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绫到達福原的時候,平清盛也收到了消息,知道自己兒子的知行國成了法皇私産,他一把将信紙撕得粉碎,悲憤交加,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我的兒子,一直在為你說話,一直想要努力平衡平家和你的關系,到最後心力交猝,撒手人寰。你可知道,他是我們平家的棟梁!是我平清盛寄以厚望的兒子啊!你讓他先我一步離去,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結果到最後,你卻一句話,沒收了他的知行國!重盛啊重盛,我的傻兒子,九泉之下的你好好看看,看看你效忠的對象是怎麽對你的!你所付出的一切,你的早逝,在那人眼裏都是笑話,笑話!!!
“盛國!盛國!”他眼圈通紅,全身因為氣憤不住顫抖,他對着心腹吼道:“回京城!回京城!我要為我的兒子,讨個公道!”
“說得好!”門外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好,讓清盛一愣。
“誰!”他大聲問。
“大人,息怒!”因為為重盛的犧牲感到不值,盛國也是氣憤不已,但他還是強壓住火氣,說道:“绫夫人來了,要求見您。”
“阿绫?她不是眼睛不好了嗎?”清盛深吸一口氣,看向外面的人,“你眼睛沒事了?”
“老天有眼,讓我又能看到了。”阿绫冷冷一笑,跨步進了房間,向清盛跪拜,“阿绫只想說一句話:如果您要為重盛雪恥,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清盛愣住了,但看到她眼中洶湧的憤怒,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點點頭,“好,我沒有看錯你,重盛更沒有看錯你,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遇上你,是他們兄弟的福氣!”他伸手将她扶起,“不過這件事,你不好插手,畢竟,你現在明面上是宋國通商使绫夫人,不是平家的兒媳。你放心,重盛是我兒子,我絕對不會就這麽放過他們!”他發狠地說道。
“阿绫會看着,那些讓他到死都不能安生的人,阿绫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她咬緊牙關,指甲摳進掌心,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
清盛重重點頭,“你看着吧,阿绫!”
治承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平清盛帶領平家子弟發動了政變,他們将後白河軟禁于內宮,不允許他參與政事,并将大批官員解職,涉及人員達三十餘名,其中還包括晴子的丈夫藤原季能,以及平賴盛。最可笑的是松殿基房,他剛把他剛滿八歲的兒子師家搶在兄長之子近衛基通前面成了中納言,沒多久就被解了職,當平家的武士将他們父子拖下朝堂的時候,這位京城少有的美男子竟然體若篩糠。
政變之後,在平家掌控下的高倉政權正式确立,日本真正成了平家的天下,但也因為平家這一舉動真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自然引起不少人的非議,其中就包括清盛的弟弟賴盛,他對此也是頗有微辭,據說也因此被解職,不過因為很快就向兄長請罪,清盛也原諒了他,被解除的官職僅僅是無足輕重的武将官職而已。
藤原季能也丢了職位,晴子有些不理解,自己丈夫又沒做錯事,為什麽要遭受無妄之災?對此季能倒是想得開,沒有了就沒有了,無官一身輕,他還樂得自在。阿绫卻覺得,這無非是平清盛一次調整罷了,不多就她的女婿還是要官複原職的。這些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而真正令她感到不安的,卻是宗盛為首的人對重盛子女的态度。
政變成功以後,盛子和重盛的知行國自然也回來了,可現任當家宗盛卻并沒有把重盛的知行國交給重盛之子維盛,而是交給了高倉帝管理。失去了知行國的重盛的妻兒,生活頓時有些窘迫。而同時在其他方面,宗盛一派的人也在有意無意排擠重盛系的人,這讓阿绫覺得心驚肉跳。
政變過了一個月後,阿绫終于忍不住了,在某一天,她攔住了正要外出的宗盛。宗盛看她一眼,偏過頭,淡淡地問:“有事嗎?二嫂?”
阿绫一愣,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他都叫自己姐姐,這也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他叫自己:二嫂。
不過此時的她已經不想去考慮其中的深意,“宗盛,”她問:“為什麽不把重盛兄長的知行國交給維盛他們?他們現在生活困難,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維盛還年輕,不懂事,把知行國交給他們,他們如果打理不好,反生麻煩。”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還不如交給今上,這樣更加穩妥,等他們更穩重一些,再交給他們也不遲。”
維盛已經早已成家立業,你這是什麽理由!阿绫壓住火氣,又問:“好,既然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這件事就這麽辦也罷。不過,還有一件事,你為何要将貞能和忠清*兩位大人遠調偏遠之地?他們都是平家的能将!”
“既然是能将,就要用在能将應該在的地方。那些地方雖然偏遠,但對于他們更有用武之地。”宗盛有些不耐煩,擡腿想走,卻被阿绫攔住。
“兩位大人在關東武士中頗有威望,你這樣做,如果一旦發生戰事,鞭長莫及!”阿绫焦急地說。
“戰事?如今的天下就是平家的天下,會有什麽戰事?誰又有膽子搗亂?”他滿不在乎地說。
“宗盛!都是平家人,你這樣做,就不怕你兄長那一系的人寒心嗎?!”阿绫痛心疾首地說道。
“寒心?原來二嫂您也懂得寒心?”宗盛轉過頭看着她,面上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那麽,二嫂,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您,不知您能否回答?”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您和重盛兄長,究竟是什麽關系?”
阿绫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宗盛會問這種問題,反應了好一會兒,“沒什麽關系”就在嘴邊,确實說不出來。因為她知道,能問出這個問題,他肯定發現了什麽。所以最後她只問:“你想說什麽?”
“想說什麽?我能說什麽呢?”宗盛凄然一笑,“如果不是那次聽到你和賴盛叔父說話,我都不知道,您竟然會為了重盛兄長失明?”他擡頭看着天,“清子走了,小玉也病逝了,我一直信任的姐姐,也就這麽抛下我了,不對,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站到我這邊,我能說什麽呢?”
“宗盛,你聽我說……”阿绫忍着淚,“我從來沒有抛下你,我一直把你當做茂松看待,你就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你們好,你要明白啊!”
“我明白啊,但我更明白,你更傾向重盛兄長那一邊。如果他們那邊出了事,我又算得了什麽呢?”他自嘲一笑,“就像現在,你為了維盛他們來質問我,怎麽就不問問,我這幾天過得好不好?我這個當家,做的開不開心?”
“宗盛,宗盛,姐姐對不起你。”阿绫輕輕握住他的手,“但是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我是在為你擔心,為平家擔心啊。現在不是清除異己的時候,而是要上下其心,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你怎麽辦啊,誰幫你啊。”
“這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宗盛冷下臉,抽回手,“反正,幫我的人裏面,肯定沒有你。”
“宗盛!”
“而且,您就是要幫我,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吧,您現在是宋國人,不是我們平家人,”他轉過臉去,硬邦邦扔出一句話:“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外人。”
聽了這話,阿绫只覺得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從外到裏,一直到心都涼透了。她捂住胸口,面色蒼白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清三郎嗎?那個一直與自己無話不談的清三郎嗎?
“宗盛大人!您怎麽能這麽說?!您知不知道夫人因為您的事有多擔心!”豆葉看不過去,想要為阿绫說話,卻被自家夫人攔下。
“豆葉,罷了。”阿绫強忍住心痛,虛弱地說了一句,“我們走。”她擡起頭,看着宗盛,說道:“打擾您了,宗盛大人。”說完,扶着豆葉,轉過身,緩緩離開。
對啊,自己,不過是個外人。
阿绫的外宅,晴子正帶着剛出生的胖女兒等母親回來一起吃飯,看到阿绫失魂落魄的回來,吓了一大跳。自她記事起到現在,就算伯父去世,也沒見過母親這般。在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後,如果不是母親攔着,火爆脾氣不改的她差點沒殺到平家找宗盛評理。
“娘,您別攔我!”已經做了孩子她娘的晴子氣得不行,“他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您是外人?哈!他竟然說的出口!”
“算了,他心裏也苦。”阿绫半倚在那裏,強咽下心中的苦澀,“我能怪他嗎?扪心自問,對他和對你父親伯父那邊,我确實是有偏有向,就算我本意不是如此,但或多或少還是……唉!”
“這種事情能怪您嗎?父親和伯父是一奶同胞,跟宗盛叔父那邊只有一半血緣關系,再加上還有有心之人借機尋釁,您不站在這邊,難道還要幫他們不成?我們不在背後算計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說的無情一點,幫他們是情義,不幫他們是本分!”晴子杏眼圓瞪,“外人?他在那邊思念亡妻,把兒子扔給咱們照顧的時候,怎麽不說您是外人?!難道非要幫着他把伯父從當家位子上拽下來才不叫外人?!”
“好了。”阿绫覺得身心俱疲,她不想再追究了,“現在的平家,已經不再是你伯父在的平家了,再加上你宗盛叔父今天說的話……我們,還是離開的好。”她深深嘆口氣,語氣裏有無盡的悲涼。
晴子也很傷感,曾經那麽親切的叔父們,現在突然覺得好遠,她點點頭,“娘,我聽您的。”
“可是就算要走,有些事情我也要辦,等你哥哥回來,我們一起說些事情。對了,”阿绫看着女兒,“把你丈夫也叫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