早已被他的手輕輕壓向了瑣輪盤,在素骨面具上的掌紋貼牢了瑣輪盤的瞬間便有一束極具靈氣的微光沿着掌紋流淌在了鎖盤之中。在一片極短的死寂之後,只聽得一聲沉重的咯噠聲,那扇巨大的銅門便朝裏緩緩地移動了起來。

若是宣統還在裏面,這樣的響動必定是會驚擾到他。所以熄滅長生燭更方便了他的潛入。

萬俟宇商握了握手中的劍,便緊貼着門開的邊沿小心地走了進去。

忽然間他眸光猛然一緊。遠遠地,借着宮殿中心那根玉柱發散開的淡淡白光,他隐約看見與他身後銅門所對的另一扇後道銅門前有人影在晃動。那是宣統,白光是遠遠照不到宣統所在的地方,只是那一盞無虛冥燈在這昏暗的宮殿之中十分清晰地暴露出了他那模糊的身影。

怎麽宣統還在這底層的宮殿之中。萬俟宇商的眼中閃過一絲思慮之色,但很快又被濃重的寒意所替代。只有一種可能吧,那就是他根本無法開啓後道中的銅門,後道中的那些門應該需要上任缭後的掌紋。所以宣統只能在帝後交會的底層宮殿等待缭後她們的到來。而現在看,她們還沒有到,也是,他與宣統都是疾步奔走并不需要像一開始那樣在每層宮殿裏行滿祭祀大禮,所以這倒是省去了不少時間。

這時,對面的人影忽然定住了。雖然看不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宣統那有些錯愕而警惕的目光。萬俟宇商不由地撇了撇嘴。這樣的處境其實是他所思考過的最佳狀況。

宣統的反應還是極快的,在驚愕落定之時,他果斷而迅速地踢滅了無虛冥燈中的火焰。

宮殿中央,奇異而飄渺的雲霧如同雪白的飛鳥撲閃起雙翼一般沿着巨大的玉柱蜿蜒而上又在頂端與緩緩流淌而下白色霧緞交融,這些霧氣似乎是沿着玉柱在不斷地上下流通,只是流通地極其緩慢。在玉柱之中泛開的微弱光華将它周身漫延而散的純白霧氣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那光輝随着雲霧的上下翻騰而微微閃爍搖擺好似這巨大玉柱的呼吸一般。

現在這玉柱的光已是這宮殿裏唯一的光了,兩人都陷入了各自的黑暗角落之中,憑借着玉柱衍散開的微光,也只可以看到對方極其模糊的身形輪廓。

借着自己的眼光和感覺,萬俟宇商大致可以判斷出宣統所在的位置。只是現在兩個人都僵持着不動,黑暗中任何一點細小的動作和聲音都會表現得極為明顯。

忽然萬俟宇商的眸光驟然一緊。不行,不能讓宣統一直站在銅門前,他根本無法判斷那扇銅門什麽時候會被打開,萬一打開了,宣統能迅速進入後道。看來,他必須得馬上過去。

想罷,萬俟宇商緊貼着圓形的宮殿內牆穩步而迅速地朝宣統靠近。而越靠近那扇銅門,萬俟宇商便察覺到了宣統也在一步步退後。

待走到了那扇銅門面前,宣統卻不知躲到了什麽地方。萬俟宇商不由地蹙起了雙眉。宣統也算是老謀深算了,不知他下一步又是想怎麽算計他。萬俟宇商冷冷地站立,然後順着感覺望向了前方的昏暗角落。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死寂無比的空間裏,響起了一陣低沉的人聲。

宣統忽然從那玉柱後面緩緩地走了出來。淡而飄渺的雲霧緩緩地擦過他的肩,他剛毅而略顯滄桑的臉映照着皎潔而朦胧的霧光顯得十分的遙遠而不真切。

他低聲開口了。

“我知道你想在這神宮裏尋找什麽。”

萬俟宇商的臉隐沒在一片昏暗之中,他似乎是并不詫異只是淡淡一笑,便低低地接了宣統的話。

“是嗎?所以你這是想和我談判嗎?”萬俟宇商的口氣是出乎意料的輕松,這也只是故作輕松,他知道宣統決不會輕易開口,除非是他心中已經有了什麽計策。

宣統似是沉默了一會,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因為曾經我也試圖尋找過它。”

“可惜它不在這裏。”萬俟宇商輕挑了挑雙眉道。

宣統卻是微微一笑。

“的确。它似乎并不存在。傳說畢竟只是傳說,可你竟然相信到敢獨闖紫缭皇宮的雲陵,也太過癡狂了。無論如何,你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萬俟宇商望着宣統冷冷地揚起了嘴角。宣統的确聰明而老辣,現在他其實也有點不确定起來了,他不确定宣統此番的話是真是假,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宣統說的話很好地勾起了他的興趣。

“神宮中的機關并不多,這裏有唯一的一個。你,敢過來嗎?”

萬俟宇商忽然沉默了起來。宣統的話無疑是在向他挑釁,而或許這也只是宣統對自身處境的一種博弈。但是他确實被宣統的話深深地吸引了。會有機關嗎,這裏雖然是神宮的底層但是卻也連接着帝後兩道所以是不太可能會有攻擊性太強的爆碎類機關,至于飛箭落刀一類基本不會出現在皇族墓室中因為墓室見血總歸是不好的,石鐘罩也不可行,而且宣統是想讓他靠近玉柱,那麽那根玉柱會有什麽古怪。

“怎麽?現在你竟然不敢過來了。”宣統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就像他根本不關心他将做出的選擇一樣又或是他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萬俟宇商低下了頭,沉頓片刻,他望向宣統。

“我過來。”

話音落下,萬俟宇商便握緊了手下的長劍,緩緩地走向了宣統。

也是在這個時候,從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沉悶厚重的咯噠聲。他記得這個聲音。是銅門被啓動時的聲音。

萬俟宇商回頭,只見昏暗中忽閃爍起了冥燈幽亮的火光,兩個女子曼妙的身形出現在了那扇銅門之後。提着無虛冥燈的那一位便是前任缭後,而她身後那個手執長生燭的女子則是——

沒錯,是她。雖然她頭上罩着一層輕薄的白紗遮去了她的面容,但是他似乎還是感覺到了頭紗下她略微驚詫的目光。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但由于他這邊光線昏暗,他不确定她是否能認出他,畢竟就在鳶峨山大雨的那一次他被她算計過。

望舒似乎為眼前這一幕受了不少驚吓。按照以往的進程,當她們進入到神宮底層時,宣統他們應該早已到達并點亮整個宮殿的火光,但現在看這宮殿裏依舊是昏暗一片,宣統遠遠地站在玉柱邊,而身前不遠處那個身着祭祀帝衣的男子正向她們回過頭來。

不知發生了什麽,他已經摘掉了進入神宮時帶的頭冠。那一張臉,那一張臉分明不是宣晔。這怎麽可能呢?望舒覺得眼前的一切出現得太過于突然,她提着冥燈的手便不由地一滑。

身後琴紫歌也是同樣的錯愕。一路順利來到底層,沒有想到一開大門會是這樣的場景。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個身穿缭帝衣袍的男子身上。男子的臉隐藏在一片陰影之中模糊可見,但是那一道眼光卻是格外的鋒利。在與他目光交彙的那一瞬間,她仿佛覺得有一股極強的寒意順着那道眼光穿透過了她。這樣的氣息竟然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正當這底層宮殿陷入一股措手不及的死寂時,卻也有人依舊保持着清醒無比的狀态。

“望舒,不要過來!”在這個時候宣統還是把聲音壓得很好,沒有過分的慌亂也絕非之前的鎮定。

在聽到宣統的這一句時,萬俟宇商的雙眸驟然一緊,他猛然回過頭望向宣統。看來那裏是一定有機關了。而下一刻他忽然有了一個異常冒險的決定。

神宮之外,那一場對峙似乎進行得久了。

楚南忌伸開着雙臂穩然而堅定地站在日照門的正前方。不知是這樣站立了多久了,他伸展開的雙臂似乎都已經過了酸疼的時間,他的表情依舊沒有改變過,決絕而冷厲的目光定定地落向了那個站在護衛軍前面與他僵持的老者。

似乎從沒有如此厲色而嚴肅地反抗過父親,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他覺得是真的不該讓父親邁出那一步。他的心中雖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但不能讓父親看出他的動搖。

方才父親向他提議進入神宮被他果斷地拒絕了。他可以從父親的眼中看出他想進入神宮的渴欲,他也知道有了解救老缭帝的借口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但是他承認他的确是無法抛下歷代君王的戒令。所以他做出了一個讓自己都驚訝不已的舉動。他持劍沿着雲陵石階緩緩地走到了那一扇宏偉的日照門之前,然後他轉身面向自己的父親,并以極其平淡的口氣道:“父親如果您想要進去先過了我這一關。”然後他便向父親緩緩地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光劍。

楚南奕那時的表情卻是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他緊緊蹙起了雙眉,眼眸驟然冷縮,臉色雖有微變但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他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品性,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公然與他對立,畢竟這雲陵之上還有不少護衛軍在。

“忌兒,你下來。”楚南奕的聲音如命令一般冰冷而嚴厲。

楚南忌收回了劍,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不了父親。我就在這裏等着缭帝的消息。”

而從那句話後,他便真的就這樣毫不動搖地站立在了日照門之前。而見他堅持如此,他的父親楚南奕的臉色卻是陰翳了不少,但也沒有上前來阻止他,只是站在護衛軍之首冷冷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想他能夠像這樣固執地堅持到什麽時候。不過顯然,他這一次是動了真格。

如果不是缭帝的出現,楚南忌不知道他還會這樣站多久。

跟随在宣晔身後的還有一群紫缭重臣,為首的是琴穆和墨羅。而在見到雲陵上的這一場面時,衆人倒是臉色各不相同,琴穆似乎是有些不悅,但墨羅卻是微微地撇了撇嘴。

但畢竟首要之事還是要先了解神宮裏的情況。方才在帝宮中得知了雲陵祭典的變故時,宣晔便有所決定了,好不容易恢複了過來又應付完一群大臣們的紛擾,他總算是可以親自上到雲陵了。

宣晔走到楚南忌身側,對他微微颔首,道:“南忌,我要進去。”

楚南忌的臉色有些憂慮,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确定。

“缭帝最後是做了如此打算嗎?”

宣晔淡淡一笑,便轉身向後對衆人囑咐道:“各位愛卿,請你們靜心在神宮外等候,我必定是會和缭帝他們一起平安出來。”

語畢,宣晔便轉過身最後對楚南忌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然後便接過侍衛遞來的冥燈徑直走入了日照大門。

她還是認出了他。那一日在鳶峨山,她在他昏迷時偷偷地揭下了覆在他臉上的黑紗。那一張輪廓剛毅眉宇鋒利的臉似乎是不太容易讓人遺忘的。但是他現在竟然出現在了雲陵的天頂神宮,這個只有紫缭皇族才能夠進入的祭祖聖地,而且就在神宮底層就在她的面前。更何況他是一個西爍人,他怎麽能——

琴紫歌的心裏一下子湧上來了太多的迷惑,然而就在她未反應過來之際,目光所及的那個男子竟然做出了讓她想不到的動作。

他的動作很快,從轉身疾步發勢到将她緊拽向前,他的每一道身影幾乎是緊密相連,在這略顯昏暗的底層宮殿裏如同一束輕盈而虛幻的白緞在她眼前一掃而過。

望舒幾乎是還未從方才的驚詫中回過神來,對于男子的突襲更是無力阻攔,甚至她還沒有看清他的身影,身後的女子便被那人一拉而走,揚起的純白色裙擺嘩地一下從她眼前撲面而過。

男子拉着她手的力道十分的大,似乎是并不在意身後人的感覺。的确,他是不太在意的。鳶峨山一遇時也是如此的。

他在緊靠玉柱的邊沿止住了腳步。琴紫歌只是緊緊地蹙起雙眉,有些警惕但也十分無奈地望着這個不由分說便将她拉到這裏的男子。看來她似乎是要成為他威脅缭帝的工具了。

“打開機關。”萬俟宇商的聲音冰冷而毫無聲息,他只是輕巧地将手中的長劍架在了身側女子的頸邊,就讓這淡淡而出的四個字一下子強勢落定。

方才萬俟宇商忽然向望舒方向疾步而去時,宣統便頓感不妙,本以為他應該是以人來要挾他,沒想到他竟然是為了讓他打開機關。交流很短但看得出他是個極其慎重極其小心的人,明知道機關就在這裏,又為什麽要這樣做,那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麽?宣統忽然迷惑了起來。

“你想幹什麽?”宣統不由地後退了一步。

萬俟宇商卻是不由地淡淡一笑。

“怎麽,統帝,現在倒是你不願打開機關了。”

“打開機關容易,但先放了她。”身後的望舒好不容易恢複了鎮定便向他遠遠開口道。

萬俟宇商只是微微側了側頭,但目光依舊很快地轉向了宣統,最後又落在了琴紫歌的身上。

“開機關便放人,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既然那人一心在這神宮裏尋死那就讓他去。宣統在這一瞬間忽然下定了狠心。他早已不知不覺退到了機關牆的前面,不知他是不小心還是有意識地就将手中那一枚緊握的黑玉指環嵌入了那塊藏有控制機關的暗格。這本是要在神宮底層沿傳給下一代紫缭帝王的指環,沒想到竟然用在啓動了這個百年沉封的古老機關上。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離奇了。

就在那指環完好的嵌入暗格的那一瞬間,底層的空間裏忽然迸發出一聲沉悶而洪大的山體崩塌之聲。無數的塵埃化作地底的沉澱之氣繞着那根巨大玉柱的圓形邊沿向上噴吐而出,與此同時那裏的地面竟然開始一塊塊地分割開來然後齊齊地往中心傾斜了下去。

原本借着玉柱清光隐隐可見的一切被瞬間埋入了這突然而來的塵霧之中,她覺得甚至連呼吸都已經幹燥了起來。這是怎麽一回事。腳下的地面開始越來越傾斜了,她驚叫着幾乎就要撲倒在地,雙腳已不由控制地往下滑去。她想逃離,但不知什麽時候身邊男子卻已緊緊地拽住了她的手。

他想幹什麽。地面的晃動聲越來越強,她幾乎已聽不到被隔絕在塵土之外的統帝和舒後究竟在喊些什麽了。她望向腳下,那一道被地面傾斜而裂出的縫隙已經越來越大,那裏是一片漆黑,似乎那黑暗再大一點就可以陷入她的腳了。琴紫歌緊緊地貼住了中央的那一根玉柱,淡淡的微光将她的臉映照得蒼白無比。

琴紫歌最後望了一眼那個緊緊拉着她的男子。在迷離難辨的風塵和若隐若現的玉柱微光之中,男子的臉上依舊是籠罩着一層淺淡而逼迫的寒意,他一手緊拉着她一手握劍穩穩扶住玉柱,他幾乎是一如開始的鎮定與淡漠。

而後來他到底有沒有放手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因為這一切似乎已經落入了定局。

那一片無窮無盡的漆黑之中究竟是什麽。在那樣望不到頭那樣無法預測的漆黑裏,純白如雪的長長裙紗在眼前倏時飛蕩了開來,她就像是一片從月光滿盈的夜空之中飄落而下的雪花,緩緩地以極其輕盈的姿勢落向了那一片未知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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