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濃烈的日光之下,萬俟宇商閉着眼。光附着在無數微渺的塵埃之上,雜亂而緩慢地在他的眼前浮動。即便是展露在如此明亮的光線之下,他的臉依舊帶着化不開的寒意。
這些細微的光塵像是看得懂他的表情一般,能在他蹙眉的時候忽然間飛散了開去怕受到牽擾,而又在他眉宇間的陰翳淡緩的時候欣悅地迎上來。它們小心地浮蕩在他的近處,落在眼睫,劃過緊抿的薄唇,繞過在耀眼日光下近乎通透的耳背。它們仿佛是想要揣測他的心緒,而逼迫的寒意卻讓它們始終不敢停留太久。
“殿下,國隊已随紫缭宮人将國禮盡數安置好了。”盾雷在離他不遠處的陰影裏恭敬地叩立道。
萬俟宇商仍然閉着眼,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身後盾雷動了動腳步,但是卻沒有走開。他又轉了回來,低聲憂慮道:“殿下今夜真的要和我一起出動嗎?”
萬俟宇商忽然睜開了雙眼。睫邊的光塵一下子被驚動地飛散了開去。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與你一起行動我卻是覺得很安心。”語畢,他回頭,朝他淡淡一笑。
少主人這一笑倒也免去了他的些許憂慮。的确,在西爍,他一邊要顧及天爍教的騷動,一邊要提防他那兩個皇弟的動作,在那樣權勢的地方,他可以信任的人的确不多。盾雷擡頭,對着面前時刻警戒的少主點了點頭。正準備退下,他的腳步又遲疑了。
“殿下,但是你要找的東西真的會在這裏嗎?”
萬俟宇商斂眉。他沉默了一會,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冒的這個風險太大了?”
盾雷猶豫了一會,道:“雖然我們主要是為了密探紫缭而來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夠找到,那不僅僅只是一個紫缭,整個冥爍大地都将輕而易舉地落入掌心。”
萬俟宇商搖了搖頭。
“不知道。”
盾雷不禁擡頭。竟然連他也無奈了。此時此刻,面前的少主人竟露出如此迷茫而猶豫的神色。不過既然是遭到旻帝否決的事,光靠古籍上的一點點記載和他自己的力量,又怎麽能那麽輕易就找到。傳說畢竟只是傳說。
盾雷低下頭,然後緩緩地從他身後退下了。
紫缭帝宮的大殿。
缭帝對着面前那個用上古紫玉精雕細琢而成的鳥籠蹙眉思慮着。
籠裏是一只奇異的白鳥,通身雪白無比,它的羽毛疏密有數光澤鮮亮,頸細略長,身形精小玲珑,遠望而去除卻它的眼,就真的仿佛是一團雪。而這種鳥有三只眼,一般的兩只眼是深邃的海藍色,而額心的那一只眼卻不固定可以改變紅黑白藍四種瞳色,但是一般情況下額心的那只眼只呈現出白瞳,不仔細看的人是看不出它有三只眼的。
“南忌,這一次他們只回贈了七件寶物。但比起我們在旻帝百歲壽誕時送去的十八禮卻是一點也不遜色。尤其是還有活物。據商皇子說,這叫瞳鳥。”缭帝緩緩道。
他是缭帝的親信,一般在無外人的情況下,缭帝都喜歡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也已習慣了。停頓片刻,楚南忌卻是冷冷一笑。
“缭帝,他們的回禮很大膽也很小心。”
缭帝不由地一笑,又示意楚南忌繼續講下去。
“據報,西爍有這麽一種瞳鳥叫做地靈。瞳眼有四色。平常只是白瞳,這是正常色。但是地靈遇暗會變黑,比較适應在黑暗中的探索。遇到不利時會變紅,這時的地靈就具有攻擊性。而地靈在搜索時則是藍瞳。這種瞳鳥極富靈性,而且記憶力極強。它能夠探測地形,預報危險。而這一只——”楚南忌頓了頓,将手伸進鳥籠輕輕地捉住瞳鳥,然後挑起鳥爪淡淡道:“這一只,很明顯是一只受過精心訓練的地靈。”
缭帝也将手伸入鳥籠,從楚南忌手中接過地靈,小心地撫摸起來。
“南忌,據說這種瞳鳥開了瞳眼的時候是能讀懂人心的。你說,它讀得懂我的心嗎?”
“帝王之心連臣子尚且都無法揣測,更何況這種飛禽。缭帝,萬俟宇商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這只地靈留不得。”楚南忌将目光投向此刻把玩着地靈的缭帝。
“但是他又在試探我們。送來的國禮之中,除卻冷兵器、珠寶玉飾、奇草珍藥就是這只鳥了。萬俟宇商不會是這麽思慮不周的人。他的動作如此明顯,就是想看看我們的反應。這是試探也是威脅。”缭帝臉上的笑意已慢慢收斂了起來,眸光深邃而肅殺。
楚南忌蹙眉。
“那缭帝的意思是打算靜觀其變了?”
缭帝沉默了一會,又笑意漸起。
“既然他要試探那我們就讓他一點也試不了。南忌,明天把這只鳥連同那些珠寶玉飾,一同送到缭後宮中。”
山宮夜,華而空,亮而寒,映着重重疊疊璀璨不熄的燈火卻透着深入骨髓的清寂孤谧。
他抵劍倚坐在山中宮宇的樓頂,銀灰色的面具下深沉的眼眸映着參雜在山林中的龐大皇城的明豔燈火而帶上了幾分閃爍。
看來是他輕視紫缭皇宮的警戒力了。按照計劃,他與盾雷會分別從帝山的東西邊緣向上小心靠近帝山絕頂的雲陵。若是一方觸動了皇宮的警戒,另一方還能繼續向上。
方才,他一路都輕松避開了紫缭皇宮的護衛軍,或許是太過容易,在到達絕頂之時他有過些許的松懈。只有兩隊銀甲護衛守在燈火閃爍的雲陵入口。
他擡頭,頭頂漆黑而巨大的夜空之中,從雲陵百丈之下的山淵中昂伸而起的純玉色石柱筆直地插入雲端通到天的未知境界。帝山之頂,淡而飄渺的雲霧沿這根通天奇柱盤旋而上。似乎是離天近了月光愈發地清潔明亮,即便這石柱在朦胧的月色雲霧之中也散發着純白的幽光,彌散開一股靜而淡的氣息讓人心的浮躁緩緩沉澱了下來。而他似乎也是被這幽柔的光迷離了思緒,忍不住微微松了松握劍的手。
而忽然之間,随着握劍的手的放松,劍卻劇烈地顫動了起來,似乎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吸引着手中的劍。萬俟宇商頓然清醒,雙手緊緊地扣住劍柄,猛一加力。然而劍仍是脫離不了那股力量的束縛,劍翼在劇烈顫抖之際發出嘶嘶的聲響。那原本安然立定的護衛一下子捕捉到了這微妙的聲響,提高了警惕。眼看着隊首的銀甲護衛小心地從左右繞了過來,而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手中的劍控制着,他不由地蹙起了雙眉。忽而身後搭來一只手,倏地帶着他一同向下落到雲陵之下的空林之中。
待穩然着地,盾雷松手退開才憂慮着開口道:
“殿下,原來要進這雲陵是帶不了兵器的。他們在雲陵入口之下鋪滿了天玄石。這種奇石在感應到有外來兵器的靠近時會發出極強的吸力,将兵器全數聚集在入口。因此,我想着紫缭銀甲護衛的兵器該是經過特殊鍛造的。”
萬俟宇商的眼中有了些許陰翳。
“你早就知道?”
盾雷搖頭,同時伸手将手中的一粒碎石遞給了他。
“我從東面直上,越向上越覺得手中的劍異常沉重。這是我在一片斷裂的崖壁邊發現的,它緊緊地吸在了我的劍柄上。這世間我只聽說過天玄石有這奇異之能。如果推測沒錯,那想必這帝山絕頂定是存在大量的天玄石。”
“看來,我們對這紫缭皇宮還真是孤陋寡聞了。”萬俟宇商不由地冷笑道。
盾雷躬身道:“殿下,我們不能硬闖雲陵。懸崖峭壁,深山密林,這帝山原本就錯綜複雜。我們還是應該先找機會待地靈勘測好了地形,再進行下一步行動。”
收回思緒,萬俟宇商眼中的陰翳愈加地濃烈了起來。他們第一次進入到紫缭皇宮,的确是絲毫都不了解這山宮中的地形分布。若是沒有一套周密的計劃,不用說他們在雲陵裏能全身而退,恐怕他們還沒踏進雲陵便會驚動了紫缭護衛軍。看來一切還是得從長計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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