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提燈剛回書房,剛合上門,還未及轉身往裏進,那門便被人風風火火的給撞開了。
匆忙擡手擋了下還是被打到胳膊,餘力未減的往地上摔去。
薛小瓜好歹是有點武功底子的,尤其是他那『猴子一樣』的輕功,急忙從後面扶住了蘇先生才不至于把他摔地上,而門口處站的就是嘴裏叼着個蘋果,一手拿一個大蘋果的罪魁禍首薛黎陷。
薛黎陷默默的拿掉自己口中蘋果,小小聲道,「對不住啊,我沒想到你在門口……」
「你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多了去了!」蘇提燈沒好氣道,他薛黎陷何止是為了克自己而存在的,他簡直打從娘胎裏就在克自己!
薛黎陷撓頭,心說真沒想到嘛。
本身在正淵盟就窩了一肚子火,此刻來了還要受氣,他這一年到底是怎麽了?守歲時一定要把濟善堂裏他的孩子們挨個蹭一遍,尤其是福丫頭,那圓臉的娃娃都是有福氣的,沾點好運!
這麽一想又瞄到蘇提燈那張娃娃臉了……
蘇提燈剛跟薛小瓜道了謝便轉身準備走了,一擡眼正好看見薛黎陷盯着自己看的起勁,當下火氣更大,「看甚麽看!」
薛黎陷眨眨眼,又眨眨眼。心說蘇提燈對自己簡直搞特殊對待啊,看看都不行了,你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又不是甚麽大色狼,我看你幾眼你還能少點貞操不成麽。
於是又在心裏想啊——還是別蹭蘇提燈了,會被他放蟲子吃掉的。
甩開了這閑雜人,蘇提燈就又回到書桌前坐下了,剛準備提筆繼續批示,又覺得胳膊剛才那一下被門扇撞得着實疼,此刻擡起來也有些費勁,得讓過這片刻的痛去才行。
薛黎陷眨眼已經吃完了一個蘋果,正吃第二個呢,他人生的高大,一掃眼正好看到蘇提燈将胳膊藏在書桌下輕微揉着的動作,猶猶豫豫的走過來,将另外一個蘋果在衣袖上蹭了蹭,遞過去道,「吃,吃個甜蘋果吧,能暫時分心別想痛了……」
「薛黎陷,你成心氣我的是不是?」
哦,忘了這人有潔癖了。
薛黎陷一瞬間有些挫敗,明明都被罵到狗血淋頭了,可他怎麽對蘇提燈就發不起火來了,而且每一次都好像是自己惹了他不假。
越看這人越惱火,蘇提燈有些抓狂的開了口,「你又來幹嗎的?」
「我帶薛小瓜回去,嗯……吃年夜飯,嗯。」
「那你還杵在這兒幹嗎?繼續氣我的嗎?」
薛黎陷撓撓頭,心說你這還有這麽多沒看完的,呃,可是濟善堂還有一群小家夥等他回去開飯呢,呃,也不用邀請他了吧,反正蘇提燈很讨厭自己的,蘇提燈還是成家的,肯定和媳婦一起過啊……
因此也只是點點頭,不繼續惹他不開心了,扯了薛小瓜就往外走。
直到薛黎陷都走遠了,蘇提燈盯着薛黎陷原先站過的位置還死死的看着,簡直恨不得在那兒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想了半天,想到如果不是有薛黎陷的存在,蘇瞳當初會不會也是能抱自己幾下,看自己幾眼的,是不是也不會最後想到要自殺,是不是自己哪怕沒有其他人的疼愛,好歹還是可以和娘親相依為命的?!
又想到月娘,想到半個月前夜裏那場夢境。
種種情愫一交雜,蘇提燈忍不住憤憤開口沖薛黎陷站過的位置大罵了句,「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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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在不遠處濟善堂那裏,反反複複被蘇提燈罵了人渣的薛掌櫃可謂是一邊吃飯一邊打噴嚏。
搞得小夥伴們都端了碗筷和菜盤離他遠遠的,生怕他噴上。
薛黎陷也委委屈屈的捧着飯碗窩到院子角落裏去獨個看煙花吃餃子了,心說這他娘中甚麽邪了,莫名其妙打噴嚏。
只不過快到後半夜的時候就好了。
薛黎陷跟他們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在院子裏搶着放煙花,一面等着吃過了零辰的那盤餃子。
福丫頭剛把那盤餃子端上來的時候薛黎陷就搶着了一個,一咬開就着急去吃餡。
於是在別人連皮還沒扒開的時候就聽角落裏傳來自家掌櫃那驚天地泣鬼神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吼吼吼……」
白術小心翼翼的再度湊近豆芽,「那啥,哥,你又在裏頭下藥了不成?」
「紅棗在我這裏!」薛黎陷用上下牙齒磕着棗核給他們看,「快來,快來蹭我,最幸運的紅棗叫我吃着了!」
「卧槽?!」
「卧槽不能忍啊,還吃個屁啊,竟然這麽快叫他吃掉了……」
「快快快去蹭老大沾好運!」
於是本就狼藉不堪的院子又再度上演了你追我跑的大戲。
與此相反,同文文弱弱的小晴一樣安分在飯桌前吃着的還有薛小瓜。
當然,薛掌櫃一吃着棗當先就摸了下小晴的頭,分了她運氣的,這才和其他愛鬧呵的鬧起來。
此刻鬧了好幾圈下來都跑累了,這才回到桌邊拿胳膊肘去撞那個吃幾口就有點擔憂的看着伫月樓方向的薛小瓜。
「喲,蘇提燈一定就是個男狐貍精轉世,瞧瞧把你迷的,怎麽,片刻不見,想他想的要死啦?你忘記我跟你說那是個老怪物,專擅長吃人的?!」薛黎拿着話頭去逗引薛小瓜,卻也沒見得他有些開心,頓了頓,薛小瓜放下碗筷,小聲道,「掌,掌櫃的,你去看看他吧。」
「我瘋了?我去找罵?你不看他有多讨厭我。」薛黎陷撇嘴,「老子玉樹臨風潇灑倜傥我的天吶我哪點比他差了?問題是老子還有八塊腹肌,八塊腹肌!憑甚麽他那樣的弱的跟甚麽似的都能成家了我還沒姑娘家喜歡呀……」
想到這兒薛黎陷又有點郁悶,心說還以為柳妙妙能過來陪他過呢,好歹上半夜不來下半夜來吧,誰想到寧肯陪一群老家夥敵對我冷落我也不願過來抻一頭看看她這個大哥的。
哼。
「嘛嘛的,一群狼心狗肺,尤其伫月樓那個!絕對小狼崽子!我呸!」
想想大過年的又不吉利,於是薛黎陷又趕忙放下筷子不正不經的拜了那麽幾拜。
可拜完了看着天空上五顏六色的花火又有點發愣——
是啊,蘇提燈這時候在幹嘛呢?
管他在幹嘛的,跟自己有個屁關系。
守歲一過,也不知誰在噼裏啪啦放鞭炮的間隙喊了聲「老大,新年快樂財源滾滾紅包拿來!」於是就又嚷嚷起了,薛黎陷笑的去給他們發早就準備好的紅包。
發完了看見手裏多的幾個,留了一份給豆芽,告訴他柳妙妙要是來了留住她,然後先給她。
接着自己就又往鬼市趕了。
鬼市街上也比較熱鬧,反正來這裏的都是被逼的無路可走的人了,大家雖然都是孤零的個體,此刻卻也湊在了一處吃個年夜飯,有渾身刀疤頂着一張兇神惡煞臉的大漢還當衆耍起了雜耍,衆人裏吆喝的拍手稱贊的。
還有些也拿起了火把開始吹着火玩,有些近些年新開的店鋪認識人并不多的也出來湊個稀奇,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搭上幾句也都算作認識了。雖然都是些窮兇極惡的人,此刻眼裏都泛出丁點深情,識不識得的都能喝上一杯酒,嘻嘻笑的談些『當年勇』。
薛黎陷站着看了會兒,頓覺如果這群人不是身上背負了命案,或者被人逼迫,又或者不是成天做些喪盡天良的買賣,這裏倒也稱得上世外桃源了。
「小哥,小哥你讓讓,擋着胡大哥送秋波了!」
「去你媽的!」臺上耍刀的漢子突然紅了臉,嘴裏卻罵罵咧咧個不停。
薛黎陷往旁邊讓了一步,忽然發現身後的藥材店前站了一個女子,卻是寡婦打扮,聞言也低下頭以手掩唇輕輕笑紅了臉。
把薛黎陷拉扯開的那個年輕男的又笑,「胡大哥你罵我做甚麽,若不是我替你吆喝幾嗓子,人家霜姐只顧得盯她前面那身材霸好的小哥看的仔細了,哪裏還顧得上你在這耍猴戲!」
「呸,就你個小毒辣嘴巴可勁兒壞的,你瞧,這不把人家小哥吓跑了!」
「喲,霜姐原來早就看上那小哥了啊?小哥,小哥你別跑啊,嗳,小哥……」
「我毒不啞你這小兔崽子的!」
「胡大哥,胡大哥救命呀,我這可是本意在幫你的,誰料搭錯了線啊!啊啊啊!」
直到薛黎陷也含笑跑的遠了,還能聽見後面街上笑鬧一片,花火聲也未斷,一片喜慶之景。
又往主樓那邊走了幾步,薛黎陷原本挂笑的嘴角也不由得僵了一僵,他終于明白,剛才那怪怪的感覺是甚麽了。
越往裏走,一步一聲足響回蕩在這青石板街上就更顯空曠。
四處街道都暗了,只是門前詭紅燈盞仍舊亮着,這一片只被微弱紅燈照着的漆黑之路,倒像是那森森然的奈何橋,直接通向了蘇提燈住的樓那邊。
以往有買賣的時候還好,這裏晚上還是白天都有人開着店鋪,此刻全都聚到前街上鬧騰去了,這裏越走越像是在鬧鬼。
又看着有些店鋪前挂的幡子在空中飄得獵獵作響的,并着那搖曳個不停的詭紅燈籠,薛黎陷都懷疑他已經走得不是人間這條路了。
心中也有些疑惑,難不成,蘇提燈他們回伫月樓了嗎?
想了想,又發覺這條平日走一走沒甚麽的路,今次走得好像顯得無比漫長似的,走了許久都不見着盡頭,薛黎陷有點發慌,心說這他媽到底是人路還是鬼路啊卧槽,大過年的也太晦氣了吧,便忍不住跑了起來。
鴉敷是在來人距離書房還有五步遠的時候才警覺的,正跟綠奴扒橘子皮的手一頓,整個人便渾身繃的如一杆槍似的站了起來。
蘇提燈當時正在對着一個拜帖思量——這家夥開的價錢雖然不高,但是那古玩着實得他歡喜,嗯,符合沉瑟的品味,沉瑟大抵是會喜歡的,他主要是想收來送沉瑟。
不過那古玩也就是一稀奇罷了,自己花高價能收到比這更好的,倒不知沉瑟會喜歡哪一種。而且他更怕沉瑟知道這東西是怎麽來的反而再生自己的氣。
思來想去半天正想的認真呢,自然也沒發現已經偷偷從薛黎陷那領了紅包的鴉敷和綠奴,三個人鬼鬼祟祟的小小聲道着新年快樂。
綠奴和鴉敷都有心想留薛掌櫃在這兒,他們都很喜歡薛大哥呀,只是先生下午好像還和薛大哥怄了一回氣來着。
他倆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呢,就見薛大哥已經不怕死的拿着最後一個紅包沖到蘇提燈面前了,「新年快樂!」
這一聲着實把蘇提燈吓着了,手上便不由自主松了氣力,那拜帖「倏」一下滑手下小火爐裏頭去了。
他縱使過目不忘,那也得看全了再說。
當時目光一掃過那古玩上他就有點走神了,此刻那火苗漲的倏忽一下,那拜帖就成灰了。
蘇提燈空眨了幾下眼,看着手裏空空如也,面前堵的就是薛黎陷雙手遞過來的一封紅包,氣的當時抽了就打算反手砸他臉上,卻見薛黎陷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繼續笑眯眯道,「喂喂喂,大過年的,更何況不是大過年的都伸手不打笑臉人啊!」
語畢還呲着牙樂的更歡了。
蘇提燈一臉糟心的看着薛黎陷半天,空張了張嘴倒是連一句罵詞都說不出來,只氣的內心過了千百個把他弄成蠱人的法子。
薛黎陷又笑着催促道,「快拆開看看嘛,我知道你有錢,所以給了你一點別的東西。」
蘇提燈揉了揉眉心,就覺得,他是不是在做夢呢。
現實裏能遇到這麽死皮賴臉的人嗎,不能吧。
是不是還沒醒啊,再睜開眼來,眼前這煩人的家夥就消失了吧?
薛黎陷看着蘇提燈真沒反給自己一巴掌,估計也是允許自己在這兒鬧了,於是又去問鴉敷和綠奴他們之前都幹了些甚麽,一問才愣了,心說你們那也叫過年麽,跟過平常日子似的,當先便吆喝着要去包餃子給他倆吃。
蘇提燈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呢,薛黎陷就把綠奴帶去廚房了,留着鴉敷仍舊守着他家先生。
這會兒反應過來這人不是夢裏的,便是想開口罵也晚了,只好壓下怒火繼續看拜帖,順道等着綠奴回來了連他一起罵了。
鴉敷一邊偷着樂一邊繼續剝橘子,心說雖然先生很讨厭薛大哥,可是好歹薛大哥來的時候這裏才顯得有點人氣呢。
又擡眼從窗戶裏望了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遠處星火璀璨的一片天地,又想起在南疆和其他小夥伴一起歡快守歲的情景,便不由得有些想問先生,這麽多年,不寂寞嗎?
薛黎陷包餃子的時候又問了綠奴許多,爾後像是想起來甚麽似的,「你家夫人呢,也不出來麽?」
綠奴搖搖頭,「在先生這裏是不過年的,跟平常日一樣,先生一直很忙。但是先生也說過,跟夫人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是過節。」
薛黎陷一個手抖把餃子皮捏歪了,心說——嗳呀媽昂,表面上冷冷清清的人能這麽肉麻。
然後又深深的為此反思——難不成小姑娘都是喜歡那款的?他這種陽光健康活力四射雖然嘴拙的大暖男不讨喜啊。
等着餃子下鍋的時候,薛黎陷拿勺子一邊邊滑着,忽然又想起甚麽似的道,「那沉瑟也不過年啊?」
綠奴一愣,心說沉公子過不過年他不知道,不過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薛黎陷又笑,「沒甚麽。想起來随口問問罷了。不過我想沉瑟肯定也是不過的,兩個怪胎,難怪能是好朋友。」
而此刻被薛黎陷罵的怪胎也不過是站在第四層樓的死角處,眼神有些寂寥的望着書房微開的窗戶,看着那個被腳下炭火盆暖光映的稍微沾了點人氣的冷清少年。
從昨天自薛黎陷手裏接過藥瓶來,沉瑟已經不知道自己默念了多少次七個數,來壓下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火。
又深深吐納一次,沉瑟緊握的拳頭一遍遍松開,又一遍遍合攏,一閉上眼,腦海裏放映不斷的便是過往十多年種種情景交疊。
……到底,為甚麽到了今天這般地步呢。
……為甚麽永遠不長記性。
……蘇提燈,你想要的,究竟是甚麽?
十七正坐在床邊對月姐姐看的仔細呢,一遍遍感嘆月姐姐長得真是好看呢,有時候夜裏她也會忍不住違背主子的話——雖然沉瑟從來沒有不準過她睡床只能睡房梁這一說。
會悄悄拉了被子同月姐姐一起躺着,她一點也不害怕這具仍舊鮮活的屍體。
反倒覺得,月姐姐就算是屍體呢,蘇先生還那麽喜歡着,這用情至深一說,卻也是讓人敬佩的。
有時候她會偷偷上床拉過被子同月姐姐一起睡,會忍不住拉拉她的手,也會跟她說些小女兒的悄悄話。
反正月姐姐也不能真的聽到,倒是能聽到也好了,她也想讓月姐姐多沾點人氣兒,早點回來呢。
忍不住伸手去觸月姐姐那驚豔的眉目時,忽聽得有人近了,那般神出鬼沒的,也就自家主上了。
「十七。」
沉瑟淡淡道。
紅衣如火的女子瞬間開合了房門出現在了門口。
沉瑟的笑容有幾分悲傷,眼裏好像也有層薄淚,他微微伸開了雙臂,「陪我會兒。我想靜靜。」
十七歪頭,有些不解怎麽陪主上,是像以前一樣站在主子身後做他的影子麽?
「過來,讓我抱會兒。」
十七恍然大悟,然後走過去了抱住了她家主上。
沉瑟将這個紅衣如火的女子收納進自己的懷抱裏,将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目光一瞬間寂寥的就像穿透過萬千河山一般,幽幽的直刺到彼岸。
——蘇提燈,我本來真是打算回來陪你守歲的,如果不知道,你到底跟我說了甚麽鬼話騙我的時候。現在,我最大的仁慈就是拼命壓下所有怒火,讓你盡力過個好年。但願明天一睜眼,我能別有這麽大的脾氣。祝你新年快樂。
而此刻差不多在沉瑟心裏被削成千百萬塊的蘇善人也像是無聊的緊了,也沒心情去看那剩下的拜帖,心中蠢蠢欲動的就想去拆薛黎陷那個紅包。
猶豫了半晌,還是鴉敷在一旁忍不住了,他們得到的都是壓歲錢,可也想知道先生那個是甚麽特殊的,「先生,我也想看。」
一道酸酸的聲音插進來的時候蘇提燈就被氣笑了,無奈的拆了那個紅包,是一張很喜慶的紅紙,上面用金粉寫着——
祝你早日康複,身體健康,一生平安喜樂。(我也放胸口存了好幾天的。)
看到『一生平安喜樂』的時候蘇提燈愣了一愣,再看到括號裏的時候又愣了一愣,蘇提燈糟心不已的擡起頭來問鴉敷,冷清的臉上全是刻薄,「你說薛掌櫃一般幾天一沐浴?」
「……」
随手把這紅包也扔到炭火盆裏燃了,蘇提燈剛阖上眼準備小憩,又想起甚麽似的道,「對了,濟善堂有幾號人來着,薛黎陷給了你和綠奴多少?雙倍的量給他們濟善堂所有人包紅包砸回去。」
「……」
……
沉瑟只不過貪戀了片刻的寧靜就示意十七繼續回去守着月娘吧,自己轉身便走了。
十七被她家主上這睡懵了一樣的舉動整的也有些蒙叨叨的,不過聽令是她最習慣的事情,於是又乖乖回房去了。
沉瑟走了沒幾步遠又頓住了,掏出懷中那個白瓷瓶子來看了看,又想起他确認跟薛黎陷問了好幾遍的——
「确定只找到這一瓶了?」
薛黎陷那個傻子還笑呵呵的誠實道,「并不是,這其實本就是半瓶,呃,小半瓶呢。」
他是知道不歸的下場的,蘇提燈也是知道的。
不歸之下,沒有活路了。
蘇提燈的活路,就剩了這麽一丢丢。
然後,這個擅長做僞象的人還那麽喜笑盈盈的同自己信誓旦旦道,「沉瑟,我只吃了一瓶半。」
「此話當真?」
「當真。」
過往場景哪一幕不是歷歷在目。
沉瑟又拐過幾個轉角,徹徹底底隐入黑暗裏,忽然就忍不住頹然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似乎又想到童年裏一些在南疆奴隸場裏的事,想到那些曾經服用過不歸的人的狂态,也記得他們每一個死去時那種醜陋的模樣。
一團心頭火便瞬間燒成了一汪火中雪,沉瑟雙手捂住臉,無聲靜默中剎那間淚流滿面。
*******
薛黎陷本意是包出好吃的餃子哄蘇提燈也一起開心開心的。
其實蘇提燈糟心歸糟心,對于那張字條也多少是存了些好感的。
因為他從小就甚麽都不缺,很多人也從來不會噓寒問暖,畢竟他要甚麽有甚麽。所以他其實最想得的,也無非是平常人的平常關心罷了。
但是稍微好點的心情,就在綠奴死活央求下吃的第一個餃子那裏,卡住了。
卡住的不僅是他的心情,還有他的嗓子眼。
更不巧的是,他吃到的不是歸好運管的紅棗,而是掌控財運的銅錢。
於是原本還喜慶的場面瞬間就變得緊張起來了,薛黎陷都忍不住想伸手扒開他的嘴替他扣出來的,可是蘇提燈怎麽會允許那麽惡心又失态的場面發生,倉皇中還記得躲避薛掌櫃的手,薛黎陷無奈,臉都憋紅了萬一一會兒沒氣了怎麽辦,於是只得無奈的一掌拍在他後背上。
沒敢使力氣,不行……
於是又拍了第二掌。
「咳,叮~」
一聲銅錢落了地,還略微染了點血。
薛黎陷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單膝跪地,努力弓着腰想去看蘇提燈的表情。
對方此刻眼裏都含淚了,薛黎陷也很過意不去,小小聲道,「我不知道你從來沒吃過過年這種餃子啊……我發誓,我只包了那麽一個有銅錢的,剛才還特意往我這個方向轉的盤子,不過一不小心好像搞反方向了……我發誓,我絕對不是要害你……你,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對,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薛掌櫃,」蘇提燈喘了幾口氣,單手扶額道,「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薛黎陷也真慌了,一邊接過綠奴遞過來的茶水小心翼翼喂着蘇提燈喝,一邊十萬分真誠道,「真的真的對不住,我并不是有意的……我……」
薛掌櫃簡直把他這一年的好話都預支了一樣的說個不停,於是到了最後明明是綠奴準備給他家先生的茶水莫名其妙統統入了薛掌櫃的肚子,一杯接一杯不停的潤喉好說好話去了。蘇提燈現在沒多大氣力,想開口罵他閉嘴也懶得罵,只一個勁的閉眼躺屍裝死人不理他,薛掌櫃都快把炎黃子孫一家親啊一家親,你我都是炎黃子孫所以就該一家親啊一家親……諸如此類搬出來長篇大論了,聽得鴉敷在一旁憋笑都快憋出內傷了,就在此時,忽然一聲極其響亮的似鞭炮那般的「喵~」煙火竄上了天空,仔細一瞅還真是個貓咪形狀。
薛掌櫃一愣,濟善堂的方向——柳妙妙來了?還出事了?
連句道別話都來不及說薛黎陷瘋了一樣的就蹿窗戶出去了。
蘇提燈倒是忽然睜了眼,神色有些迷茫,薛黎陷離去時攪亂了空氣,似乎在無形中還擾亂了他案前袅娜的香爐燃煙,略微有了點人氣的書房瞬間又變得死氣沉沉。
又好像,這只不過是他平常每一個辦公至深夜的晚上,偶然不小心跌入了一個詭異的夢境。
只有地上那略微沾血的銅錢提醒他好像這裏确實來過那麽一個有活力的人。
綠奴看着他家先生瞬間發愣的神色有些擔憂的湊近道,「先生,薛大哥走了,沒人吵你了,你好點了嗎?頭還疼麽?」
薛大哥走了,吵吵聲沒了,應該好些吧……
蘇提燈的臉色忽然更加蒼白了。
如雪般薄唇只中央一線血紅,他忽然笑了笑,輕聲道,「好像更糟了呢。」
「?」
「沒事。」
他又笑的更歡了,眼底裏未曾有過半分清冷消減,卻餘了更加多的頹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