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青鹽扯了扯顧憐的胳膊,将他和顧濯之間拉開些距離。
“若是三日之後,找不到兇手,會怎麽樣?”青鹽站在顧濯面前問道。
顧濯搖了搖頭,沒說話。
或許因為顧尚書失職而貶官,或是因為包庇兇手而坐牢,或是因為什麽別的緣由。總之,等着他的不會是什麽好事。
原本徐震濤是顧家将陳家拉下神壇的有力一擊,如今被陳家借力打力,反而變成了顧家的難題。
徐震濤的死,就像是一個随時會爆炸的炮仗,誰都不願接,誰都不願沾上火藥味。
顧濯仔細看了眼青鹽的臉,她臉頰上沾的灰,配上白皙面龐,像只剛剛偷完魚幹的小花貓。
“先回家吧,”顧濯說罷,站在顧憐身邊,三人一起并排向顧府走去,“估摸此時陸星房還在府上,等着你回去陪她玩呢。”
顧濯沒看青鹽,但他知道,即便他不轉過頭去看,旁邊兩個人也不難猜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嗯。”青鹽随口答道,“陸星房……陸星房!”
她眸子一亮,蹦蹦跳跳走在顧憐身前,看向他們的眼神興奮不已。
顧憐歪過頭看她,等她解釋。
“當鋪!當鋪!”青鹽激動地手舞足蹈,恨不得把四肢五官全都用上,“你們還記得嗎!當鋪有能夠坐實他們罪名的證據!”
顧憐的記憶被青鹽喚醒,眸子也随着她的話變得澄亮。
“若是我們能找到給陳家定罪的證據,便能說明徐震濤所言句句屬實,這樣一來‘殺人滅口’的嫌疑,也就自然而然從顧家轉到陳家身上了。”
聽完青鹽的話,顧憐點點頭,三人一拍即合,步調整齊快步向顧府走去。
能帶這三個人去當鋪玩,陸星房絲毫沒猶豫,當即啓程。
四個人浩浩蕩蕩闖到當鋪的時候,陸尚還以為是自己的當鋪出了什麽大事。
上一次他們這樣一行人不由分說往裏闖,還是青鹽被當成擅拿夜明珠的小偷。
顧濯一馬當先,對陸尚說清來意。
陸尚聽得臉上一會兒綠一會兒白,兩條眉毛就快擰成一股繩,從顧濯說第一個字開始就沒舒展開過。當他聽到這東西與陳家有關系,甚至還牽扯了命案的時候,他甚至已經站不穩了。
陸尚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開口:“你們說的這個證據,它是個什麽物件?”
“不知道。”顧憐答得理直氣壯。
“那你說說,這東西,它長什麽模樣?”
“不知道。”顧憐如實回答。
“那它上面寫了什麽能作為證據的字呢?”陸尚眼神越來越迷離。
“不知道。”
陸尚癟癟嘴,原來是一問三不知。
“你們在這拿我尋開心呢?”陸尚面色不善,眼神漸漸從恐懼變成不滿。
沒想到自己當鋪裏的東西能牽扯到這麽多,陸尚不想惹事生非,來不及細細思考,他急忙将面前幾個人往外推。
“你們要是實在閑着沒事,就去陪顧老頭下棋,別來我這胡鬧!”
“陸伯伯,我們所言句句屬實,您讓我們去裏面看看……”
顧濯話還沒說完,陸尚急忙把手指立在身前,生怕顧濯再多說一句。
“好了!好了!顧濯,我知道你當大哥,寵着他們。你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但是別來禍害我,我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們讓我清閑清閑。上次你們在我這鬧的事兒還不夠大嗎?我真是怕了你們了,你們趁早離我這遠點,別來打我當鋪的主意!”
陸尚一邊說一邊動手把他們往門外推,滿心滿眼都是想要趕緊把這幾尊大佛送走的迫切。
“陸伯伯,陸伯伯……”顧濯還想再掙紮一下,可是陸尚打定了主意,絕不聽他多說一個字。
顧濯前腳剛剛邁出門去,陸尚後腳就将當鋪門關起來,電光火石之間險些将顧濯的袍子夾在門縫裏。
眼前大門緊閉,顧濯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剛要打道回府,一轉身,他就看見青鹽和顧憐怡然自得,似乎并沒有因為吃了閉門羹而垂頭喪氣。
“且不說證據能不能找得到,現在連進門都是難題了。”顧濯覺得太陽起落像是自己厄運降臨的倒計時,時間每從他身邊流逝一點,他離要抓出一個兇手交給皇帝的時間就更近了一點。
他不知道如果這一次沒有将證據交給皇帝,是讓顧家平白蒙受冤屈更加讓他難過,還是錯失将陳家罪行公之于衆的時機更讓他覺得遺憾。
還沒從悲哀情緒中掙紮出來,顧濯只見青鹽和顧憐像是沒聽到陸尚那些明哲保身的話,也沒聽到他的話。兩人悠哉悠哉,在牆邊漫步,擡頭望天,時不時還擡起手來指點幾下。
“你們倆……”
“噓!”顧憐一根手指立在嘴前,止住了顧濯的話。
顧濯撇了撇嘴,今天他說的話,就沒招人待見過。
他認命般搖搖頭,邁開步子跟上了青鹽和顧憐。目光順着他們倆手指的方向看去,顧濯只能看見牆頭上幾塊碎石頭。
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轉頭看了看青鹽和顧憐,見他們二人滿臉認真盯着那裏,目光炯炯,一絲不茍。
顧濯不死心,又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
一樣的碎石頭。
顧濯有點急了,他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在看什麽,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他壓低了聲音打算問個清楚。
還沒開口,他就聽到青鹽的聲音随着風悠然飄來。
“這裏方位最好,牆體最低,進去之後右手邊的涼亭能夠将侍衛的視線隔絕開來,趁着夜色濃重,能夠摸進藏寶閣去。”
藏寶閣——青鹽給上次去過的那個當鋪儲存物件的地方起的別稱。
如果不是顧濯親耳聽到這些話,他大抵是不會相信,平日裏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弟媳,現在也跟着顧憐學得四處翻牆,不守規矩。
“擅闖他人府邸,可是要坐牢的。”
此言一出,青鹽和顧憐默契止住動作,兩人一起轉頭,眼睛齊刷刷看向顧濯,似乎是聽到了什麽令人震驚的秘密。
他們目光灼熱,讓顧濯忍不住別開目光,不敢對視。
“律法在上,這樣做的确有違常理。”顧濯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後像是嗫嚅給自己聽。
面前兩人沒有一點要放過顧濯的意思,兩雙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沉默不語。
掙紮許久,顧濯終于将憋在胸膛的那口氣呼了出去,他閉着眼睛,兩只手在身側随意擺了擺,一邊往府上走,一邊念念有詞,既像是說給他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
就這樣,在顧濯不斷給自己的訓話中,天色漸漸變暗,夜幕降臨。
到了青鹽和顧憐計劃行動的時間。
他們穿着黑色的衣服,将身型隐匿在漆黑夜色中。
這一路走得十分順暢,他們沒用多久就來到了下午已經物色好的牆邊。
啪嗒,啪嗒。
牆上的幾塊碎石子被他們翻牆而入的動作帶得掉落在地,發出好聽的細碎聲響。顧憐接住從牆上躍下的青鹽,幫她穩住身形。
如他們所料,身旁的涼亭幫他們躲過了侍衛的眼睛,他們貼牆而立,屏住呼吸。
顧憐四下看了看,眼睛很快适應了院子裏的昏暗光線,在一片漆黑高低錯落的庭院中,他找到了那個青鹽口中的“藏寶閣”。
沒有任何猶豫,他們向那間藏寶閣的方向快步走去。
吱——
藏寶閣的門發出聲響,在安靜的黑夜裏顯得尤為刺耳。
他們瞬間頓住動作,四只眼睛張得大大,在眼眶裏萬分靈活。黑夜裏為數不多的光彩,此刻都在他們兩人的眸子裏慌亂跳動。
豎着耳朵聽了很久,确認他們發出的響聲并沒有在當鋪內引起旁人注意,他們稍稍松口氣,閃身進了藏寶閣。
房間裏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在月光的照射下,晶瑩透亮。光芒映入眼簾,讓他們激動而緊張的情緒更盛。
他們不知道今天能在這裏找到什麽,但他們知道,今晚的茫茫夜色消散之前,他們必須離開這裏,才能全身而退。
若是一無所獲,再身負擅闖府邸的罪名,他們恐怕再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這些污泥濁水了。
兩人對視一眼,借着月色看清了彼此,随即分頭忙活起來。
他們将所有能夠記錄、傳遞信息的東西翻了個遍,古玩字畫、布匹錦緞,甚至金銀珠寶上刻的微弱字跡,他們都一一看過。
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他們也只是看完了冰山一角,并且一無所獲。
青鹽直起身子,聽到骨頭咔咔作響,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轉轉已經僵硬的脖頸,感覺重獲新生。
她看向顧憐,自從進了這間屋子,他始終坐在那個角落,不聲不響,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安靜得像一尊石像,若不是青鹽知道他是與自己一起來的,甚至會以為他也是這藏寶閣的一部分。
許是感受到青鹽的目光,顧憐鬼使神差地擡起頭,準确對上她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青鹽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中,顧憐坐在那裏,仿佛不理人間悲喜,獨獨将目光望向她。
“怎麽了?”顧憐沒出聲,用唇語問青鹽。
她急忙止住心裏那些紛亂的想法,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對顧憐搖了搖頭,重新垂眸去看眼前這些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
窗外很安靜,如果不是有一只鳥發了瘋一樣撞到窗戶上,這間屋子就會一直這樣安靜下去。
不知道他們今天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一只周身雪白翅膀上帶着藍色羽毛的鳥直直撞向窗戶。它似乎是找不到回家的路,這才慌亂之中飛向了這個根本不屬于它的地方。
許是被寒冷的夜凍僵了翅膀,它撞在窗戶上的力氣很大,在窗戶上發出一聲巨響。
原本就萬分緊張的青鹽當即吓得出了聲,她急忙擡手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只白鳥發出的巨響就足以吸引院中侍衛的注意,他們看到門外一盞燈火越來越近,就快要破門而入。
青鹽當即放下手中物件,向顧憐的方向奔去。
顧憐一把将她攬在懷裏,一邊輕輕拍她的背,一邊用細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沒事”。
他們倆貼在一起,青鹽能感受到顧憐因為緊張而瘋狂跳動的心髒。他們目光緊緊盯着門外那盞越來越近的燭火,屏息凝神,手心冒出一層冷汗。
“這怎麽還飛進來只鳥啊?”門外那人看着地上已經被凍僵的鳥自顧自說。
門外燭火晃了晃,門上映出的剪影變得奇怪而詭異。
他們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個身影,直到他變得越來越淡,腳步聲漸漸變遠,消失不見。
青鹽勉強松了口氣,抹抹臉頰留下的汗珠,大口呼吸。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要進來了。”她輕聲說道。
話音剛落,門外一道聲音突然大作,仿佛惡魔低語:“猜的沒錯,我這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