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這把扇子幾乎可以稱作她所有痛苦開始的象征。
上一世,青鹽為了能夠在花魁比賽中拔得頭籌,走遍大街小巷為自己置辦服裝,甚至不惜賣了自己當時最值錢的幾樣首飾,花重金買下這把名貴美豔的扇子。
此時此刻,重活了一次的青鹽又見到了這把扇子。
連珍珠寶石的位置都與她上一世買的那把一模一樣的,這是一把獨一無二的扇子。
她愣愣看着它,心跳猛地空了一拍。
為什麽?為什麽顧憐會買這把扇子?這把扇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空隙裏?
一時間諸多問題席卷了青鹽腦海,占據了她身體裏的全部空氣,讓她猛地喘不過氣。她站起身的時候,趔趄了一步,香塵急忙扶着她坐下。
青鹽眼睛盯着那把扇子,一刻不離,幾乎要用灼灼目光将它點燃。
為什麽?
他為什麽會知道這把扇子?
青鹽仿佛入了定,目光直勾勾盯着它,莫名想起了更多。
為什麽顧憐能在花魁比賽的時候只比陳金粟多出一兩銀子?
為什麽顧憐會在一開始就讓青鹽遠離沈春辰?
為什麽青鹽路過上一世慘死的地方,顧憐當即就能明白她在害怕什麽?
無數畫面湧進青鹽視線,讓她頭痛欲裂。
她耳邊響起了那晚顧憐對她說的話:“我怕的東西多了!我怕你想要離開我,怕我照顧不好顧家,怕我在乎的人會因為我一點點失誤就離我而去,我怕一個人造整個靈堂,我怕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沒有辦法改變結局……”
改變結局?
一個讓青鹽自己都覺得恐怖的想法在腦海中誕生了。
顧憐,他或許……和我一樣……
青鹽當即起身,奪門而出。
她一門心思想要找到顧憐,她要問個清楚!不管顧憐是什麽妖魔鬼怪,她今天都要對顧憐問個清楚!任由香塵在她身後怎麽喊,她都全然聽不見了。
她眼前全是顧憐的臉。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一直到方才顧憐支支吾吾地抛下她離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不由分說組合在一起,混沌而清晰地一次又一次印證着她腦海中的那個猜想。
回過神來的時候,青鹽才發覺自己走到了宴春樓。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麽走過來的,等她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就是柳靈均正用魚骨扇敲她的頭,讓她清醒點。
“怎麽了這是?”
一片轟鳴聲中,青鹽終于聽清了柳靈均的話,她用力吞了吞口水,努力遏制身體裏正在翻湧的波濤,艱難發出聲音。
“顧憐來過沒有?”
柳靈均先是一愣,随即變了臉,終于還是要到青鹽拜托她看着自己男人的時候了?
柳靈均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看她此刻魂不守舍,不忍心打趣她,随即說道:“今兒還沒,以後來不來……就不一定了。”
今日沒來。
他沒來這裏,他能去哪?!
青鹽覺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瓦解,如果她想的一切都是真的……
眼看青鹽轉身要走,心不在焉險些被門檻絆倒,柳靈均急忙上前饞了她一把。她看着青鹽這副模樣,撇了撇嘴,心裏的擔憂浮現在臉上,看起來像是嫌棄。
“你這模樣還怎麽去找他啊?你小心着點,現在陳家剛剛倒臺,你又是顧家的媳婦,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看,你這樣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柳靈均用魚骨扇重重敲了敲青鹽後背,希望她能從混沌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可是看起來,并不奏效。
“對了,前些日子沈公子來囑咐過,托我給你帶句話,讓你小心着許榴花。”柳靈均壓低了嗓子,在青鹽耳邊說道。
樂曲聲很快就蓋過了柳靈均的聲音,讓她方才的話随風飄散。
“許榴花?”青鹽勉強提起精神回答柳靈均的話,“自從離開宴春樓,我就再沒見過她了。”
“什麽?”柳靈均吃了一驚,張大眼睛看她,“你先前去陳府的時候沒見到嗎?”
“陳府?”青鹽眯了眯眼,恍然大悟,“你是說,許榴花當時攀上的高枝是陳府?!”
“是啊。”柳靈均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她沒同你說?”
青鹽搖了搖頭,心裏亂作一團。柳靈均方才的話,仿佛是在她原本就燒得正旺的火勢上又澆了一桶油。
那雙眼睛!
青鹽眼前混沌的畫面中,有一瞬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雙她曾在陳府看見的眼睛。
在那個上一世原本關着她的小黑屋裏,有一雙眼睛!
如果一切都如柳靈均所言,那麽那雙眼睛的主人就是——
許榴花。
她猜的沒錯。
此時此刻,許榴花就站在顧憐面前,手上拿着一把還在滴血的刀。
方才顧憐想通了陳府上要殺青鹽的人究竟是誰,便即刻啓程趕到這裏。那間建在書房旁邊的小黑屋此刻已然空空如也,爬滿了枯枝的窗戶如今也大開着,任由冷風呼嘯而過。
顧憐心裏暗叫不好,恐怕自己來晚了一步。
或許前來行刑的朝廷官員也未曾想過,那間毗鄰書房的像是石柱一般逼仄的小房間裏,竟然還藏着一個人。
這也給了許榴花活下來的機會。
聽到身後有虛浮的腳步聲,顧憐當即回頭,用胳膊擋住原本要刺向他脖頸的一刀。
定睛一看,果然是許榴花。
她長長的頭發亂糟糟垂在身側,臉色蒼白沒有血色,身上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像是一堆骨頭胡亂拼在一起,衣服幾乎已經快要從她身上滑落。
許榴花發了瘋一般向顧憐沖過來,依着顧憐的武功,原本擋住這一刀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奈何他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方才在監牢中剛被沈春辰傷過手臂,劇烈疼痛從傷口處傳來,讓他硬生生接了一刀。
他擡腿将許榴花踹翻在地,用手捂住腹部仍在流血的傷口,定定看向她。
青鹽闖進陳府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許榴花不人不鬼的模樣結結實實吓到了她,與她記憶裏那個總是喜歡站在她身邊磕着瓜子談天說地的可愛模樣沒有一點關系,青鹽盯着她看了很久,仍然沒有看出半點從前的影子。
眼看青鹽仍然站在那裏,顧憐急忙走上前,慌亂拉住她手臂。
他手上黏膩血漬在青鹽袖子上留下痕跡,顯得分外刺眼。
“你怎麽了?”青鹽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向顧憐看去。
“沒事。”顧憐強壓痛意,可聲音中的顫抖仍然出賣了他。現在不是他能放下心來喊痛的時候,他将青鹽往自己身後藏了藏,警覺地看着已經站起身來的許榴花。
“榴花,你還記得我嗎?”青鹽的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望向許榴花,極力想要從她身上找到一點曾經的影子。
“她瘋了。”顧憐低聲回答青鹽。
“我沒瘋!”許榴花突然大聲喊叫,聲音嘶啞刺耳,讓青鹽耳朵跟着痛起來,“我沒瘋!我就是要殺了你,我就是要殺了你們!”
“榴花,你聽我說,你受過的苦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先把刀放下,往後的日子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聽話,先把刀放下。”青鹽滿眼心疼看着她。
許榴花在陳府上受了多少非人的待遇,只有親身經歷過的青鹽才懂。看着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許榴花,青鹽覺得自己仿佛在看着上輩子的自己。
“我不!”許榴花手中的刀又揮了兩下,顧憐攔着青鹽連連後退,“憑什麽!憑什麽!”
“現在沒有人發現你,以後也不會有人發現你,你跟我們一起走,我們離開這裏,好嗎?”
“你又要施舍我了是嗎?你現在又要奪走我的什麽?”許榴花看向青鹽的眼神中,唯一一點光亮,是陽光照在刀刃上映出的寒光。
“什麽?”聽到這青鹽才明白,許榴花原來真正恨的不是陳金粟,而是自己。
許榴花猛地抽泣起來,眼淚從她嶙峋臉頰緩緩滑過,她拿刀的手抖了抖。
“你分明告誡過我,不要想方設法進權臣之家。可你呢?花魁比賽一鳴驚人,也算是你不想攀上高枝的一步棋嗎?”許榴花深吸口氣,提高了聲調,“顧憐拿着黃金和聘禮來娶你的時候,沒見你有半點猶豫!我那麽相信你,我将你的話奉為神論,我日日夜夜用你的話提點自己,不要落入圈套。可你呢?你呢!”
許榴花大口呼吸,繼續說道:“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在顧家享盡榮華富貴。可我呢?我還要在宴春樓裏被呼來喝去,被挑選,陪着一臉谄媚的笑!憑什麽!”
青鹽愣愣看着她,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許榴花眼看她無力辯駁,猛烈的委屈頓時在體內沸騰,她刀尖指向青鹽,聲音裏滿是哀怨:“你嫁到顧家享清福,讓我不要一心想着進皇親國戚的門。我偏要去!憑什麽你做得的事情,我就做不得!”
血漸漸浸透顧憐的衣服,冷風一吹讓他身型晃了晃。青鹽急忙搭上他的胳膊,将他扶穩。
顧憐強打精神,眼下不是他能倒下的時候,他不能留青鹽一個人面對許榴花。
“被陳金粟買走的那天,我真的以為自己就要能夠跟你過上一樣的日子了。”許榴花笑起來,眼睛裏光亮更盛,似乎是回憶起當時滿心歡喜來到陳府的自己,“我彈琴、唱曲兒,我努力向他們示好,後來他們說要将我送進宮裏去,我以為我這輩子行善積德的福報終于來了。”
許榴花笑起來,聲音中滿是諷刺,聽得青鹽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