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又是小半月過,起先似乎也只是在拜帖上看看那些甚麽恭賀新禧的狗屁辭話,竟然一眨眼也都張燈結彩了起來。
只不過鬼市向來燃着無數燈盞,放眼望去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從來不見得停燃的時候,因此,偶爾去外界采購點甚麽東西的阿炎和綠奴還能得着點不一樣的感覺,倒是蘇提燈和鴉敷未曾得任何不一樣的感受。
綠奴也有點小茫然,以前的年都是在伫月樓過的。
那時候先生一般跟往常一樣,沒甚麽不同,按時按點的去休息,然後就莫名其妙把這個年過去了。
也偶得先生和夫人一起心情好的時候,先生有時候會擁着夫人在窗口看看煙花。
小孩子總是喜歡煙花的,那時候綠奴也比較開心,能去放着煙花玩玩了。
也有的時候,先生比較忙,連過年的晚上也陪不了夫人,就在書房看着一些信件,熬到大半夜,那時候四下寂寂的,但耳朵裏好像能聽得山下噼裏啪啦歡鬧聲作響個不停。
綠奴其實有時候是喜歡先生忙起來的,這樣先生不去八角小樓陪夫人,自己就能陪着先生了。
也不是未曾在那種寂寂時刻偷眼撇過先生,眉頭微緊鎖着,眸光認真的盯着手上的信件看的起勁。
似乎外界的喧鬧聲火花聲統統未入他的耳。
於是想放幾束煙花的心思又那麽壓下口不敢放聲了。
過了會兒再想問,卻見先生又窩在椅子裏閉目養神,案邊幽藍盞亮的詭異如忘川上的引魂燈,悠悠然又幽幽燃的。
然後門忽然被開了個小縫,夫人淺笑着進來塞給自己一支燃着的香線,便示意他去院子裏放花火吧。
綠奴有些慌張的接過又回頭擔心的看他家先生。
卻見先生像是早有預料,眼未睜,唇角卻是含笑,「月娘都允了的事你還來問我嗎?她不是比我在這個家裏有說話地位多了。」
於是綠奴也噗嗤一笑,歡天喜地的出去放煙火了。
玩的開開心心的有時也能把他家先生暫時忘了,眼看着花火數量越來越少,收了玩的心思才想起來還有先生這麽一說,回過頭去想問問先生出不出來看一看,卻發現先生竟然是早就出來的。
那時候柔雪靜落,在空中都是一種極其散漫的姿态,萬千裏上空處閃爍的是未曾得歇又驟然聚散的花火璀璨。
他家先生就那麽一身出塵的白裘,擁着懷中如火豔麗的夫人。
那時候夫人幾乎是整個窩在先生懷裏,看不清表情的。
他家先生單手輕輕拍着夫人的肩,就像是哄小孩子入睡那般輕柔。
成百上千道璀璨璃光花火于先生那一雙本就風彩欺人的眼瞳裏映刻,綠奴看的有些呆了,因為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先生,那麽,那麽的寂寞。
原來沉公子沒有騙自己,先生這個人,冷清是早已入了骨的。
哪怕人世再暖,也抵不過他心中熱不起來的那丁點寒涼。
可這人偏偏又是那麽溫柔的,他嗓音雖冷清,對着夫人卻總是能有入了骨的溫柔,他聽見他說,「月娘,你瞧,雪落滿頭,算不算我也與你熬至白首了?」
及至夫人早已回了房間,先生也提着燈籠遠走,綠奴還是盯着遠處那散漫微雪中瘦削的身影看的發愣。
先生走的很慢,他手中的幽藍盞映在地上似乎就拖出了另外一個小小的倒影,無邊無際的柔雪卻似乎也是畏懼先生的冷清似的,似乎那溫度比它們還要更低一層,於是總是遲遲、又遲遲的才肯落到先生的發上、肩頭……
綠奴有一瞬間恍惚,那是來中原的第幾個年頭了,他的先生,何時清減成這副模樣了,而又何時,笑起來的時候,連眼底中那隐弱的一丁點暖和勁兒,也徹底沒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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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蘇提燈一起不大想過這個年的,還有薛黎陷。
薛掌櫃這幾天四面八方的找了好多原先江湖上的朋友,查了很多有的沒的的資料。
他晚一日搞清楚這些事,就晚一日敢下手去毀了那北邊地下的污垢地,那麽那些無辜或有辜也罪不該至此的人,便晚一日得以逃脫那煉獄。
除了心系這蒼生事之外,那就是薛黎陷還在怄氣。
怄正淵盟的氣。
除夕頭一天他本身是想回去看看馮老和何伯的,雖知道管懲戒的那蜜老也來了。二話不說就得行刑,薛黎陷心說他真能跟一老太太較勁麽,尤其還是小時候很疼他的蜜奶奶,再說了,老太太也不搞清楚狀況,聽他們七嘴八舌的就給自己定罪了,定個屁罪——先二話不說關我禁閉的是正淵盟,阻止我去救人的也是正淵盟。正淵盟何時這樣了?!
只不過趕上快過年了,誰也不想這時候鬧不愉快,因此那頓賬先欠着了。
連馮老都出來說情,大過年的有甚麽事過完年再說,蜜老這才算是放下手中長棍。
薛黎陷卻不樂意了,倔脾氣上來就爆了粗,其實也是心底隐着事的快憋不住了——
「你們他媽的若是沒有甚麽事藏着掖着不願告訴我,我會屢次忤逆你們?!枕骨那次你們關我就是不對!因為人是我先扔下的,于情于理都他媽該是我救回來!我放通訊彈叫你們來支援的時候你們一個沒來的!若是早來的,他蘇提燈不被我放下,我興許也不會有後來不願被你們關禁閉那一說!」
蜜老氣的拿了棍子便是狠狠一下,「長老們關你禁閉肯定是事出有因,不讓你去救人也是有原因的,不告訴你也肯定是為你好!你……」
薛黎陷硬生生挨了這一下,也不躲,繼續梗着脖子道,「放屁都他媽為我好為我好,為我好個屁都是你們的借口罷了!你們摸着自己良心想想,你們他媽的從小到大瞞了我多少事!」
又像是氣不過,憤憤的上前去一把拽了馮老的衣領,「我問問你我娘怎麽就成正淵盟禁忌了,她是做了甚麽壞事嗎搞得你們一提到她就人心惶惶,從小到大不許我問不許我問不許我問!我他媽我爹最後郁郁而終了給我的結果還是不許我問!不許我問個屌!」
「媽的我薛黎陷今天明擺着告訴你們,你們正淵盟根本就沒把我當其中一員,你們瞞着我的事多了去了!江湖人都論一聲好聚好散!我薛黎陷是再也不會回這裏了,我……」
「你放肆!」馮老氣的胡子都快翹上天了,二話沒說便給了薛黎陷一巴掌,「你他媽是吃槍藥了過來發洩的?!快過年了難得幾位前輩過來聚聚,你倒好,就這麽個德行給他們看?」
薛黎陷挨了那一巴掌也清醒了點,畢竟『地城煉獄』那件事對他的陰影太大了,他一想到有那麽多人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正淵盟卻沒有去阻止就有點心裏不是滋味,而且,如果沉瑟所言是真的,那麽……正淵盟是兩年前就知道這事了,卻遲遲一直拖着、拖着、拖着!
拖個屁,南宮家的便動不起麽,江湖四大家的地位還真就那麽不可撼動麽?!
是。
他們的正淵盟是後來才興起的,但因高手輩出,也得了一席之地,後來又因處事常得江湖人歡喜,風評又好,江湖人還怕那四大家獨大,便推了正淵盟在中間起調衡作用。
但他媽薛黎陷他自己忍不了了,江湖四大家有甚麽好怕的,如果他們真藏了甚麽惡心的事兒,那大不了他一人去挑了四大家把他們全部一鍋炖了,讓正淵盟持了這個大!他就不信若不是被牽制了,正淵盟怎麽可能忍得下煉獄那裏面所發生的一切惡心事!那種人就該趕盡殺絕讓他們斷子絕孫,髒心爛肺成甚麽鬼樣子了!
「是,我就是沒德行怎麽了,我沒德行也比一幫懦弱的孫子要好很多!」
「你胡說些甚麽!你……」
眼看着薛黎陷又快跟馮老動起手了,一直在一旁觀戰的柳妙妙忍不住嘆了口氣,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大哥這幾天都藏在鬼市和蘇先生在一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叫蘇先生下藥了,怎麽這麽快就倒戈炸毛呢。
再猶豫幾下估計真打起來了,柳妙妙忍不住開口道,「大哥,你冷靜些。枕骨那一次,你為蘇先生忤逆正淵盟,其實真的不值。」
「你又他娘的瞎摻和個甚麽勁兒。」薛黎陷咬了咬牙,忍住心下把煉獄的事說出來的沖動,這裏面鐵定還是有些人不知道的,比如柳妙妙,薛黎陷也不想讓柳小喵知道那麽可怕又惡心的東西存在,但是馮老何伯這些代理管事的肯定都知道!而且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因為和蘇提燈走的近了才看正淵盟不爽,都他娘甚麽球球蛋蛋的,跟蘇提燈有個毛關系,蘇提燈頂多是個助燃劑,在遇到蘇提燈之前正淵盟就有事瞞着自己了……
「不是我瞎摻和、你忘記蘇先生有蛇魄了?」
「甚麽?」
「你後來說你是被蛇魄引走的。可蘇先生若不是放蛇魄來引你,他用蛇魄殺了枕骨也是綽綽有餘的事,那他為甚麽不殺,而卻偏偏要引你去救呢?更別提你後來和蘇先生一起失蹤了那麽久,又莫名其妙出現了,你也不肯說你把他帶到了甚麽地方……」
「那時候也有南疆控蠱人在,蛇魄那東西也算是個蠱之類的吧,興許蘇提燈害怕被他的同行發現才……」薛黎陷說到這兒頓了頓,是啊,說不通啊,用蛇魄咬死枕骨,他興許也不用落的那麽多傷了,呃,自己怎麽想着要給他開罪了……
柳妙妙搖搖頭,又嘆了口氣,「還記得我在斷頭崖那裏拿到的蠱蟲麽,忘川蠱。我回來養了一些,也查了很多資料,後來又去伫月樓同蘇先生交流了很多這方面的知識,也得了他一些指點。」
「好事兒,人家還願意教你呢。」
柳妙妙賞了個白眼給她大哥,這才悠悠嘆了口氣道,「我們都勸你啊,以後還是遠離蘇先生這個人比較好一點。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他做成蠱人了。」
「嘁,那我還能嘗嘗做蠱人是甚麽滋味的,體驗一把不一樣的樂趣~」
柳妙妙扶額,她大哥這是氣極了又開始可勁說反話氣老前輩們麽?
「薛黎陷,你給我像樣子一點!叫你遠離他,不僅僅是這個原因!而是他這個人,确實太危險!」
「他,一個不會武功的廢人,還從小就體質很差,哦對了,他體質差還是被人惡意破壞經脈導致的,他能危險到哪兒去?他還就一個腦子是好用的,怎麽,他能用意念殺死我不成?你們一群老頭兒老太太有意思沒意思,是不是天天閑着沒事幹了淨看小說話本看多了?別神神叨叨的了,也不用擔心我,」薛黎陷剛想說那蛇魄都能被自己吓着呢,想想又不想把這種事說出來讓他們羨慕,因此改了話頭道,「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去看看你們有沒有遺漏甚麽事,有沒有忘救甚麽人。有人大過年是團圓了合家歡慶,有人,呵呵,水深火熱吶!」
語畢薛黎陷也不顧衆人,驚禪一現便沒影了。
徒留一群前輩和後輩面面相觑——都被薛黎陷最後留的那手輕功給整的,比以前幾乎又突破了一個階段。
逄荔難道說的是真的,他真跟沉瑟走的很近?小陷近些年是怎麽了,怎麽淨跟一些風評極差的人倒是熟絡起來了……
薛黎陷一口氣沖回了濟善堂,直接連鞋也不脫就上床卷了被子去躺屍——氣死了氣死了簡直要氣死了!!!
躺了半天還是覺得一口氣堵得難受,便又風風火火恍恍惚惚的沖出去開始挨個捏他孩子們的臉。
捏了一圈又一圈,白術和瘋跑都惱了,二話不說放下藥材就跟薛黎陷過起招來了,一邊過還一邊嚎,「你個大人渣,還知道回來陪我們過年!!!」
「福丫頭一會別包他那飯桶量的餃子,讓他看我們吃就好了!」
「喂喂喂我是老大啊……丫頭啊……我想吃茴香餡絆五花肉兒的餃子,要皮薄肉特多那種!」
後來前堂幾個在忙的也聽見了老大回來的消息,大過年的,病人也走了一大半,清閑下來索性由一開始的兩對一變成了群毆薛掌櫃。
薛掌櫃鬧了一圈才一拍腦子,心說糟糕,薛小瓜忘鬼市去了,得提溜回來啊……
殊不知此刻,薛小瓜也有點着急——當然,絕對不是為薛掌櫃沒把他領回去着急,是有點沒找着蘇先生着急。
他有些着急的想幫他看完這些拜帖,還壘了三小桌呢,他這幾天也發現這個病弱的男子工作起來簡直有種不要命的架勢,幾乎不是把自己熬得實在撐不住了就絕對不會阖眼。
實際上蘇提燈這麽拼僅僅是因為,他不把自己熬到筋疲力盡,他阖上眼也睡不着,滿腦子想事情。
因此這幾天常聽綠奴哥哥來勸蘇先生,也聽懂了一些話。
此刻他這邊的看完了,先生桌子上還有那麽多呢,他想去主動攬過來,可先生剛才出門了,又不知道肯不肯的……
不過,先生本身也是從地上随便抱一摞就拿過去看的,也讓自己随便拿的,沒甚麽事吧……
於是,薛小瓜慢吞吞向書桌那邊摸去了。
蘇提燈倚靠在鬼市後街一處懸在近乎于斷湖上的小窗旁,悠悠然的燃了一個似乎是蠟一樣的東西。
只不過那東西燃的太快,不一會就化了,看不出本身是甚麽形狀的。
又靜喝了一杯茶的時間,那半空中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縷煙霧,再然後,他面前便畢恭畢敬的站了一個身穿黑白二色相間的勁裝男子。
那男子微垂着頭,看不清表情,好像也沒帶甚麽武器,只是光那一個站姿,便可看得出這人此刻是蓄勢待發的,根本沒有甚麽死角可攻擊。
蘇提燈有些倦的放下茶盞,嘆口氣道,「烏椤最終殺了鬼笙嗎?」
那男子剛想回禀,仔細思索這問,又有些愣,「先生知道,烏椤最後沒有殺鬼笙?」
蘇提燈輕笑起來,左右滑着茶盞,「你便答就是了。」
「沒有。」
「嗯,沉瑟去攔的烏椤,讓他留鬼笙一命是麽?」
這個男子有點不可置信的擡起頭來,心說蘇先生果然是神人,這,這都知道的事情還讓他一直追蹤了這許久……「是。此刻屬下還有些人仍在南疆觀察烏椤和鬼笙,主上那邊也派人去追蹤了,我……」
「都撤了吧。」蘇提燈嘆了一口氣,窩在椅子裏眼神有些寂寥的看着窗外那片霧朦天空。
他忽然就覺得,人生倦極了。
「不,不繼續打探了?這些時日一直沒有被主上發現,主上他不會對我們起疑心的,屬下自認為沒有甚麽事是讓主上能懷疑我們其實……」
「裘風,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提燈笑了笑,「我是說,已經沒必要了。」
「恕……屬下愚鈍。」
「嗯,你不懂。」蘇提燈又笑,眼神專注的盯着虛無處看的起勁,「說實話,有時候我也不懂。」
「……先生?」
蘇提燈又深吸了一口氣,「南疆那邊繼續盯着便好了。不用再去管沉瑟了。如果最後我真死了,那也一定是我求着他殺了我的。沒甚麽可後悔的,你也不必懂。」
名喚裘風的男子有些懵,起先先生不是一直怕沉公子暗地裏對他下殺手麽,此刻怎麽又……
不知道近些日子到底在先生身上又發生了些甚麽事,於是只好點點頭,領了命便打算走了。
「欸,等等。」蘇提燈想起甚麽似的,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厚厚的一大疊,蘇提燈粗略的估了下還嫌有點少,笑的有些歉意道,「我剛從書房過來,随身沒帶那麽多,就這些。拿去吧,給你那些兄弟們也都分些。過年紅包,明天可別過來跟我要了。」
裘風有點愣,搞不懂先生今年是怎麽了,以往他們也沒敢過來要過呀,雖然主上沉瑟也是很可怕的一個人,但是他們總是更怕先生,先生的蠱術可是随時叫他們死了就死了,化成灰飛連屍首都找不到。
雖然當殺手早已看破了生死,是,他們不怕死,但是怕毫無征兆的死。
他還能記着初見先生的那天。
晴天豔陽的日子,那個瘦削的病弱男子就那樣帶着一副驚人的慈悲笑意,恍若天人一般慢慢走來。
那時候他們正在吃飯,說實話他們雖然是住在一起的殺手,也都是每人一個隔間,幾乎很少見面。有時候帶傷回來又不吭聲的,幾乎是死到發臭了,才被旁邊的殺手發現,然後搬出去埋了。
吃飯是他們偶爾難得一起聚一聚的時候,只不過也從來不讨論『活兒』的問題。
那時候那個似乎在他們一群勁裝的漢子面前都略顯有些瘦削的男子就那麽淡定的走近了。
他看到他輕輕打開了一個罐子,飛出了幾十個黑色的蝴蝶,大概是蝴蝶吧,只不過那蝴蝶兩翅上又各垂着黑色的倒鐮,微微一振翅有些黑銀色的流蘇光芒耀耀生輝。
「我想請你們吃飯。」
這是蘇先生沖他們說的第一句話,然後他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頭,沖空中一只蝴蝶指了指,然後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略微一滑,指了指燈籠的位置,那蝴蝶便沖進去化成灰飛了。
同時,他身邊的一個夥伴也忽然如灰飛散了。
「但是我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賞臉。」
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又笑了笑,又随手點了一個蝴蝶示意飛進燈籠裏。
他身邊又一個夥伴随風散了。
有些恐懼又有些吃驚,裘風記得那時候自己飯碗都忘記放下,就那麽有些不可置信的蹭一下站了起來,近乎暴怒的想要對面前這個人動手。
那個男子卻笑了笑,他笑起來異常的慈悲,可下手卻沒慈悲,單手淩空一抓,又往燈籠那方向一撇,那剩下的蝴蝶便呼啦拉全撲進去了。
裘風身邊那些殺手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呢,就全都消失于這個人世了。
蘇提燈伸出指尖,讓那剩下的唯一一只蝴蝶落到了其上,停住了動作,繼續悲憫的笑着,「好遺憾,好像他們都不太肯,只有你願意陪我吃頓飯?」
裘風那是第一次領會蠱術有多詭異,這個人又有多恐怖。
其實他并不知道,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蘇提燈之前早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他們體內下了相對應的蠱蟲罷了。
他已經忘記了那頓飯是怎麽吃的,只記得有些麻木的扒着眼前的美食佳肴,後來他忍不住問過蘇先生,為甚麽,要把那群人殺了,讓他游說一下,興許他們也有願意留下陪他吃飯的。
聽聞此言蘇提燈笑的連筷子都拿不穩了,倒吸着氣輕叩桌面,「你怎麽那麽可愛?還真當我會讀心不成?那群人傻呆呆的,你若是站起來晚一秒,這頓飯我也不會讓你吃了。」
語畢又像是想起甚麽似的,諷刺道,「怎麽,沉瑟教出來的殺手,都是反應力這麽低下的人?」
那時,裘風才知道,蘇先生只是為了測試誰有資格留下來罷了。
回想起當日種種,裘風雖然與蘇先生也有十年之久的交情,卻也捉摸不透他那詭異的脾性,此刻有些慌張的跪地道,「先生,我,我是不是有甚麽地方做的不對了?」
蘇提燈倒也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整的一愣,心說他以前是得有多壞啊,這難得對人好一點還得了這麽個效果,細細想一想,他以前也無非就是不會多說些溫情話,一般聽了彙報就示意他人走便好了,不就是冷清了些,此刻有點哭笑不得道,「沒甚麽,你們都挺好的。拿着吧,還是嫌我這錢少了,不肯要?」
頓了頓又補充道,「是啊,我這筆錢你們拿去分了,鐵定是比沉瑟給你們的單子錢要少的。也成,我去書房再拿些……」
「不用不用不用。」裘風有些急了,接過錢來又磕了個頭便走了。
蘇提燈愣了一愣,忽然想起甚麽似的道,「裘風,我是個很可怕的人吧。」
裘風又頓住,剛猶豫着是說心底話是好呢,還是違心說不是好呢,卻發現這根本不是個問句,蘇先生也只是疲倦的揮了揮手,當先遠去了。
一步步慢慢走向書房,感受着左腿與地面接觸傳來的錐心疼時,蘇提燈忽然覺得,這麽多年,果然活該落得如此境地。
他是一切可得,可是,守不住啊,這不才是個最大的笑話嗎。
這一路他走的極慢,一時因為本就走不快,二是因為也在腦海裏想事情,所以他不曾知道,薛小瓜剛剛扔進去那堆沒用的拜帖裏,混了一張怎樣算不得廢話卻又沒符合标準的山水天青色的水墨風拜帖。
甚至,那拜帖上的話也很簡短——
先生若是年後得有閑暇,可否于清心閣一聚?
家父蘇鶴邀。
靜候先生佳音。
落款是蘇清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