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等待看似并不久,但是在懷揣着各種猜度的人群之中卻是顯得格外的漫長。
楚南忌站在琴風歌的身邊,目光卻是定定地落向神宮出口——那一扇日照門。他覺得雲陵這長久來的靜逸與安和怕是被今天的喧嘩給徹底地擾亂了。身後的人群裏議論紛紛。他甚至聽到有人小聲發問,若是這神宮裏沒有人出來該怎麽辦。他此刻的焦躁是壓抑了太久本想暴發但無奈身邊的琴風歌似是有些察覺便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
“南忌,我知道紫歌也在裏面。不要沖動,再等等。”琴風歌湊到他的耳邊靜靜道。
這樣的淺淡的口氣倒也讓楚南忌平靜了不少。他閉了閉眼整頓了自己的心緒。現在還不知道紫歌的情況,不過畢竟帝道和後道是分開的,說不定她會沒事,她也是十分聰慧的女子,他應該相信她。統帝也該是會有所察覺,更何況現在缭帝又進去了,只是不知道他們相遇了沒有。那個人究竟有什麽目的。不行,不是局中人,自己再擔心也沒有用。想罷,他又再一次将自己的焦慮狠狠地克制了下去。
而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墨羅卻是直直地将此刻所有人的處境給道破了。
“缭帝只留下一句話便撒手進了神宮,若是神宮裏出了什麽岔子,那我們雲陵上的人如何可知?這樣一直等也不知等到什麽時候。”
老對頭又在給他出難題了。雖然墨羅這話是對着所有人的面說的,甚至他的目光也并沒有在他臉上過多的停留,但是琴穆還是可以感覺到墨羅的話鋒是直指自己。于是他沉頓片刻,便側着身對墨羅淡淡地反問道:“那麽墨老是有什麽計策嗎?這天頂神宮也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
墨羅淡淡地望了一眼琴穆,然後他微微地撫了撫衣袖,冷笑了笑。
“比起我,琴相倒是更想進去吧。令媛被甄選為國後便遇上了這等事,我想這琴相心裏肯定是急壞了吧。”
琴穆沒有轉頭去看墨羅,但此刻他的神情确是陰沉了不少。的确,現在被困在神宮裏的人都是和他緊密相關的人,沒有缭帝的吩咐除了等也別無它法,墨羅此刻的冷嘲譏諷正是火上澆油。
也是在這個時候,從帝山山體之中突然迸發出的一陣劇烈的震蕩之音幾乎是将所有人的緊張與戒備都推向了高潮。那聲音宏大而沙啞,仿佛是沉睡已久的千年古鐘在被人緩緩敲響時引動無數的銅鏽順着鐘體嘩嘩地掉落了下來,使得這寬大的雲陵之頂也不由得為之一震。
“這個聲音是——”琴穆略顯蒼老的臉上顯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緊蹙的眉宇将一道道額紋的溝壑聚得更深。他沉頓了一會像是思索又像是失神,然後他望着那一扇日照大門喃喃地開口了:“原來,原來那個機關真的存在,史籍裏的記載并不是傳說,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可以聽到它被開啓的聲音。”
天頂神宮的底層,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那個機關,他竟然真的開啓了那個機關。在開啓前他腦海中曾掠過一個念頭擔心這百年未啓的機關是否是真的存在的,而方才地動山搖的那一刻,宣統才真切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份厚重的沉澱之感。
有一條在紫缭君主之中世代流傳下來的神宮機關說。在天頂神宮之底有一道通往地極冥宮的大門,必須用紫缭皇族歷代沿傳下來的帝君指環才可以開啓。所謂地極冥宮便是與天頂神宮相對立的,可這冥宮之中有什麽,宣統無法得知,因為幾乎沒有人進去過,他的父皇甚至是他父皇之上的歷代君王都不曾進到那下面,他只是聽說天頂神宮的底是與地極冥宮的頂相連的。那一根通天玉柱在神宮與冥宮的交會處被隔斷了開來,沿神宮向上是雲霧缭繞揮散着純白色微光的天端靈氣而沿冥宮而下的卻是模糊而暗黑如夜色的混沌地息,那一道猶如晝夜的天地界線在無人可知的龐大山體之中将兩座同樣巨大的宮樓分隔了開來。
如今,那原本還近在面前的那兩個人竟然已經掉了下去。那個人并沒有放開新任的缭後,他在踏入那個機關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根本不知道那裏面會有些什麽。
宣統忽然覺得有些站立不穩,他怔怔地望向那一片如深淵一般漆黑而望不到底的空間。那樣深沉那樣絕望的漆黑似乎是帶着某種蠱惑人心的妖異之感在慢慢地吞噬着人心所有的幻想,有一股窒息而刺骨的寒冷悄無聲息地從那緩緩向上回升的地層裏滲透了出來。
他似乎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直到那沿玉柱分割開的地層徹底地合攏而發出的轟然巨響将他驚醒了幾分。已經遲了,所有措手不及的念想早已被那消失在眼際的漆黑地線帶入了不可知的境界。
望舒緩緩地走到他的身後,微微擡手撫上了他的後背,嘆息了一聲。
“統帝,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又該如何向琴相交代?”
宣統沉默着未曾開口,他只感覺到一陣沉沉的暈眩之感便不由自主地靠着望舒阖上了雙眼。
“統帝?”
“統帝!”
最後他似乎還聽到了宣晔的聲音。這樣,那晔兒便還是安然無恙吧。宣統這樣想着,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她醒了,應該是在由墜落帶來的暈眩之感過去後便突然地驚醒了。
她到了哪裏?琴紫歌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便小心地站了起來。不知是不是男子的有意護衛,她從底層落到這裏時并沒有收到太大的沖擊,腿和膝蓋也只是有些輕微的擦傷。想起那個人,琴紫歌突然警惕了起來。那個同她一起落下來的男子去了哪裏?
此刻她的四周是一片漆黑,她仿佛就陷入了一個無比奇詭的空間之中,那些如暗夜一般深濃空洞而冰冷悄寂的黑暗氣息正肆意地向她侵襲而來,将她包圍、吞沒。
這個陌生的空間裏寂靜如死,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被放大了的心跳聲和微弱的喘息聲。她忽然覺得異常的寒冷起來,便不由得雙手環緊了身體。天頂神宮的底下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地方,只可惜她現在身處黑暗連這個地方究竟有多大都無從判斷。那個人是早就知道了這個地方嗎,這樣的暗黑之境會有出口嗎?琴紫歌想到這裏便蹙起雙眉,警惕地環視起四周的黑暗。
那個人的确不在這裏了。突然她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怨氣升騰了上來。她現在的處境全因那個男子而起,難道他這是在報複她?的确她那時的感覺是對的——不該與這個男子扯上太多的關系。
想罷,她開始伸出手摸索着向前方走去,只不過現在陷入黑暗她與瞎子無異,只得憑借着自己的感覺小心而緩慢地挪步。
也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段,她揮在身前的手便無意地觸碰到了一塊極其冰涼的東西,她吓得一下子把手縮了回來,但很快她便定了定心克制住了內心的恐懼又再一次把手伸了過去。
這一塊東西倒也并不小,她觸摸到的前部分是弧形的,似乎也有點高。她用腳輕輕往前一踢便也可以碰到它,而雙手向上摸卻怎麽也摸不到它的頂。她摸着它小心地繞着它走了幾步,忽然有些明白了起來。
這難道是那根立在天頂神宮裏的玉柱。琴紫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起來。天,這根柱子究竟是有多長,從這個黑得不可見底的山體到高得連眼光都無法觸及的雲端,這是哪一位仙人留下的大作。但這玉柱在神宮中是泛着皎潔的清光而在這裏卻是與無窮無盡的黑暗相融,渙散開深入脊髓的冰冷絕望之息。
那麽這裏是否也會同神宮裏一樣有着圓形的殿層。琴紫歌這樣猜測着便緩緩地退開玉柱向外沿走去。果不其然,她只是比剛才多走了一小會便摸到了那一堵冰冷的牆面。原來剛才她一站起身只要向身後多走幾步便可以碰到這堵牆了。
現在她的心緒稍稍平定了一會。看來這裏的空間并不大,若是還有下一層那必定這裏是會有一個出口的。那個人說不定就是沿着出口進到了下一層的空間裏了。
思慮片刻,琴紫歌便緊靠着這堵牆緩緩地挪步前行。方才她有所顧慮的是若是她一直走一直走都摸到的牆面都是一成不變的該怎麽辦,再加上黑暗之中若是這裏還有什麽能危及她性命的東西又該怎麽辦。但她始終還是冷靜了下來,是的,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很容易陷入自己幻想的困境,而破除這一心念的方法只有不斷地向前走。
而就這樣她覺得幾乎是走了大半圈身側的牆面才開始有了變化。牆面在她立定的地方忽然消失了又或是忽然往裏折了,她一開始摸到這裏便是空蕩蕩的,再往空蕩處伸一點她便摸到了類似于那種青銅門面上的古老花紋。
竟然是一扇門。琴紫歌又貼着那扇大門挪動了幾步,發現這一扇門竟然是往裏微微敞開着的。她沒有多想,便順着那一道開着的門縫小心地滑了進去。
之後的行進雖是毫無阻礙,但太過于順利與匆忙倒讓她有些絕望而乏力起來。她心中的恐懼之感已經消散了不少,她開始有些清晰地思考起來。
她可以肯定的是這裏的确是一座巨大的宮樓,而且每一層的構造布局幾乎與天頂神宮裏一樣,但唯一不同的是這裏的走道沒有燈盞而且那些殿層幾乎是越往下越顯得寬敞起來。聯想起天頂神宮,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座呈普通沙漏狀的巨大山體建築來,她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想起這整座帝山的浩大與宏偉倒也覺得這山中宮樓也并不過分。只是這裏沒有一點光線氣息黑暗而冰冷與天頂神宮那端莊崇敬的氣氛相差甚遠,而且望舒也并沒有和她提起過這個地方,統帝也不知是啓動了什麽開關才能打開通往這裏的大門。琴紫歌隐隐覺得這個地方似乎是不曾為人所知的。可是那個西爍男子撇開性命之危混入了天頂神宮,而且似乎又是極盡迫切地想要統帝開啓那個機關,這讓她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過既然有了天頂神宮又為什麽要建造這樣一個神秘的黑暗之地。她曾聽父親說過在天水與地息平穩融合交彙的那段空間裏藏着通往永生的大門,而天水清靈地息混沌,相交時必然會存在一片模糊的中間地段曰隔虛,那隔虛之上的才是絕佳的融合之線。如果說這座暗宮是為了阻隔那一層隔虛,那倒也是解釋地過去。只是——
而忽然間,她的思緒戛然中斷了。
在黑暗之中任何一點微弱的光線都會變得十分的清晰。她也只不過摸着這一層的弧形走道緩緩繞過大半個彎便一下子看到了那不遠處從青銅大門中透出的微微光亮。
這是哪一層了?她方才一路而下都将走過的青銅門數在了心裏,只是一不小心被突然的思緒所打斷了,現在回神一想那一扇——那一扇将要開啓的竟不知不覺就是第九層了。
算了,她也管不上是第幾層了。仿佛是出現了一絲希望或者生機,琴紫歌咬了咬牙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微光小步跑去。
而就在她迎着那道鋪散在眼前的淡淡光華而穿入那道微敞的青銅大門時,她望着出現在眼前的一切竟不由地驚呆了。是的,她從沒有看到過如此奇異的景象。
第九層的宮殿已是十分的寬敞。而她的頭頂圓弧形的空間竟然如同晴朗的夜空一般,綴滿着點點淡藍色的繁星,那淺而虛幻的星光有一瞬間仿佛将她帶入了一片巨大的蒼穹之下讓她心神恍惚。
星空之中有無數微弱的熒光彙聚成了一條條飄渺而靈動的星河,從四面八方蜿蜒着繞向中心那根漆黑的玉柱。那根玉柱在淡淡的光華籠罩之下終于顯現出了它真實的面目來,只見似有無窮飄飄搖搖的灰黑色霧氣從玉柱之中緩緩升騰而出飄蕩不息,那霧氣即便是借着那散落而下的熒光也是十分模糊而昏沉。
然後她便看到了那個男子。
他遠遠地站立在玉柱的一側,一身衣袍純白如雪,那輝映而下的星空熒光便将他的身形輪廓十分清晰地勾勒上了淡淡的光芒,讓他與身側的混沌黑氣很好地隔絕了開來。
他遠望而來,那一道冰冷而淡漠的目光之中似是掠過一絲驚詫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而就是與他四目相望的那一刻,琴紫歌所有的思緒突然都落了空。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怎麽樣的一種表情。
天與地,白與黑,飄渺而下的天水微光與騰浮而起的地息虛暗。在帝山山體之中的這片巨大而奇異的空間裏,她所經歷的一切都好似夢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不一定會是日更,但是不會挖坑,一定是會保持更新的,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會默默碼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