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端坐在紫晶馬車之內的琴紫歌驚魂未定,透過受震後劇烈搖擺的紫晶珠簾她隐約看到了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南忌?她不由地訝然。但再想多看之時,視線卻已被重重的護衛軍所遮掩了。
琴風歌從前面駕馬,走近了馬車,低聲急問道:“紫歌,你怎麽樣,有受傷嗎?”
琴紫歌微微一笑,搖頭道:“我沒事。”頓了頓,她又追問了一句。
“出什麽事了?那是南忌嗎?”
琴風歌俯身湊到晶簾外,朝她淡淡一笑。
“沒什麽,只是小小的動亂而已。南忌會處理的。”
語畢,琴風歌又駕着麒麟馬重新回到了護衛隊的前面。
“護衛軍歸回原位!大隊繼續前進!”
琴紫歌閉目定了定心,便也将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紫缭皇宮。
而另一邊,楚南忌又轉身迎向西爍的國隊。
楚南忌。這個紫缭最年輕的将軍。五年前,他便跟随他的父親楚南奕攜十萬的紫缭銀甲軍共赴沉海之濱擊退從沉海之東遠渡而來意欲侵犯紫缭的異國大軍,并生擒敵軍首領,簽下沉海之約,讓紫缭長久未受異國侵略。新任缭帝繼任,楚南奕将帶着功成名就退下,而楚南忌,他将成為新任缭帝的護國親信。他将會是最強大的敵人,也會是最難得的對手。想到這裏,萬俟宇商忽對着楚南忌挑眉一笑。
“那麽,楚将軍方才是拒絕了我們的獻禮嗎?”
楚南忌淡淡地揚了揚嘴角,緩緩道:“不,只不過是缭後不太喜歡這份禮物,所以讓我代收罷了。但是——”他忽然頓了頓,擡頭,對上那道冰冷而銳利的眸光,“這樣的禮我只收一次。”
語畢,他轉身。玄黑色的馳風早已在主人身後靜候多時。楚南忌一步跨上,然後微側過頭,道:“商皇子,是時候該進皇宮了。”
萬俟宇商的臉上有過片刻的陰翳,但是很快又被冰冷所覆蓋。他轉身對身後的國隊冷冷令下。
“國隊啓程,直入紫缭皇宮。”
他們的國隊在紫缭國後的大隊之後進入了皇宮。
巨大而宏壯的扇葉宮門在他們身後轟然落下,發出沉悶而驚心的巨響。大隊的紫缭銀甲護衛從兩側整齊而迅速地向前靠攏,在靠近天殿的石階之前又嘩地轉向宮門呈半圓弧陣快速地散開。
天殿大道的兩邊排列着的是紫缭高匠用劈山碎石而得的通徹澄石精雕細琢成的高聳石柱,石柱到天殿約百步之前也開始彎列成了弧狀,弧狀的中心正是帝宮的主入口。這樣的澄石柱是能夠随着一天中日光的移動而改變光線的彙聚方向。而此時,光的聚點恰巧是落在了帝宮之前的天殿的中心。
萬俟宇商在高高的神馬之上淡淡一笑。護衛軍、石柱、日光都聚集得如此一致。從這裏遠望而去,視線倒是極好的。
忽然間,他們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那輛紫晶馬車頂上的光束一下子消散在了日光之中,随着風慢慢化成細碎的淡紫色光沫在空中一點點沉黯。
所有護衛軍齊齊轉身面向天殿。馬車之中緩緩落下一道純白色的麗影。遠遠望去,隔着極盛的日光極多的人,他只覺得那樣的白色遠得刺眼。而所有人的目光似乎落得更遠,也更強烈。
“恭請缭帝!”宮人的聲音帶着極強的穿透力,一時間讓所有細微的騷動都凝固了起來。
那人是從光芒之中走入她的視線的。在紫缭,帝王的君袍是明紫色的。那樣明亮那樣奪目的紫只能夠落在一個人的身上。澄柱的光像是有了一絲感應一般,齊齊護送着那道明紫色的身影緩緩步至天殿中心。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是缭帝。
隔着臉前後冠披落的層層晶珠,琴紫歌微微仰着頭凝望那位年輕的帝王。不知道為什麽,似乎他站在那裏就能成為一種信仰。是仰望亦是遠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在那裏雙手負背迎光而立,在那樣寬闊那樣空蕩的天殿之上,從容不迫地頂着所有人的光,他的身影驀地就在眼中不斷地放大不斷地耀眼直至模糊。
于是,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恍惚起來。第一次見他就隔得如此之遠。而他就是那個會陪自己走到生命盡頭的人嗎?他就是那個要讓自己傾盡愛慕的人嗎?晶珠面紗之下的她忽然微笑了起來。這樣的笑容之中有什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緊緊地低下頭去,躬身對缭帝行禮。
“缭帝。”她的聲音很緩很輕,她想他是聽不到的。
缭帝在天殿之上對她溫煦一笑。他的聲音卻能借着弧列的澄柱從天殿之上擴大而來。
“移身後宮吧。照例,三月之後的封後大典未過,帝後還是不能近處的。”
語畢,缭帝向琴風歌點頭示意。
琴風歌持劍叩首,回頭向琴紫歌示意後,于是對身後的大隊令道:“國後大隊準備行進!”
琴紫歌緩緩地起身,她最後向後望了一眼。有點倉促,但她還是很容易就看到了坐在馳風身上的那個人。楚南忌,今天連你都離得我那樣遠了。她微微苦笑,然後在宮女的攙扶下重新坐回了馬車。
楚南忌在後面,即便是遠望,他依然覺得這痛楚仿佛近在眼前。他依稀感覺得到她是對他笑了。他忽然覺得悲哀,又忽然覺得冷然。
他又擡頭遠遠地仰望天殿之上那位高大而耀眼的帝王。紫歌,那樣高那樣冷的地方,你是否真的能夠幸福?
“原本以為這下能夠看到紫缭國後了,到頭來連缭帝都沒這個面子呢。”萬俟宇真笑着望向身前一直蹙眉冷望的人。
萬俟宇商卻久久地沉默着。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看不清,也不會看到她的臉。但是當她回頭向後的那一瞬間,他竟然有過片刻的失神。是這光在移動嗎?她在看什麽?是前面的這個人嗎?
“皇兄?”
萬俟宇真眸光微轉。
“皇兄,你說能當上紫缭國後,那個女人有什麽大的來路嗎?”
萬俟宇商很快收回思緒微微蹙起眉,道:“是琴相之女。”
前任缭帝的身邊有兩大強力,軍力大将楚南奕和賢德大相琴穆。而新任的缭帝身邊左有老楚将之子這個年輕善戰的将軍相助右又有琴相之女這樣的絕代佳人相伴。一則将新一代的年輕主力聚集到了缭帝身邊,二則拉攏了君臣間的距離。如此一來,紫缭國內倒是又可清明安逸起來了。
“皇兄,那那個楚南忌呢?”萬俟宇真的目光緊緊地落向前方那個高挺修逸的身影上。
“你最好離他遠一點。”萬俟宇商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不再理會她。然後他又微微側身向後,低低道:“盾雷,後面的國禮是否還妥當。”
盾雷持劍微微點頭道:“禀殿下,一切無誤。”
“很好。”萬俟宇商擡頭,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落向前方緩緩退去的國後大隊。不知道新任的帝後是否喜歡這樣的禮物。
而下一刻,前方那個挺立在駿馬之上久久不見動靜的人終于回過了頭來,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商皇子,帝宮有請。”
萬俟宇商冷冷挑眉。
“那就有勞楚将軍帶路了。”
眼看着前方就是後宮大門了。琴風歌勒馬而止,然後輕巧地縱身從馬上躍下。
他向跟随護送馬車的宮女揮手示意,然後緩緩地走到紫晶馬車邊上,輕聲對裏面的人道:“已到後宮了。”
琴紫歌聞言掀開了晶簾,在琴風歌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眼前就是那座幽深而龐大的宮宇了。紫缭皇宮的後宮建在帝宮的後上方,因為是建在帝山的半腰上,所以也是山蔭最濃密的地方。整座宮宇落入了斑駁的日光之中,紫色的宮牆時亮時暗,随着日光、綠蔭與山風緩緩地移動着光影。也所幸這後宮落在山中,她本以為會沉悶得厲害,如今瞧見竟然覺得有些許安定了起來。坐落山林,紫缭皇宮倒不像是那樣高權重勢的地方了,倒是讓人覺得十分寧靜而悠遠。只不過山中夜,卻是比任何地方都要清冷的。
“哥哥。”她回過頭去望了望身側的人,目光忽然變得閃爍起來。
而琴風歌只是微微擡起手拂過她秀長而柔軟的黑發。
“從你踏入皇宮的那一刻,你就是紫缭國後了。”
琴風歌低頭,微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淚。
“這是我最後一次替你擦眼淚了。記住,在這裏不管遇到什麽都要靠你自己。紫歌,你是我的好妹妹,雖然哥哥不舍你的離去但是哥哥為你感到高興。你是缭後,你是要陪伴帝王一生的女子。而從現在起。臣後有別,哥哥再也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了。自己一個人,在這深宮之中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有機會,哥哥或者父相和母親一定會常來看你的。”
琴紫歌低頭笑了。淚水順勢劃過嘴角,苦澀入味。
“哥哥。”她哽咽了。聲音有些沙啞。
一片寂靜之中,兩人相對無言卻相視而泣。
良久,琴紫歌緩緩地轉過身背向他。
“好了,又不是生離死別,哥哥,你該回去了。”
琴風歌無奈地苦笑。
“也是啊。我該回去了。”
琴風歌剛要轉身,又忽聽得她猶豫地開口:“哥哥,南忌,南忌他——”
琴風歌再度回頭,對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
“你放心,他一向很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