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一個奇怪的人

讓兒子把東西去交給重盛,阿绫轉身前去看看望經子。由于剛懷孕,經子還沒有什麽害喜症狀,只是臉色有些差。見到阿绫來,經子頗有些意外,連忙請她坐下。

“小空呢?怎麽沒來?”經子問道,不怪她好奇,這個小姑娘就是母親的一個小尾巴,阿绫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哦,她在家裏抄書呢。”阿绫無所謂地說。

“抄書?”經子一愣,待聽完原委,差點沒暈過去。竟然爬樹!淑女怎麽能爬樹呢?她的教導太失敗了!

有了這個小插曲,兩人之間倒沒有那麽尴尬了,經子猶豫一下,“這次,我也是沒想到會有身孕,你不必多想……”

阿绫看了她半天,奇怪地問:“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天經地義,我為何要多想?”

“這個……”經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道歉,好像是習慣了,就好像昨天晚上聽說自己懷孕,大人的反應,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他僵硬地扯扯嘴角,無措地囑咐她要好好休息,然後竟無言了。

大人,是怕她,绫子夫人難過吧。經子心中有幾分傷感。

“大人,有些為難……”她低聲說:“如果我沒有這個孩子,也許他會更高興一點吧……”

“您,為何什麽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攔呢?與他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阿绫失笑,“他不高興是他自己的問題,與您有什麽相幹?您只管開開心心把孩子生下來是正經。而且,他怎麽會不高興?又多一個孩子管他叫父親呢。”

“真的?”經子摸摸小腹,看着阿绫,“那,你呢?”

“我?”阿绫笑笑,“我自然也為您高興啊,今天我來這裏,就是要向您賀喜。”她拍拍經子的手,“你只要好好保重,不要多想,肯定會再生出一個健康的寶寶,為維盛公子他們添一個兄弟。”

經子臉紅了一下,笑笑,想想,開口道:“其實,我有事情要跟你講,就是……”

就在她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侍女突然來報,“夫人,重三郎公子來了。”

阿绫笑笑,“那我先告辭了。”

經子猶豫一下,“也罷,反正大人也要跟你講的。”

阿绫挑挑眉,點點頭。

跟經子告辭後,阿绫打算等兒子會來打道回府,卻見時子身邊的阿羅匆匆而來,原來時子是要找她商議兒子元服的事情,阿绫算算時間,估計今天回不去了,就讓人把兩個女兒接來。今天就住在平家。

其實元服之禮的事情也沒什麽難的,無非就是要選一個靠譜的烏帽子親,即對自己兒子有幫助的義父,阿绫對這件事無可無不可,反正自己兒子沒打算走仕途,選誰都可以。按照她的本意,她很想選義兄成範,但看時子的意思,平清盛為自己兒子選擇的烏帽子親,是他的長子重盛。在這種事情上,阿绫不想過多糾纏,也就随他了。

回去的路上,阿绫正在問兒子今天的功課,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只見那人一身黑色朝服,明顯是剛議事完回來,阿绫翻了一個白眼,“剛下朝就來找我,您是有多想我啊,賴盛大人?”

平賴盛面沉似水,“如果不這樣我攔的住你嗎?”他放緩了口氣,低聲說道:“你也冷了我好些月了,差不多了吧。今晚讓我進你房間,可好?”

“今晚?我看看哦,嗯,有時間,”她微微一笑,“可惜,我沒這個心情。我還有事,您自便。”說完轉身欲走。

“阿绫!”平賴盛一把抱住她,“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你懲罰了我這麽久,該消氣了吧。”他在她耳邊說:“我知道你怎麽想的,所以我一直忍耐到那個女人平安生下孩子才來找你,不也是怕給你找麻煩?你也可憐可憐我。”

阿绫冷冷看他一眼,不說一句話。

賴盛笑笑,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那我當你同意了。”

“想得美!該上哪裏上哪裏去!”阿绫呸了一聲。

“除了你那裏,我還能去哪裏?”賴盛摟住她,輕聲說:“晚上等我。”

“等你?沒那個工夫。”阿绫抽回手,冷冷說道:“告訴你,我到時間就睡覺,才懶得等你!”

“呵呵,幾個月不親近,長脾氣了?”賴盛揚揚眉,咬着她的耳垂,“不好好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段,你都快把我忘了吧,小貍貓。”

“一個一個來!都有份,不要搶!”

“您拿好,小心燙啊——下一個!”

“大夫,我這兒子今早就不太好,是不是也染上了瘟疫?”

“啊,我先看看,你別着急。”

宋街一片忙碌,阿绫看着前面幾列長長的隊伍,不覺長出一口氣。

“娘,米飯分完了,要再做一些嗎?”一身水藍色衣裳的小空興沖沖地跑過來,手裏提着一只空桶。

“不急,先看看。”阿绫站起身,不由“嘶”了一聲,心中暗罵:那個該死的色胚,當初就不應該那麽快松口讓他進自己的房間,結果這幾天他倒痛快了,自己腰酸背痛,今天早上竟然又趁她意識不清的時候偷襲,真是無恥!

自從那天得到後白河的許可之後,宋街的商人們就開始行動了,不僅讓宋國的郎中們當街為人瞧病,如果遇到窮苦的貧民,還不收取診費,同時熬制可以預防疫病的湯藥,分發給來往行人,對于不幸死于疫病的人,也及時妥善予以安葬處理,防止瘟疫進一步擴大。周圍的庶民都很感謝這些異國來的客商,說他們是活菩薩。

“娘,今天的羊湯分沒了。”小海說。

“知道了,剩下的還能熬制兩天,明天再說。看住了,避免有人多領和冒領。”阿绫點點頭。

從後白河那裏領回來的兩頭羊,被阿绫幹淨利索地分成了四份,一份火烤,一份紅燒,一份清蒸,一份做涮肉。宋人喜食羊肉,但羊在日本卻是個稀罕物,而且羊肉膻味重,講究甚多的貴族們自然敬而遠之。但在阿绫看來,這完全是烹饪方法的問題,調味也很重要。那幾天,她所住的地方肉香味四溢,讓背井離鄉的宋人們羨慕不已,而她也很客氣,凡是這幾天來家裏議事的商家都有機會品嘗到家鄉的羊肉,讓宋商們感激不盡,卻讓小空氣得幹瞪眼,肉就那麽多,別人吃了,她就吃得少了。

羊肉做好以後,阿绫給平家地位較高的那幾個人都送了一份,也給宮中的後白河夫婦,高倉帝,包括上西門院也送了一份,也本想給牛若送一份,但想到他是住在寺廟,還是免了。考慮到年齡問題,平清盛與後白河他們都是蒸羊肉,入口即化,酥爛無比,加上甜酒和蜜汁作調味,更是鮮美可口。後白河吃完一塊,開始後悔送出去的兩頭羊,讓建春門院好一頓取笑。

羊骨和其他雜碎阿绫也沒有扔,用來熬湯,但因為天氣炎熱,幾天不喝肯定就會壞掉。不過阿绫早有準備,将這些羊湯裏面加上一些藥材,分給那些窮苦人,然後說這是今上和法皇所賜,讓人感激一下皇恩浩蕩。平清盛那邊聽說後,盤算了一下,決定放出一部分米糧,跟着阿绫這邊的肉湯一起分給窮人,大家也都念平大人的好。但有道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米糧和肉湯都是有限的,宋商們這個時候會很“不經意”地說一句:哎呀,最近人手不夠需要找人啊。自有那青壯勞力找上門,有的甚至為了報恩不要工錢,讓宋商們揚了名也節省了一筆開銷。當然也不是真的不給工錢,只是非常時期非常對待,疫病一過肯定還是要正常給報酬的,否則誰給你幹活?

見一切都井然有序,阿绫準備帶着幾個孩子回家,卻見小空躲在自己後面,手指一伸,“娘,那有個怪人!”

“怪人?”阿绫納悶,轉頭看去,只見牆角坐着一個年輕人,約摸二十多歲,一手拿着木碗喝湯,一手握着一個飯團。身長不是很明顯,但根據他的雙腿來看,應該不是一個矮子。身材不胖不瘦,甚至該稱得上結實,相貌雖然不是十分出衆,但卻讓人看着很舒服,讨厭不起來。但小空說他奇怪,阿绫上看下看,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哪裏奇怪?”她問女兒。

“他天天來。”小空撇撇嘴,“而且來的比誰都早。我前天還說他,這麽大個子,人家都排隊找活幹,你四肢健全,怎麽不去為生計忙碌?”見母親皺眉,小姑娘縮縮脖子,“我說的是實話,很多跟哥哥差不多的人都知道要找事情做,他這麽大年歲了……”她吐吐舌頭,“沒想到他依然天天來,臉皮夠厚!”

阿绫瞪了女兒一眼,又再次向那人看去,卻真的看出一點違和感。怎麽說呢,雖然此人衣衫褴褛,但邊角卻有些刻意,好像是故意剪破的,貼近皮膚的那一側又非常整齊幹淨,與表面的破衣爛衫差別顯著;面上雖然有灰塵,但白皙的地方卻非常明顯,更像是故意抹上幾道灰上去;更重要的是,他用餐時的态度,相比其周圍人的狼吞虎咽,他則是細細咀嚼,像品嘗什麽人間美味,一派閑适自得,這不是一個平民百姓應該有的做派。似乎感覺有人觀察他,那人擡起頭,正對上阿绫母子幾人,颔首微笑,又似乎在小空身上深深看了一眼,然後低頭繼續吃飯,完全不受影響。

阿绫心中有了幾分思量,悄聲對兒子說:“把你保盛叔父找來。”

正在跟着茂松學習的保盛聽到阿绫找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而來,見到阿绫,“嫂子——”

阿绫冷冷看他一眼。

他伸伸舌頭,“绫夫人,您有事?”

“幫我查一下那個人。”阿绫擡擡下巴。

“哪一個?”保盛好奇地看過去,一下子睜大眼睛,“他?!”

“你認識?”阿绫看着他。

似乎知道他們在談論自己,那人向這邊看了一眼,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從懷裏取出手帕擦擦手,站起身,含笑向他們走來。阿绫不禁暗笑,你見過幾個窮苦人吃飯後還自帶手帕擦手的?這人是不打算演下去了吧。

只見他走到阿绫他們面前,對阿绫行禮,言道:“晚輩季能,見過绫夫人,見過公子和小姐。”

“季能公子,這是演的哪一出啊”阿绫好笑地看着他。

自稱季能的年輕人倒是一臉輕松,“天氣很好,出來走走。”

“每次都能走到這裏來?”小空撇撇嘴。

季能轉向她,彎彎唇角,“因為有趣啊,小空小姐。”

小空狠狠瞪他一眼,轉過頭不理他。

保盛咳了兩聲,“這位是,公家藤原俊盛大人的公子,季能大人。”

“原來是俊盛大夫的公子,失敬。”阿绫微微一笑。小空猛地轉過頭,杏眼圓瞪。

“雖非我國人士,但卻帶領宋商救濟災民,現在城中百姓都在稱頌您的美德。”他說。

“我也只是借着法皇和相國大人的勢罷了,季能大人過譽了。”阿绫搖搖頭。

“過譽?”他笑笑,“您也好,入道大人也好,你們做的事情都是那些酸腐貴族不想做,但又見不得別人做的。什麽事情都不做,就想讓別人對自己感恩戴德,沒這個道理。”

阿绫看他一眼,笑笑,“我們這裏還有兩天就結束了,您還來嗎?”

“來,肯定要來。”藤原季能笑道:“不過不會再來吃白食,否則小空小姐會殺了季能的。晚輩只求能和保盛公子一樣,為您在明後兩天做些事情,多小都可以。”

“不敢當,您還有公職在身,不敢勞動您。”阿绫掩口一笑。

“體察民情,也是地方官的職責所在。”他一展衣袖,“晚輩明早會來,還請夫人不吝賜教,告辭。”說完,行一個禮,翩然離開。

“他怎麽知道我一定就會用他?”阿绫失笑,低頭卻見女兒氣鼓鼓的,“怎麽了?”

“娘,你等我一下!”說完這句話,小空把綁袖子的帶子一解,沖着藤原季能的方向跑去。

“小空!”保盛連忙說:“嫂子別急,我去把她追回來!”說完擡腳就要追,卻被阿绫攔住了。

“別急,看看再說。”她饒有興致的看着女兒奔跑的背影,彎彎唇角。

藤原季能緩步走在前面,好似散步一般,就聽後面一聲莺啼:“你站住!”他一愣,回過頭,就見一個面容清麗的少女站在身後,漂亮的大眼睛裏好似有兩簇小火苗,臉蛋不知是因為跑的還是氣的,紅潤潤的讓人想咬一口。

“有事嗎?小空小姐?”他問。

“你這個人,是來消遣我們的嗎?”小空瞪着他,“我母親為了這次的事情,費了多少心血,結果你們這幫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夥,竟然跑來看戲!”她氣沖沖地說:“看戲也就算了,竟然還浪費我們的糧食!你吃了一份,就會有真正的窮苦人吃不到飯!”她把手一伸,“拿錢!把你吃進去的雙倍還來!”

季能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臉上也有一些羞愧之色。他看着小空半晌,而後竟然笑了,他在袖子裏取出一串手串,顏色深沉透着一些紫色,淡淡的香氣若有若無,包漿厚重,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東西。他拿着它,飛快地套在少女伸出的手腕上,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微微一笑。

“抱歉,在下身上今天沒有帶銀錢,暫時就以此物做抵押,等來日拿錢來贖,可好?”

“你!”小空年紀雖輕,但跟着母親甚久,也知道手中這個是上好的小葉紫檀手串,價值不菲,“誰要你這個東西!弄丢了還得賠給你,麻煩!”她褪下手串就要還給他,卻見那厮早就腳底抹油,扶着帽子風一樣的跑了,氣得直跺腳。見實在追不上他,最後只能悻悻帶着手串回到母親那裏。

“玩夠了?那就回去吧。”阿绫看着那人遠去的方向,再看看女兒,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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