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再見已物是人非

錦繡竭力冷靜,聲音卻是掩不住的顫抖破碎:“劉珩,你快去……幫我找個太醫過來……他一定傷得很重。”?劉珩答應了,親自出門去請太醫。

七惜臉色慘白猶如死人,呼吸微弱,幾不可覺,枕着錦繡的臂彎,眉目卻是一臉平靜安詳。?不一會兒,劉珩帶着太醫院院正張繼楠縱馬匆匆趕到。

正哈哧哈哧的大喘氣,猛一眼見錦繡臉色只比七惜更難看,神志散亂,忍不住走過去把她拉到一旁。安慰她道:“你別在那傻站着,妨礙了張太醫,來,站開些。”

錦繡擡眼看他,眼睛裏沒有淚,卻看得人直想落淚。

睿親王劉珩紅着眼圈,勉強笑着安慰錦繡道:“阿錦,你先別哭喪着臉,七惜這小子身體好得跟頭野獸一樣,又是一身的武功。這點兒傷算不得什麽,将養個幾天,又能騎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錦繡秀麗的臉上,緊張的神情絲毫沒有散去,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輕聲斷然道:“你不知道,十三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就不會在我面前倒下……”

錦繡琉璃似的眼珠蒙上一層死灰色,喃喃道:“是我不好,不該讓他去少林取那什麽該死的鎮塔龍珠。都怪我太貪心,不想那麽快就死了,妄想跟他一起,陪着他長命百歲。其實我是早就該死的人了,多活一天都是偷來的……終歸是老天看不過眼了……要把他搶走……早知如此,那年我救下了他,我就不該貪念那點溫暖,應該放他走的……”

劉珩見錦繡已經傷心的有些神志模糊,并且言語間略有狂态,心中驚駭,害怕她氣不順暢,再暈過去,着急忙慌間,揚手便将手中的一杯涼水潑到了錦繡臉上。

原本渾身都在戰栗着,錦繡陡然安靜,怔怔的撫着臉,似清醒了些。

劉珩英俊的臉上,是難得的嚴肅和清醒,他低聲喝道:“這小子還沒死呢!你就別急着報喪招魂了?”

一面說着,一面一把拉過錦繡,指着床上無生氣的七惜道:“他現在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只管胡說八道,難不成叫我來伺候一個半死的,一個半瘋的?”

錦繡眼神漸漸清澈寧定,迅速恢複冷靜堅強。只是這份堅強卻是春日湖面上的一層薄冰般易碎。

太醫張繼楠診罷,過來恭敬向兩人回禀道:“睿親王爺、慕容大人,這位徐大人傷勢十分嚴重。據下臣診斷,他全身經脈髒腑皆受過重創。原本傷得這般重,需要立即調養,可惜他傷後大概是急着趕回,又一路操勞辛苦。”

“因為靜養不及時,傷上加傷,若換做平常人,可能已經藥石無效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徐大人本人根基深厚,筋骨強健,更有靈藥相助,否則只怕早已傷重身亡……”

張繼楠說到靈藥二字,不禁興致大起,頗有滔滔不絕之勢。指着從七惜身上找到的藥道:“這瓶藥方才下官看了看,極有可能就是少林大還丹,這大還丹煉制極為不易,制法更是不傳之秘,照下官看,裏頭定有八珍草、羚羊角、紅景天、百年肉芝這幾味珍貴藥材……”

睿親王聽到七惜還有救,一時高興得快要跳起來,自然是沒有心情聽張繼楠對藥學方面的研究。極為不耐煩地打斷他道:“你再啰哩羅嗦說這些廢話本王就砸了太醫院!你只說他要不要緊,要吃些什麽藥就好。”

張繼楠連忙道:“王爺莫急,徐大人這傷勢雖險,好在他根骨絕佳,這瓶中還有八粒大還丹,隔日服用一粒,于他的傷勢大有裨益。下官再另開方子一同調養着,不出半個月,徐大人就能下床走動,回頭太醫院自會送藥過來。”

想了想又反複再三交代道:“只是這兩個月,千萬要小心着,不能妄動真氣、與人交手。否則傷勢必定複發,到時不光武功盡廢,只怕于性命亦有大礙。”

錦繡聽了這番話,終于放下了心中大石,點頭應了,歡歡喜喜送了張繼楠出去。張繼楠臨行前遲疑片刻,開口道:“下官出宮時,正巧碰上攝政王,王爺特意囑咐我悉心診治,另托我給慕容大人捎一句話……”

“王爺說,少林的鎮塔龍珠,就在他攝政王府中,改日王爺會親自登門給慕容大人送來。”錦繡心如明鏡,知道這張繼楠也是劉琰的人,她說的話一定能帶到。

也不婉轉,直言道:“請太醫轉告:下官謝過攝政王美意,這鎮塔龍珠,我不需要。”

說罷拱手道:“張大人來日必定步步高升,下官先行道賀。”?經過錦繡一天一夜悉心照料後,七惜清醒過來了。

醒來看着錦繡,溫言道:“阿錦,少林方丈說,他已經将龍珠交與劉琰了。”錦繡正捧着一卷經書看着,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聲,撇開書,倒出一粒大還丹塞到他嘴裏,又遞上一杯水。

停頓了片刻,方說道:“徐七惜,你就是個榆木腦子,經書中說到需知種種執着皆是虛妄,譬如瀑暴瀑流,漂衆草木,聚沫塞路,遮賢聖道。你如此堪不破,只怕于武道也難有寸進。我看你也別練劍了,改用殺豬刀劈柴刀罷。”

七惜這次卻是反應極快,接口駁道:“唯能極于情,才能極于劍。我以劍求道,由情明世,順其自然,發乎己心,執着了又如何?”

說完又怕錦繡還在生氣,立即轉回話題:“經過這次,我才知道,原來連華樓是為劉琰所控的,當日他在牢裏說話九真一假,竟瞞過了我。”

錦繡笑得極為淡然,她道:“劉琰為人好謀劃,特別喜歡設局布子、苦心經營多年,別說連華樓了,就連太醫院張繼楠都是他的人。我中毒的事情皇上可能不知,不過上次有太醫來探過我的脈象,劉琰怕是早就知曉了。”

“并且我聽說,他早在你之前就去了少林,和尚也是人,前朝就有王播碧紗籠的故事。劉琰是萬人之上的親王,素來名聲又好,大和尚哪會又怎敢駁他的面子?自然乖乖奉上藥丸。”

說着,一勺勺喂着七惜喝水,見他重傷後眼窩深陷,嘴唇蒼白幹裂,不禁心疼,卻發狠道:“這次遭的罪夠了沒,讓你就在家給我熬過綠豆湯得了。非得趕着去少林,生怕那群禿驢們木魚不夠敲,巴巴的遞上腦袋給他們敲,這下半死不活的回來,活該!”

七惜不說話,沉默半晌道:“霍延星死了。”錦繡愣了一下,沒說話,覺得他能活着回來,多半是霍延星沒有遵照劉琰的吩咐。

七惜低聲說道:“他雖聽命于劉琰,卻反悔了,關鍵時刻,沒有殺我,反而救了我。那晚,要不是他偷襲得手,無明法師受傷分心使得那一杖力道稍懈,恐怕我現在早已是個廢人。”

頓了頓,一字字道:“霍延星雖然死了。可他一直是我的朋友。”錦繡靜靜聽着,對于霍延星對七惜的這份義氣,也是十分佩服。

無比感慨道:“劉琰雖然千算萬算,卻還是漏算了霍延星和你的情分。”輕嘆了口氣,清淺的眼眸中有了然和痛惜之色道:“霍延星絕不會害你,他雖是殺手,卻十分重情重義,只是可惜了這麽一個風華絕代的人。”

七惜有些氣力不繼,低聲道:“等我好了,咱們去找劉琰要那顆龍珠。”他本來想說,他知道劉琰要那顆龍珠,原本也是替錦繡求的。只是他知道錦繡不喜聽這些,不想平白招她不開心。

誰知錦繡聽到要去見劉琰,渾身一激靈,似被毒蜂蜇了一口。她一口拒絕道:“不,我不想再見他,更不想你去見他。”

七惜感覺不對勁,以往錦繡是不會這般明顯地表露自己對一個人的情緒。她通常會直接說,但是不會有什麽情緒起伏,因為這世間,能讓她在意的事太少。

七惜很慶幸,自己是那個她最在意的人。他有些奇道:“為什麽?”

錦繡低頭:“他如今和以往不同了。”饒是她低着頭,七惜也已經看見了她極力想掩藏的那種悲憤羞恥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

心如明鏡的他,肯定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不過他卻不追問,只道:“這兩天你也沒好好睡,是不是?眼睛下面都烏青了,快過來睡會兒。”

錦繡聽到這話,極為乖順地轉身放下水杯,脫鞋上床,摟着他一條胳膊。

一時間,只覺得再無所懼,滿心的滿足,困倦湧上,打了個呵欠,笑道:“我什麽都不想啦,只等你養好了傷,咱們便辭官歸隐,從此天地遨游,逍遙自在,好不好?”

朦胧說着,不一時就睡着了。

七惜重傷之下,原本神困體乏,卻忍着經脈髒腑針紮火燎的劇痛,提一口真氣,緩緩運行。需知重傷之後,若就此擱下靜養,縱然傷好,也會功力大損。

甚至再無恢複的可能,唯有一口真氣長轉不息,越是傷重,越是不懈怠,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更精純精進。

微弱的真氣在破損的經脈流動,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重重阻礙之下,七惜毫不氣餒,一點點突破,直至倦極痛極而眠。他的軀體就像是鐵打的,意志更是百煉純鋼。

哪怕每一塊骨頭每一根筋,都斷了、裂了,只要一口氣在,七惜就還會站起來。

七月末的瑜原,白天雖熱,夜晚卻已有了幾分秋涼如水的意思。

新皇登基後,各地駐軍也都派使者前往瑜原來朝拜。南州商洛侯、西州淳廣侯均親自前來朝賀。唯有鎮守北邊滄州、渝州等的鎮北往劉赫因近日草原異動頻頻,不敢親離,只派了手中最得力的骠騎将軍沐風進瑜原給新帝與攝政王見禮。

沐風朝賀的禮儀隊伍剛抵達京師郁郁昂,沒有休息片刻,便一身戎裝上了殿,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等到皇帝賜他平身後甫一站起,滿殿大員心中都不禁暗暗喝彩:天下竟有這等人才!

攝政王雙目異彩漣漣,凝視年輕的沐風将軍,嘴角含笑。沐風觸到他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之意,竟是微笑回視劉琰。

會見各地朝賀使節的晚宴結束後,攝政王劉琰特意邀請沐風一路同行。

申之源近來被提拔為禮部郎中,遠遠看着他倆,脫口贊道:“雙雙玉樹,日月當空。”

申海清在一旁聽到這話後,怒道:“你給我閉嘴!”申之源先是一驚,呆愣一下,方知自己無意中一句“日月”,犯了忌諱。

好在攝政王劉琰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笑道:“沐風将軍可是第一次來我大原最為富饒的京師之地?本王今日與将軍,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今夜将軍不妨就住攝政王府,與我盤桓幾日,也好随時請教。”若換做尋常人,能得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青眼相待,必定欣喜若狂。

可這僅僅是從五品的沐風将軍,英俊而沉靜的臉上,全無受寵若驚之态,只落落大方道:“攝政王厚愛末将心領,只北線日前恐有戰事,我家王爺交代,朝拜後速速回去。今時今日的末将,是甲胄在身的戰士,王爺的命令,不敢耽誤。”

劉琰眼中有失望之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嘆道:“也是,草原諸部落雖一直分崩離析,卻時常小股擾掠我邊境城外。近年來北蠻胥野部落出了個達翰,倒是個人才,知道廣結盟友,選賢任能。現如今麾下軍士,尤擅騎兵作戰,頗具南燕遺風,大有統一草原的意圖。前些日子陳兵燕支關,只怕秋高草肥之際便會有所異動。”

沐風聽罷這話,轉眼凝視劉琰,笑道:“末将沒想到,攝政王你不出瑜原,心中卻是山河盡在丘壑分明,甚是佩服。”

他的眼珠并非純正黑色,在陽光下透着清淺的琥珀色澤,凝望的時候,格外專注深情。

劉琰看着他的眼睛,這樣的神情,讓他想起一個人,于是含笑問道:“沐風将軍今年貴庚?籍貫何處?可是天啓四年加入鎮北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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