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章

第 67 章

“方姑娘,夜色昏暗,你确定自己看清了?”顧濯板着臉,往日裏溫潤的模樣如今在他臉上看不到半點蹤跡。

這女人的出現,讓顧濯總覺得有些奇怪,像是一個布置精美周全的陷阱,周邊撒着一圈顯眼的花瓣,漂亮地呈現在衆人面前,恭候着它想要陷害的人。

“奴家确定。”方歸梁點了點頭,言語間萬分肯定,“青鹽姑娘的身影,奴家不會認錯。”

堂上三人俱是一驚,面面相觑。

方歸梁見狀繼續解釋下去:“從前奴家與青鹽姑娘,同為宴春樓舞妓,朝夕相處,姐妹情深,斷不會錯認。”

“姐妹情深”四個字,實打實揉皺了青鹽眉心。

大理寺卿沉吟一聲,目光在青鹽臉上轉了一圈,最終落回方歸梁身上。

“這樣說來,你只看清了青鹽,至于她身邊的人究竟是不是顧憐,你并不完全确定,對嗎?”大理寺卿反應極快,順勢問道。

方歸梁剛想否認,擡眸對上大理寺卿的眼神,明白過來,順着他的意思回應道。

“對,那附近黑得很,奴家……奴家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顧公子。”

大理寺卿滿意地點點頭,只要方歸梁這樣說了,他既能将案子結了,又能保下顧家,不傷和氣,一舉兩得。

“既如此……”

“既如此,方姑娘與徐震濤所說不同,此案尚且沒有定論。”

大理寺卿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顧濯攔了下來,顧濯将手中寫滿字的紙在面前抖了抖,弄出聲響來。

大理寺卿方才湧起的那些以為就要能結案的快活頓時消失,他能看出顧濯言辭間的偏袒,剛想說什麽,對上顧濯眼神,嘴邊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更何況,徐震濤并非死在城郊,而是死在監牢內,與方姑娘所說大相徑庭。若真是顧憐和青鹽所為,他們為什麽要留徐震濤活口?”

大理寺卿眼見形勢不對,急忙湊到顧濯身旁,用蚊子大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顧尚書,此案不結,陛下恐要怪罪。”

“依大理寺卿的意思,是要讓青鹽頂罪了?”顧濯的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堂內堂外,聽得清清楚楚。

大理寺卿臉上有點挂不住了,沒想到顧濯這樣回答,頓時有些下不來臺,深深看了顧濯一眼,他回應道:“當然不是,查案當秉公而斷,在查清所有疑點之前,自然不能随意定罪。”

“理應如此。”顧濯一動不動盯着大理寺卿的眼睛,眉頭微微上擡,“我依着你的意思,将顧憐和青鹽帶到這裏來,是為了辨明真相,可不是為了給大理寺卿省心省力的。”

大理寺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前的情形和當初陳金粟當初交代自己的已是雲泥之別。于公于私,他現在都不應再與顧濯糾纏下去。

“顧尚書說得對。”大理寺卿應了一句,不再多言。他轉過頭看下向跪在堂下的方歸梁,眸子一暗,眼神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和懊惱。

因為,方歸梁說錯了話。

沈春辰昨天不是這樣教她的。

方歸梁剛走出門,就被人不由分說帶到沈府來。此時此刻,她正跪在沈春辰面前,感受着他言辭間的怒不可遏。

“你為什麽要扯上青鹽?”

方歸梁看着沈春辰鞋尖,不敢作聲。

“說話!”他又吼了一聲。

方歸梁咬着嘴唇,垂下頭去,一動不動。

的确,昨日她與沈春辰商量好的,只将顧憐拉下水,指控顧憐是那個殺了木離的人,說他當時意外殺了人,慌亂之下留了徐震濤活口,随後為了彌補造成的差錯決定去監牢滅口,永絕後患。

如此一來便合情合理地将木離和徐震濤這兩條人命都記在顧憐頭上。

沈春辰的如意算盤已經打了一半,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可他萬萬沒想到,方歸梁是他破局的棋子,也是将他這棋局變成死局的一步棋。

方歸梁竟然将青鹽拉入局中。

“我恨她。”方歸梁聲音雖小,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沈春辰垂眸看向她,眼神淡然。她這句話,并不使沈春辰感到意外。

他第一次見方歸梁,就是在花魁比賽上。

準确來說,是第一次記住方歸梁。

依着當時沈春辰三天兩頭就要往宴春樓跑一趟去找青鹽的脾性,或許他早就在宴春樓裏和方歸梁打過照面了。

但在花魁比賽前,他從沒将方歸梁看在眼裏。

他第一次記住她,不是因為她故意撥斷琴弦,花了柳靈均的臉,也不是同臺打擂,被青鹽當面一筆戳中眉心。

而是因為,她與青鹽有幾分像。

沈春辰記得很清楚,方歸梁在臺上跳起舞來的時候,有一瞬,沈春辰差點就認錯了人。

或許是憑着對這張臉天然的好感,當方歸梁來找他,說自己能夠幫他鏟除異己的時候,沈春辰鬼迷心竅,沒有一點懷疑。

方歸梁是除夕夜找上他的。

她聰明得讓沈春辰覺得害怕。

方歸梁說自己深夜在城郊看到了有趣的畫面,相信沈春辰一定會有興趣。

沈春辰将信将疑,還是将她請進了門。聽她說完,沈春辰心裏有了打算。若是能夠憑借方歸梁的嘴,給顧憐定罪,那麽他就離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更進一步了。

作為回報,事情了結之後,沈春辰要将方歸梁送進陳家。

沈春辰按照方歸梁當日所見,為她改了一套說辭,将青鹽曾經出現在那裏的痕跡隐去。

可是,到了堂前,想到青鹽,方歸梁後悔了。

花魁比賽那夜發生的事情,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份屈辱每一天都在敲打她的神經,讓她輾轉反側,夜夜難眠。

眼下,她手中有能夠攪弄風雲的秘密,她怎麽會容忍青鹽在這場浩劫中保全自己。

“蠢貨。”沈春辰俯下身盯着她看,青筋爬上脖子,暴怒和狠戾充斥在他眼睛裏。

方歸梁沒見過這樣的沈春辰,吓得周身一凜,打了個寒戰。

沈春辰掐着她的下巴,目光一寸一寸将她五官打量一遍。方歸梁被沈春辰的目光籠罩,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她似乎能夠感受到沈春辰目光的重量,正一下比一下用力地在她臉上撫過。

“沈……沈公子。”方歸梁終于忍不住出聲。

沈春辰像是突然從混沌中回了神,眸子中的灼熱氣息漸漸平息。

不知道為什麽,方歸梁似乎從他涼薄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舍和惋惜。他靜靜盯着方歸梁看了一會兒,松開了捏着她的手指,在她臉上留下兩道顯眼的印記。

方歸梁一刻不敢放松,緊緊盯着沈春辰的一舉一動。她看到沈春辰悄悄嘆了口氣,像是放棄了什麽。

“道,不同,不相為謀。”沈春辰的失落随着言辭一起流露出來,“是我的錯,不該把你和她混為一談。”

方歸梁不知道沈春辰這話是什麽意思,但能看得出來,有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情即将發生。

“你走吧。”他淡淡開口。

“公子……”

方歸梁還想再說點什麽,只見沈春辰對她擺了擺手,垂下眼睛看向一旁,看起來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的打算。

她緩緩起身,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看沈春辰對她沒有一絲挽留,她死了心,緩緩轉過身。

看來往後的路要怎麽走,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這樣想着,慢吞吞走到沈府門前。

就在她還在為自己的明天擔憂、為不能通過沈春辰直接将自己送到陳家去而感到惋惜的時候,劇烈刺痛猛然從胸口傳來。

她低下頭去看,明晃晃的箭簇被血染成紅色,從身後貫穿了她的胸膛。

痛感來得有些遲,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失去力氣。她轉過身,眸子一縮,眼神中盡是不可思議,她看着仍舊保持着挽弓姿态的沈春辰。

她不知道沈春辰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着離開,還是方才突然改了主意。她只知道,沈春辰的臉在面前漸漸變得模糊。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沈春辰瞬間沖上前來,支住她的身子。

她臉上浮起笑意,以為是他反悔了。

在聽力被痛覺徹底吞噬之前,她聽到沈春辰沒有波瀾的聲音,幽幽傳來。

“別髒了地,難擦。”

顧憐小心翼翼在拉着青鹽的手腕上用了些力,将她帶起身來。他不知道青鹽身上有什麽傷口,故而也不敢碰她。

見青鹽站好,顧憐拉着她轉身便走,任由顧濯如何在他身後追趕,步子都沒有慢下一點。

“顧憐!”

出了宮門,顧濯喊了一聲,快步追上來。

見顧憐臉黑得堪比口供上的墨漬,顧濯無奈開口解釋道:“陛下只給我們三天時間查出徐震濤被殺案的兇手,這個節骨眼上,有人證指控,只能按照規矩提審,我也沒有辦法。”

顧憐停下步子看了顧濯一眼,咬了咬牙,轉頭繼續向前走。

“哎!”顧濯見狀急忙跟上顧憐腳步,在他身旁碎碎念,“今日你出現在沈家,也是我意料之外,事出緊急,我只能這樣把你帶回來。”

顧憐凝眉看路,步子更快,幾乎要跑起來。

青鹽猛地停住腳步,帶得顧憐步子一滞,他不看青鹽也知道她此時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麽。

又是叫他顧全大局,又是叫他不要頭腦一熱,又是大哥有大哥的苦衷……

顧憐閉上眼睛,這些大道理,他心裏都明白,但就是沒有辦法平心靜氣接受他在亘古不變的選擇面前,再一次選擇了那個心中大義。

顧濯就是這樣,維護心中秩序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能為此放棄所有。

顧憐和青鹽僵持不下,兩人暗暗較勁,一個想要往前走,一個不肯邁步。

顧忌着青鹽身上可能受了傷,顧憐不敢用勁,沒一會兒他就投降認輸,長長呼了口氣,轉身面向顧濯,環顧四周,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顧尚書想如何?”顧憐像不解氣似的,又跟了一句,“讓我認罪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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