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生亦何歡?

其實在阿绫看來,平清盛已經很給長子面子了。身為政客,由不得半點善良,更何況藤原成親在平治之亂就曾是信賴一派,當初平清盛已經放他一馬;如今再次站在平家對立面,他怎麽可能再次放過他?要按照他的脾氣,早就像處理掉西光父子幾人一樣将他斬首示衆了,可是他還是考慮到長子的感受,才選擇了無聲無息将其暗殺,據小道消息說還是清盛授意看守将其餓死的。對于這一說法,阿绫是嗤之以鼻,殺伐果斷的清盛入道,想要殺他還用這種下作手段?

但這些話是不能跟重盛講的,尤其是現在的他已經經不起什麽刺激了。看着高燒不退的男子,阿绫嘆口氣,為他擰了一條濕手巾,小心地放在他的額頭上。

雖然重盛還是名義上的首領,現在的平家,實際上是宗盛當家,尤其是重盛患病之後,讓宗盛成為新首領的呼聲更是水漲船高,裏面宗盛的親舅舅平時忠更是不遺餘力游說,後來還是清盛插手,将這股浪頭強壓了下來。據說當時清盛難得對時子夫人發了脾氣,大聲吼了一句:“重盛還沒死呢!我的兒子還沒死呢!”

就因為這句話,一些蠢蠢欲動的勢力才不得不隐藏起來,他們知道,相國大人最寄予厚望的,還是長子重盛。但是這些事情,對重盛已經沒有什麽安慰可言,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差到讓阿绫心驚膽戰,她知道,病由心生,但即使她和經子二人用盡辦法,也很難讓他開懷。晴子已接近臨産,但還挂念着重盛伯父,經常讓丈夫過來探望;海盛已經從宋國回來,妻子玉涵已經有了身孕,但聽說伯父生病,還是帶着宋醫宋藥趕了過來,看到這個狀況,也是心急如焚。

阿绫知道重盛的心結在哪裏,他希望大家都好,但這不可能;他知道父親的想法,但也想做一個好臣子,但這幾乎辦不到;最痛苦的不是他辦不到,而是他知道辦不到,卻還要嘗試去做。試想平清盛與後白河已勢如水火,鹿谷陰謀把兩者的關系撕扯得幾乎只剩一條遮羞布了,怎麽可能再言笑晏晏?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可他還是要盡自己的努力,努力去維持兩者的關系,做不到就開始責備自己,折磨自己,把自己逼上死角。想到這裏,阿绫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真想一棒子将他砸成傻子,這樣就什麽都不想了!”阿绫發狠地說。對此,經子唯有垂淚。

對于她們的擔心和辛苦,重盛全看在眼裏,他很愧疚,他也想好起來,少讓她們操心,可是,他真的是有心無力。一個人的時候,他經常喃喃自語:

“真的,好想去死啊……”

這場病一直拖拖拉拉到了入冬才算好一點,勉強着能夠去上朝,但也是無心打理朝政,勉力維持到治承二年的二月,已經毫無精神的重盛提出辭去大納言一職,但那時中宮德子已經身懷有孕,而他又是德子的養父,該辭呈沒有獲得準許。清盛聽到了這個消息,丢下大輪田擴建工事,急沖沖趕了回來,問明了情況,讓人把阿绫叫了過來。

看着平清盛的神色,阿绫心中嘆了口氣,說道:“父親大人,我們,真的盡力了,可是……”她已說不下去。

“唉,這可如何是好?他可是平家的棟梁啊!”清盛眉頭緊鎖,“他如果倒下去,誰能堪當大任!”

“父親,恕我直言,現在的他真的沒有什麽力氣去做什麽了,就索性讓他辭去所有職位,平平安安做一個富貴人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阿绫忍不住勸道。

“不行!”清盛斷然拒絕,“他是我平清盛的長子,怎能推卸責任!這個首領只能由他來當,我的兒子,肯定能熬過去的!”他看着阿绫,“你也要多多開解他才是,以前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嗎?現在還那麽做!”

“我……”阿绫咬咬牙,只能無奈嘆氣。

我倒想開解,關鍵是他也要聽我的啊!阿绫一邊走一邊嘆氣,一擡頭看到宗盛自那邊匆匆而過,便叫住了他,“你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裏?”

見是阿绫,宗盛連忙過來見了禮,“阿绫姐,”他說:“清子身子不太舒服,我去找大夫給她看看。”

“清子不舒服?”阿绫皺皺眉,“前幾天見她還好好的呢。我去看看她吧。”

“這個,姐姐你最近也很忙,晴子剛生完孩子,很多事要你管。清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了。”宗盛說道。

“晴子那麽大人了,能照顧好自己,不由我管,更何況她婆婆對她也不錯。”阿绫笑笑,“我去看看清子,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那,也好。姐姐您先去,我找完大夫就回來。”

“好。”

到了宗盛那裏,清子正躺着休息,見到阿绫,連忙起身披了件衣服。聽說在路上遇到自家夫君,不由笑道:“大人也真是,本來也沒什麽大礙,只是最近懶懶的,胃口也不好。想來是因為春天要來的關系,容易發困。”

“原來如此,我看你精神不錯,應該也沒什麽。”阿绫笑着說:“你家大人也真是疼你,看你不舒服,急三火四就去請大夫了。是不是,清宗?”她拉拉一邊小胖子的手,“你父親很疼你母親吧。”

“嗯!”小胖子清宗拉着阿绫的袖子,“伯母,小楓呢?”

“想小楓了?”

“嗯!”

“好,明天帶她過來陪你玩。”

“好!”小胖子高興了,偎在阿绫身邊起膩。

“這孩子,跟伯母比跟親娘都好,幹脆你就做伯母的養子吧。以後就讓伯母養你。”清子掐掐兒子的胖臉。

“又瞎說,自己的孩子自己去帶。”阿绫故作嗔怒,說完也笑了。

“這都說不準的,誰知道将來會有什麽事?說不定還真得托您找看我家清宗呢。”清子不在乎地說道。

“呸!好好的,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當時只是兩個女人的戲言,沒想到一語成谶。治承二年的六月,剛剛被選為中宮之子乳母的清子突然病倒,據查是因為身上長了異物,七月病情惡化,驟然離世,年近三十四歲。宗盛失去了妻子,大為悲痛,無心政務,便辭去了右大将一職,整日在家為妻子亡靈超度。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幾乎脫了像。

自從清子過世後,阿绫倒時常過來照看喪母的清宗,看着哀傷的宗盛,她也不太好安慰。重盛那邊也需要她照顧。自從六月勉強出席了着帶儀式,他就真的沒什麽力氣再管什麽了。幾乎每天都在家休養,屋子裏全是湯藥的味道。

“阿绫,你不用擔心我。”有一天,病榻上的重盛拉着她的手,勉強一笑,“本來就是我自己想不開,還拖累了你。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有什麽拖累不拖累的,”阿绫躺在他身邊,輕聲說:“現在什麽都比不上你,你只要能好起來,就是花再長時間再多精力,也是值得的。”

“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呢。”重盛苦澀一笑。

“說什麽呢!”阿绫一下子坐了起來,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答應我!”

感受着心上人激動的情緒,重盛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聲音裏帶了幾絲顫抖,“我該拿你怎麽辦啊,阿绫……”

治承二年十一月十二日,是個讓平家上下欣喜若狂的日子,高倉帝的皇後,平家的女兒,中宮德子平安誕下一個皇子,取名:言仁。一個月後,言仁即被立為太子,即下一任的君主。皇家即将有個帶有平家血統的皇帝誕生,這讓平清盛等人興奮不已。但這裏面卻沒有重盛宗盛兩兄弟,重盛因為身體狀況,婉拒了東宮傅一職,雖然在次年二月勉強出席了太子的百日宴,卻在那之後徹底不理政事,只能在家裏養病;宗盛則是因為還沒有從喪妻之痛裏走出來,無心處理公務,即使因為同母妹妹誕下皇子官複原職,不久也把職位讓給別人。對此,平清盛是又氣又急,“有一個算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父親大人息怒,宗盛兄長與清子夫人伉俪情深,思念嫂夫人也是情理之中;重盛兄長,身體是真的不好。”大哥和三哥一個生病,一個哀傷,排行老四的知盛只能暫時處理家中事務。

“哼,這兩個人,我還不知道他們?只是找托辭逃避罷了!”清盛面色不好的喝着酒,看着眼前的四子,“知盛,還好你不會讓父親這麽操心。”

知盛為父親斟酒,勉強笑了一下,其實說心裏話,他也明白兩個兄長的心事,重盛兄長是夾在院政和父親之間左右為難,宗盛兄長又何其不是?而且他還是後白河和滋子姑姑的義子呢。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官位沒有兩個哥哥高,與院政那邊的感情也不像他們有那麽多牽絆,對于後白河和父親之間的沖突,他是百分百站在平家這一面的,根本不會有猶豫。忠誠?情義?什麽比得上平家安康呢?所以他即使知道哥哥們的想法,也不理解。但也正因為如此,平清盛格外喜歡這個兒子.

“知盛,現在我們和法皇的關系,不說你也明白,想必你也應該知道該怎麽去做吧。”清盛問道。

“父親大人,兒子一定竭盡全力保衛平家!”知盛鄭重地說。

“嗯!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清盛很高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不管怎樣,重盛都是這個家的首領,你們幾個兄弟要多幫襯他。”

“是。”他很尊敬兄長,自然沒什麽問題。

“既然他這幾天身體不好,也辦不了什麽事,就讓他去熊野替我去拜祭一下吧,也為平家的以後祈福。”清盛嘆口氣,畢竟是自己兒子,還能怎麽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據史料記載,平重盛晚年确實心力交猝,經常有人聽到他說,真的好想離開人世之類的話,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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