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章

第 72 章

暗中操控了皇權多年的陳家終于被拉下神壇,男丁充軍,女眷杖斃。

陳府那高高懸着的金色牌匾被攔腰砍斷,木頭碎屑落了滿地。曾經井然有序、金碧輝煌的府邸,如今已是破敗不堪,滿地狼藉。

路過行人紛紛駐足,嘴裏的話總是以“你聽說了嗎”作為開頭。

“她想來看你,我沒讓她進來。”

“謝謝。”

顧憐隔着監牢的門看向沈春辰,他身上已經沒有半點曾經那股驕陽似火的氣息,如今像是一潭死水,沒有生氣。

他不想讓青鹽看到自己這副落魄樣子。

“這是我當時答應你的,理應做到。”顧憐沉聲回答。

顧憐從懷中掏出一顆黑色藥丸,放在沈春辰面前。那藥丸平平無奇,隐隐散發着酸苦的草藥味。

顧憐用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看沈春辰的眼神津津有味。

沈春辰定定看着它,目光顫抖。他深吸幾口氣,才勉強扼住自己因為緊張而想吐的心情,伸手拿起那顆藥丸。

他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無數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手抖得險些将藥丸脫手。

“這也是答應你的。”顧憐聲音悠然,随着草藥的味道一齊飄向沈春辰。

沈春辰喉結在脖子上重重滾了一道,閉上眼睛點了點頭。他将那顆藥丸放進嘴裏,仰頭咽下。

碎發遮住了沈春辰半只眼睛,讓他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這是他托顧憐給他帶的毒藥,念在朝堂之上指控陳家,他求顧憐給他帶一顆見效快的。

“陳家尚且有危險,近些日子別讓青鹽過去。”吃完了藥,沈春辰沉聲開口,語重心長的模樣像極了交代後事,“有人想讓她死。”

顧憐眉頭一皺,心中疑慮一閃而過,他輕輕點了點頭。

沈春辰想過自己死前或許有很多話想要告訴青鹽,但一想到帶話的人是顧憐,他看着顧憐這張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索性就此作罷,什麽都不想說了。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就這樣僵持着,不知道過了多久。

“沈家戴罪立功,死罪已免。”顧憐淡淡開口,眼睛一刻不放地盯着他,“包括你,沈春辰。”

沈春辰猛地擡起頭,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他像是捕食的野獸一般撲向顧憐,手上鐐铐乍然作響。

“為什麽?為什麽!”

面對沈春辰突然放大的臉,顧憐沒有後退,他靜靜坐在原處,甚至能看清沈春辰滿是怒火的瞳孔裏倒影出來的自己。

“你方才吃的那顆,是補藥。”顧憐頓了頓,加重語氣繼續道,“夫人親手給你熬的,見效奇快。”

“你當初不是這樣答應我的!不是這樣的!”沈春辰胸口猛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你說過,你會讓沈家免于刑罰,而我,我是死罪!”

顧憐嘴角勾起弧度,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

“我後悔了。”顧憐的嗓音随着眼神一同涼薄起來,冷得讓人發抖。

“你騙我!”沈春辰發了瘋一樣抓住顧憐的衣服,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拖,他大聲怒吼,發出野獸咆哮般的吼聲,在監牢內久久回蕩,“顧憐!你騙我!”

顧憐并不意外,靜靜看着他,神情漠然,像是在看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發瘋野獸。

也許是有些煩了,顧憐一把掐住了沈春辰的脖子,将他扣在欄杆之間,動彈不得。沈春辰拼命掙紮,脖子上青筋暴起,顧憐只能用更多力氣與他抗衡。

“對,我騙你。”顧憐笑起來,幾乎要将自己這十二世對他的恨意,在此刻爆發,“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

沈春辰眼睛一片猩紅,牙關緊咬,痛苦呼嘯而來,蓋過他方才所有情緒。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顧憐湊近了些,幾乎是在沈春辰耳邊說話,“你想死,想把你的死嫁禍給我,讓青鹽懷念你,記住你,為你哀悼,為你悲傷,為你痛哭。你想不戰而勝,想成為她心裏扳倒陳家的大英雄。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沈春辰變得更加暴躁,他瘋狂敲打面前的欄杆,幾乎要将自己在這裏撞碎。

這是他最後、最完美的計劃了。

卻被顧憐這樣輕易毀掉。

“我知道,只要你死了,我有多少張嘴都沒有辦法徹底消除青鹽心裏的疑惑。為什麽我來監牢看完你,你就死了?為什麽在朝堂上指控陳金粟□□的是你,而不是我?”

顧憐頓了頓,眼裏是無邊恨意。

“你想在她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讓她往後的日子裏每每見到我都會想起你。你做夢!”

沈春辰聽着自己的計劃被顧憐一一參透,心裏愈發狂躁,鐐铐聲越來越響,幾乎已經要蓋過顧憐的說話聲。

顧憐牽制沈春辰的手用了些力,迫使沈春辰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你好好活着,睜大了眼睛,好好看着。看我們相守相愛,看我們一世一世糾纏,看我們一起過沒完沒了的日子。”

沈春辰閉上眼睛,眼淚撲簌簌從他臉頰滑過,顧憐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還要帶她來看你,每逢佳節我都要讓她帶上你最愛吃的糕點,在這裏,站在我這裏,遞給你。讓她告訴你,你這一生究竟做錯了什麽!”

“你閉嘴!!”沈春辰忍無可忍,掙脫了顧憐的手,他将手中的鐐铐作為武器,發了瘋一般胡亂向顧憐的方向敲打。

顧憐沒來得及躲,硬生生接了一下,手臂傳來鈍痛,卻讓他心裏覺得更加暢快。

他看着無助嘶吼的沈春辰,心滿意足。

那種正義凜然的好人當了十幾輩子,他早就當夠了。

這一世,當他發覺沈春辰就算是死都沒打算放過青鹽的時候,他對沈春辰已經一點耐心都沒有了。他仍舊沒讓青鹽看到沈春辰這一面,不過,能夠讓沈春辰再也沒辦法用自己那點自私的小心思害人,顧憐覺得已經足夠了。

就在顧憐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監牢的瞬間,沈春辰近乎癫狂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顧憐!我求你,放過我……”

這道凄厲的喊聲被顧憐關在牢門後,他看向不遠處立在雪中的青鹽,披着韶粉色披風,在這一篇被罪孽污染的泥濘中,顯得格格不入。

顧憐快步走上前,站定在她身邊。

“怎麽樣?”青鹽忙不疊問道。

顧憐搖了搖頭:“情緒不太穩定,嘴裏念叨些我聽不懂的話。”

青鹽眉頭微蹙,向顧憐身後的牢門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簾。她不願相信曾經那個幼稚單純的頑皮少年,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

“好了,走吧,過些日子帶你來看他。”顧憐攬過青鹽肩膀,擡起手臂的時候忍不住悶哼一聲。

“怎麽了?”青鹽急忙關切問道,“你受傷了?”

顧憐搖搖頭,對青鹽笑笑,讓她安心。

“被……被他打的?”青鹽眉頭皺得更深,在眉心擠出個川字來。

“沒事。”顧憐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将青鹽攬在另一側,“先回家。”

走了兩步,青鹽往角落裏一瞥,便看到了熟悉的朱紅色宮牆。

她曾死在那裏。

青鹽心裏一緊,急忙別過頭,可身體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顧憐什麽都沒說,默默轉過身,快步将她帶離了那個地方。青鹽覺得身後就像是有可怕的藤蔓正在肆意瘋長,玩了命一樣向她竄來,漫天藤蔓要将她緊緊鎖住,讓她永遠困在宮牆下。

她不敢回頭,逃也似的向宮門的方向飛奔。

出了宮門,青鹽覺得身後的藤蔓似乎離她遠了一點,她稍稍松了口氣。意識到一路上顧憐都沒怎麽說話,只被自己因為害怕而不斷變快的步子帶着跑,青鹽急忙調轉情緒,想要緩和氣氛。

“陳家落馬,了了最大一樁心事,是不是到了我們游山玩水的好時候了?”青鹽偏過頭看他,眼裏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青鹽想不到還有什麽事情能夠阻擋他們奔向更加自由而鮮活的未來,世間所有美好的詞都可以用來堆砌他們的明天。

重活一世,最大的心願已經了卻,從今往後她只要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就萬事大吉。

她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大聲歡呼,恨不得抓着路上的每一個人歡呼雀躍,高聲吶喊。

可是,顧憐看起來,似乎并沒有多開心。他眉頭依然沒有松開,始終蹙在一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青鹽的錯覺,似乎她越開心,顧憐的眉頭就蹙得越緊。

“嗯。”顧憐低低應了一聲,聽上去沒有多少快活的心思。

青鹽輕輕挽上他手臂,湊得緊了些,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看他:“今日初七,要戴人勝,我們買些金箔回家吧。”

“戴人勝?那是什麽?”

“初七的時候要用絲帛和金銀制成小人的形狀,貼在屏風上,戴在頭發上。這樣呢,可以祈求萬事勝意,無災無難,平安無事。”青鹽解釋道。

顧憐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嗯?我們去……”

“夫人,我先把你送回家去,金箔我會讓下人買好送到房間裏。你先回去,我……我還有些事未盡。”顧憐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忍不住打斷了青鹽的話。

“你要去哪?”青鹽分明從顧憐眼中看到了急迫和恐懼,可她不明白這些情緒是因何而起。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很快就回來。”

一直到顧憐離開,青鹽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裏、要做什麽。青鹽只知道,他始終沒有沉下心來看她一眼。

“不做就不做,我自己做,有什麽大不了的。”青鹽一邊不滿嘟囔着,一邊接過香塵遞來的金箔和絲帛。

香塵笑意浮現在臉上,湊到青鹽身邊,聲音歡快打趣道:“姑娘真是越發粘人了。”

“去!”青鹽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急忙反擊道,“你剪這個,你剪個牡丹花出來!”

“姑娘一貫會刁難我,這牡丹是最難的了,你明知道我手笨,還讓我剪這個。”香塵努着嘴抱怨道。

“誰叫你笑話我!你剪這個。”青鹽對香塵狡黠一笑,拎起絲帛放在她面前。

“我不剪。”香塵揚了揚下巴,虛張聲勢道。

“反了你了!”

青鹽伸手往香塵腰間摸去,香塵的笑聲當即響徹整個房間,她一邊笑得打滾一邊求饒。

等青鹽終于放過她,手指從她身前離開的時候,兩人這才發覺,方才嬉鬧間,不知怎麽将絲帛丢到了衣櫃與地面的夾縫裏。

香塵跪下身去,努力想将那絲帛勾出來。奈何衣櫃與地面之間縫隙太小,将她胳膊死死卡住,任由她再怎麽努力都夠不到。

“我來。”青鹽走上前來,香塵當即讓開,跪坐一旁,滿臉擔憂看着青鹽。

青鹽将臉貼在地上,向縫隙裏面看去,只見她輕松将胳膊伸進夾縫中,兩只手指輕輕捏住一角便将絲帛帶了出來。

只是,香塵接過絲帛之後,青鹽仍舊趴在那裏沒動。

“姑娘?”香塵叫了一聲,見青鹽沒應,她急忙又喊了一聲,“姑娘?怎麽了?”

青鹽沒回她的話,沉默着又将手伸了進去。

這一次,她帶出來的,是一把名貴美豔的扇子。

與她上輩子買的那把,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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