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他若有事,我生死相随

劉琰笑着将她的手放到掌心,一根根手指慢慢展開撫摩,錦繡毫不抗拒,只垂着眼睛。

他淡淡笑着道:“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瞞你,太子身邊的謀士殺手多半是我親手挑選的。想必七惜也跟你說過,他父親曾給我訓練了一支暗軍。那些暗軍,一部分組成了現在的連華樓,一部分被我安插在需要的地方了。”

“再說明白些,連華樓,從始至終都是為我所控。”?“這次與七惜同去的有個朋友,民間稱之為醫神姜堰心的人,雖是一起陪着他去了少林,但是中途又提前走了。原因是我着人攻擊了他的藥廬,傷了他夫人,将他支走了。”

“霍延星一早就是領了我的命令,陪七惜去少林的。他的使命是要挑起七惜與少林死戰,趁機取他性命。”?錦繡渾身一震,擡起眼,盡是毫不掩飾的怨毒憎恨。

她沒想到,這些時日一直不聲不響的劉琰,居然背地裏給七惜布下了這等厲害的殺招。她沉默半晌,?突然掀開薄被,起身下地,光着腳便往外走。

劉琰心中微怒,身形閃動,已堵住門口,淡淡道:“去哪裏?”

錦繡不看他,異常平靜,道:“去少林,七惜若死了,我先去替他收屍,等安葬好他,我就随他而去。”

劉琰氣憤地捏住錦繡的下巴道:“你以為我會放你去?”

錦繡絲毫不懼地直視着他道:“你就算是砍了我的腿,我爬也會爬着去的。劉琰,咱們不妨試試。若你敢囚禁我,我會立即死給你看。”

劉琰看着她清淺的眸子裏冷冷的瘋狂之色,伸手攬住她,黯然道:“阿錦,對不起,那件事“是我8操之過急落了下乘。”殺了七惜,豈不是讓你一世恨我,再無轉寰餘地?”

“我劉琰,豈能效仿那些下三濫的強盜做派?霍延星一事,原是我一時心亂失策,所幸未鑄成大錯。”??手指撫上她瘦削的臉頰,立即被她狠狠打落,劉琰苦笑一聲,柔聲道:“七惜傷重,卻未死。我也不會增派連華樓的人再去殺他。你放心罷。”

又道:“皇兄三天前崩了,太子廢為康王。我已讓新帝劉晖下诏擢你為大理寺少卿。”

錦繡怔住,半晌,低聲問道:“皇上崩了?”?宸帝素來待自己親厚,私下裏只有舅甥之情,全無帝王架子。即便自己翻了劉琰的案子,他也只是暗自生了幾個月的氣,卻不忍苛責于己,更別說平日種種關心愛護,那次自己毒發生病,他竟以帝王之尊半夜親自探訪。雖不能相認,自己對他也是暗藏孺慕之思。

想到這些,心中忍不住酸楚難過,眼睫低垂,便有淚光閃爍。?劉琰輕輕一笑,道:“佛家視生為苦,死本是必不可免之事,阿錦,父皇走了,還有我在,你莫要難過。”

說罷打開門,臨行前回頭道:“穿上鞋罷,雖是夏天,光着腳站在磚地上卻容易着涼。”?錦繡沉默着去關上院門,只覺得渾身仍是酸痛不堪,滿心屈辱憤恨卻是無從發洩,恨得咬破了唇,滿嘴血腥氣。

以往對劉琰的相惜之意、身世之憐、才華之敬,她也曾把他當做與宸帝一樣的親人。而如今,那份親人之愛已徹底消逝,只剩強烈的恨意懼意。

她走?到井臺邊打上一桶水,脫了衣服,只見胸腹腰胯處盡是未褪的青紫痕跡,斑斑點點,凄慘且暧昧。左胸處有被咬傷的痕跡,已結成血痂,傷口甚深,傷疤脫落想必也會留有兩排齒痕,錦繡想了想,到屋裏翻出一把短匕,把傷口深深割開,再看不出噬咬的印跡。

雖是疼得渾身發抖,可看着鮮血流下,卻咬牙微笑了,仿佛那血水能洗刷她心中的屈辱。?一桶水從頭淋下時,不禁想到那個寒冬時節,七惜半夜悄悄起身在院中澆涼水,當時自己聽到這“嘩啦”聲,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冬夜的寒冷中都透出絲絲縷縷不絕的深情甜意。

錦繡順着井沿慢慢蹲下,抱着肩,月光下縮成一團孤孤單單的黑影,終于壓抑不住,埋頭于胳膊處,微微顫抖,卻哭不出聲。

發膚間殘留着與七惜耳鬓厮磨細微觸動的記憶,不思量,已是點滴不能忘。她只要他活着,其他的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他活着,她也會活着等他回來。

宸帝的靈柩,還停在交泰殿,後天出殡。

劉琰知道錦繡惦念着心中的一份情感,晚間特意差寒星來問她,要不要再進宮去看看。錦繡也沒推辭,坐着劉琰安排好的軟轎,去了宮中。

靈堂上的其他人被支走了,錦繡看過宸帝,眉目安詳,也許他能放下這裏的一切,去那邊尋找心愛的人,他內心其實是高興的吧。錦繡沒有落淚,機械地叩首,然後燒了些紙錢就出來了。

然後她問寒星,元喜公公現在在何處,是不是被你們囚禁着。寒星聽她說話這般直接且毫無顧忌,着實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回答道:“王爺交代過,慕容大人的要求,一概要應允。您若想見元喜公公,屬下可以帶你去。”

錦繡沉默着點了點頭。劉琰雖有登基為帝的心,但到底是不會明目張膽地做謀逆之事。元喜也沒有被囚着,但是被監禁在宮中給太監宮女養老送終的慈恩殿。

一般皇帝駕崩,為防止身邊的人作亂,總會有些規矩要拘束着他們的。見到錦繡,他禁不住老淚縱橫。

他說:“老奴就知道,慕容大人你會來。老奴一直等着您呢。”錦繡被他這一夜白頭,竟然到了老态龍鐘的地步,吓了一跳。她驚訝着,也覺得有些寬慰,至少這麽多年,他跟在宸帝身邊,是真心忠于這個主子的。

錦繡是聰明人,也不會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她點頭道:“公公,阿錦來給你送身幹淨的衣裳。”

他喃喃道:“好……好……”

一面抖抖擻擻地從胸前摸出一個簪子遞給錦繡道:“這是皇上讓老奴轉交給您的,這簪子,是皇上當年親手做給和臨公主的,她出嫁前,當做念想留給了他。”

錦繡接過來,是一個榴花簪子,做工極為精巧,一朵小巧紅豔的榴花,十分奪目。錦繡沒有說話,十分鄭重地接了過來,然後朝元喜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

她知道,從今以後,這宮中,她将再也見不到元喜公公的身影了。

回去的途中,路過荷香苑,聽見裏邊有争吵聲,她停住腳步,轉過頭看着寒星。寒星遲疑了一下道:“王爺雖說過什麽事情都不能瞞您,可小的還是想提醒您一句,有些是非,盡量遠離一點好。”

錦繡自然不是什麽會多管閑事的人,但是想着小皇子劉晖一向待她親厚,還是決定去瞧上一瞧。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沈昭儀的喊聲:“你們這群狗奴才,還不趕緊把攝政王給哀家叫來。新皇已立,為什麽不來接哀家去慈寧宮?整日把哀家拘在這小小園子裏作甚?”

哐當一聲,有什麽東西打碎的聲音,緊接着又是沈昭儀的罵聲傳來。

“來人吶,反了天了,你們這群狗奴才。也不看看這宮裏如今是誰大。哀家是當今聖上的母親,他區區一個攝政王,憑什麽這樣對本宮?”

“滾開,你們都滾開,去把皇上叫來。”錦繡停住了腳步,她大概已經猜到裏邊是什麽樣的場景。

沈昭儀和護國将軍,早在太子與劉琰兩虎相争時,就假借偏幫劉琰,實則是想用立儲立賢來推翻立長一論。如今雖然宸帝如了她的願,傳位給了小皇子劉晖。

只可惜,枕頭旁還酣睡着一個攝政王。劉琰是何等聰明的人,又豈會看不穿沈昭儀和護國将軍的野心。如今他這樣做,只不過是要斷了外戚專權之路。這件事,原本就是在與虎謀皮,只可惜,沈昭儀還做着當太後的夢呢。

一個太監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娘娘您也不想想,您這個時候傳皇上過來,豈不是在害他。他今後,可還得仰仗咱攝政王輔助治理天下。若讓他目睹今日這局面……”

那太監話說到這裏,就停下了,後邊的自是不必細說。劉晖年紀雖小,但是也看得懂這杯毒酒來自何處。若他無法再正常面對劉琰,他們本就是兄弟,逼着他下個禪位诏書又有何不可?

“毒酒就這一杯,娘娘你方才已經灑了。那小的們只能用這白绫請娘娘上路了。明兒也好趕着先皇和先皇後的靈柩,一塊兒出去。”

錦繡這才知道,皇後也已經薨了,那接下來會是誰,太子?太子身份與他們又不同,怕是要多費劉琰一些腦子。

緊接着是先帝駕崩的舉國大喪,更兼新皇登基萬事繁雜,劉琰一手操辦,順滑流暢井井有條,精力充沛之極。

這新出爐的攝政王,辦事手腕更是圓融高妙,不着痕跡的抹去了幾分往日謙謙君子的做派,溫和收斂裏平添了威儀決斷。?一時間,朝野俱敬服。

自那日從宮中回來之後,錦繡哪也不肯去了,只守在家裏等七惜回來。

睿親王劉珩似乎知道了些內情,時常過來閑扯聊天,錦繡卻懶得說話,常捧着一卷書呆着,卻半天也不見翻一頁。

睿親王劉珩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上心細得很,他看錦繡無心吃飯,便責怪劉嬸做得不好,每天從府裏帶着飯菜過來。

錦繡一向待劉珩比旁人親近些,見他如此用心費神,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不去找你的女神申景仙?盡在我這裏耗着。”??她言下之意是提點他,趁着他對劉琰有恩,也趁着一切都還未定局,趕緊去把申景仙給讨回睿親王府裏去。

哪知他聽了這話,立即垂頭喪氣道:“她,不想見我。”

錦繡冷冷道:“太子已經廢了,再配不上她申景仙。如今劉琰當了攝政王,權傾天下,他一向與你這個小皇叔親厚。你去求他,讓他為你做主,娶了申景仙不就是了。”

劉珩搖了搖頭道:“我不否認,我是很喜歡申景仙,到了食不知味的地步。可越是喜歡她,就越希望她一生快活安樂,若是用權勢強逼着她嫁給我,她會不開心。那我還有什麽臉說喜歡她?平白玷污了這個愛字。”

錦繡聽了,眼神暖些,微笑道:“你雖和劉琰一塊兒長大,但性子醇厚,果然和他不同。就你這性子,若申景仙真的心有所屬,你也會高高興興地祝福她罷。”

看劉珩沒心沒肺地點了點頭,錦繡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真是個傻瓜。幸福難道不應該自己去争取嗎?這天底下難道還會有人比你更愛她?

正說着話,只聽門外有動靜,錦繡立即從椅上一躍而起,膝蓋呯的撞上桌腿,也不覺痛,眼睛發亮,笑道:“十三回來了!”????她飛快地跑出去打開門一瞧,真的是七惜,一身黑衣,正含笑站在門外。?七惜的聲音有些低啞道:“阿錦,我回來了。”

也不着急着進門,又道:“阿錦,我沒有拿到龍珠。”

錦繡笑着佯怒道:“去他的什麽龍珠,老王家的田裏養着地龍,一百文錢一斤,至于那些珠子啥的,就更便宜了。咱買個貴的,就波斯琉璃珠,三文錢兩粒,買齊了可不就是龍珠了嘛?”

七惜也跟着大笑,笑完剛待說話,人卻已倒了下來。?錦繡看着七惜倒下,只覺得陽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咬破舌尖,強迫着自己清醒。急急忙忙伸手去接,耐不住他的重量,跟着一起倒地,又咬着牙扶起他,搖搖晃晃便往屋裏走。

劉珩見狀,忙不疊地趕緊過來,幫着把七惜架到床上。錦繡竭力冷靜,聲音卻是掩不住的顫抖破碎:“劉珩,你快去……幫我找個太醫過來……他一定傷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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