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結局如何,她已經知道了。
「今天陳家送了個女子進宮獻給皇帝,薛禦史怒闖大明宮,皇帝礙于情面将那女子還給了陳家。
我上輩子怎麽沒這樣的好福氣。」
那天顧憐在陪青鹽從宴春樓回家的路上,聽他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其實青鹽早就已經知道了許榴花入宮的結局。只是,那時候青鹽還不知道,自己羨慕的人,就是許榴花。
“可笑嗎?我以為我的好命終于來了。現在那些美好的期望,都成了笑話。”許榴花歪了歪頭,似笑非笑,“陳金粟也嫌我丢人,從那之後就把我關在這個又黑又破的小房子裏。你知道住在這裏,有多恐怖嗎?”
“我知道。”
“你不知道!”許榴花向青鹽嘶吼,“你根本不知道!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的虛僞,你如果真的能夠感同身受,你為什麽見死不救!嗯?”
見死不救?
青鹽回過頭去,看向窗邊如今散落一地的枯枝敗葉,明白過來。
那天晚上,青鹽在窗戶裏看見了許榴花的眼睛。
那是許榴花在向她求救。
“當晚情況緊急,我自身難保,更沒有能力救你出來,何況我們都不知道那人是你,當時曹子茂……”
“你不許說他的名字!!”
聽到“曹子茂”三個字,許榴花像是瞬間被撕裂了心髒,近乎癫狂地向青鹽怒吼。她舉着刀向前撲了兩步,吓得顧憐急忙後退,與她之間又拉開些距離。
青鹽兩只手緊緊抓着顧憐衣袖,身體因為恐懼而猛烈顫抖。
“青鹽,”許榴花聲音空洞而絕望,她擡手指了指身後的一地狼藉,“你看到陳家現在這破敗模樣,是不是特別開心啊?你很得意吧?是,你贏了,你大獲全勝,把陳家踩在腳下,以後顧家的日子越過越美,你肯定高興得發瘋吧?”
青鹽一動不動盯着她,沒有回答。
“可是我呢?我怎麽辦?”許榴花對青鹽揚了揚手中的刀,呼吸變得更加急促,“這把刀,就是曹子茂留給我的,他說……他說他沒有辦法再照顧我了,只能将這刀留給我,讓我藏好,千萬不要被別人發現。”
曹子茂那張笑起來分外讨人喜歡的臉浮現在青鹽面前,想到他被陳家牽連,如今也要跟着受刑,青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像是心髒被不知名的大手猛地攥了一把,又酸又痛。
陳家覆滅,難免傷及無辜,她別無選擇。
“自從被從宮中送出來,陳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拿我當人看。我在這府上,連個物件都不如。只有他,只有他會在乎我的生死,在乎我冬天冷、夏天熱,在乎我有沒有飯吃、有沒有水喝。他就像是……就像是我在這漆黑一團的屋子裏能見到的唯一的光亮,你明白嗎!”
許榴花凄厲咆哮,随即悵然若失,她眼中光芒消散,眼淚奪眶而出。
她低語道:“你根本不懂他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明白……”
青鹽張了張嘴,終究放棄了解釋。
無論她怎麽說,許榴花都不會相信,這些痛苦,她能夠感同身受。
“說夠了沒有?”顧憐忍痛直起身子看許榴花,低沉硬朗的聲音中帶上略微沙啞,是受了傷的緣故,“你方才所說,與她毫無幹系。沒有人逼你,也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所有的路都是你自己親手選的,而讓你落入這般境地的人,從來都是陳金粟!”
見許榴花愣了愣,顧憐繼續說下去。
“是他!将你送進宮中。是他,将你關在這漆黑的屋子裏不見天日。也是他自己作惡多端,善惡有報,讓陳家落魄至此的從來都是他們自己。你不怪他,反而将他奉為神明,跪在他腳下,當他虔誠的信徒。如今廟堂已塌,你不去向他讨公道,反而指責曾經在你走上歧途前就拉你一把的人,你不覺得自己有些太荒唐了嗎?”
這些道理,許榴花此刻是半點都聽不進去的。
她喊得撕心裂肺,反駁顧憐的話:“我們同為宴春樓出身,憑什麽她就能過得好,我就要落魄至此!既然這個世界上注定有人能飛上枝頭,為什麽那個人不能是我!為什麽!!”
許榴花舉着刀向他們飛奔而來,顧憐攬過青鹽,堪堪躲過幾刀。許榴花出刀沒有章法,又陷在猛烈的情緒中,每一刀都讓顧憐心驚膽戰。
他牙關緊咬,強忍牽扯傷口的痛意,招數都以防禦為主,未出殺招。
“你冷靜點!許榴花!”青鹽一邊配合顧憐的動作躲刀,一邊朗聲喊道。
她固執地希望能夠用自己的聲音,在許榴花心中喚醒曾經兩人相處甚歡的記憶,即便未來要她來幫助許榴花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她也毫無怨言。
可許榴花根本沒有想過未來要怎麽過,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只想殺了青鹽。
好像這個世界上只要沒有這個女人的存在,許榴花過得就不算可憐。或許自己這輩子都過不上如今青鹽的生活,但是這些似乎看起來都不重要。
她要宣洩,要反抗,只是她反抗的不是壓在她頭上的人,而是那個原本和她一樣苦命,如今卻過得比她好的人。
噌的一聲,顧憐利劍出鞘,擋下幾招猛烈的攻擊。
他顧慮着許榴花是青鹽當初的好姐妹,故而仍是招架為主,沒有想要傷害她。
眼看形勢不好,青鹽拉着顧憐向後退,兩人快步流星,逐漸與瘦骨嶙峋的許榴花拉開距離。
他們退進陳府正廳,跨過門檻的時候,青鹽被旁邊斷了一半的桌子劃傷了腿,滾燙血液頓時在她白淨的衣服上暈染開來,仿佛長出一朵妖豔的花。
顧憐看到青鹽的傷口,急忙又向青鹽靠近了些,将她的力量承過大半。兩人互相攙扶着連連後退,眼看許榴花手中提着刀已經追了上來,兩人身後已經無路可退。
許榴花的身影越來越近,就快要跨過門檻,邁進正廳。
顧憐擡眸一看,有了主意。
他一手捂着傷口,一手将劍用力一甩。長劍在空中轉了幾圈,劃過一道絢麗弧線,精準打在正廳門上的牌匾。
青鹽當即明白過來,他想用這塊牌匾将正廳門擋住,以此暫時阻斷許榴花對他們的攻擊。
被擊中的一側牌匾頓時與門框失去連接,向另一側墜去,灰塵木屑如雨般灑落,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屏障。牌匾在空中搖搖晃晃,發出陰森詭異的吱呀聲。
顧憐向那牌匾看去,只見它另一側仍然與門框連接緊密,若是想要靠它的重量自然墜落,恐怕現在等不到了。
眼看許榴花已經走到門前,距離那塊搖搖欲墜的牌匾僅僅三尺距離,顧憐心涼了半截。
他不動聲色上前幾步,與青鹽拉開些距離,又将她完全擋在身後。他擡頭看向自己的劍,它被斷了一半的牌匾卡住,懸在半空搖搖晃晃,遲遲沒有掉下來。
顧憐按着傷口的手更用了些力,以他當下的狀态,恐難使出輕功來把劍拿下來。
唯有肉搏了。
顧憐眼睛死死盯着許榴花,傷口不斷滲出的血液讓他此刻有些心煩意亂,眼前的景象也逐漸變得模糊。
他搖了搖頭,抹了把已經流到臉頰的汗珠。
“我要殺了她!!”
就在許榴花凄厲喊聲傳來的瞬間,砰的一聲,牌匾如顧憐所願,從門框脫落,砸在許榴花面前。
顧憐擡頭去看,只見青鹽那把漂亮的飛刀正插在門框上方,紅色寶石在陽光照耀下發出晶瑩光澤,與他的那柄長劍隔門相望。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身後撲通一聲。
轉頭去看,青鹽坐在地上,大口呼氣,心有餘悸。若是方才她這一刀飛偏了,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們兩人就不是如今這副模樣了。
兩人松了口氣。
顧憐擡手揉亂了她額前碎發,随後像是計謀得逞一樣壞笑起來。
雖是逃過一劫,可這仍舊是緩兵之計。
許榴花沒打算放棄,很快她就找到了翻過牌匾的方法。不顧身上被摔碎的牌匾毛刺刮出多少血淋淋的傷口,她鐵了心要闖進去。
剛剛緩過氣的兩人頓時重新緊張起來,眼看着許榴花已經站在石頭墊起的牌匾上方,只要跨一步就能走到他們面前,顧憐從身旁抄起一塊木板,打算決一死戰。
就在顧憐準備迎戰的瞬間,許榴花動作一滞。
她眼睛猛地瞪大,湧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後,鮮血浸濕了她的胸口,那裏插着一把匕首。
許榴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像是落花墜入水中。
而許榴花的身後,露出了柳靈均的臉。
她站在那裏,定定看着前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她臉上滿是噴濺的血,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分外妖豔,讓她原本妩媚的妝容顯得凄厲而危險。
青鹽向門口的方向趔趄兩步,垂眸一看,看清了許榴花身上插着的匕首,正是柳靈均曾經送給她當禮物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