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章

第 64 章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陳金粟的風涼話不出所料,如約而至。

顧濯沒有心思去應他的話,他看着面前的景象,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他想過無數個陳金粟阻止他揭露陳家罪行的方法,可他偏偏沒想到,陳家選了最極端的一種。

他低估了陳家将這件事帶進棺材裏的決心。

三司會審前一天,大年初二的晚上,獄卒到顧府來,吓得上氣不接下氣告訴顧濯,出事了。

等顧濯和顧憐趕到監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駭人場面。

徐震濤和徐青禾仰面躺在地上,心口相同的位置上都有一個黑漆漆的口子,是匕首捅過的痕跡。

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他們的衣服被染成棕褐色,像是給他們的衣服做了一層保護殼。

顧濯靜靜看着地面上還沒變幹透的血漬,宛如野獸猙獰面孔,露出獠牙肆意嘲諷着他。

來晚了。

太晚了。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有人為了保下陳金粟,連潛進監牢殺人都做得出來。

“他死有餘辜,算不得苦命人。”顧憐看不慣陳金粟小人得志的作派,反駁道。

“哦?”陳金粟雙手環在胸前,笑了笑便走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顧憐看着始終緘默不言的顧濯,覺得這句話似乎放在顧濯身上更合适些。

顧濯好不容易從徐震濤定格為驚恐的臉上移開目光,轉頭就看到角落裏擺着除夕夜他送來的食盒。盒子被徐震濤擦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擺在一旁。

食盒下面還墊了些草,看起來是整個監牢中最幹淨的一簇。

或許,是想等着再見到顧濯的時候,還給他。

徐震濤也沒想過,除夕夜那一見,就是永別了。

“敢在皇城殺人,有點本事。”顧憐站在顧濯身後,輕聲開口。

不知道盯着那個角落看了多久,顧濯終于回了神,他緩緩起身:“做得很幹淨。”

顧憐知道顧濯這話是什麽意思,能夠在監牢裏殺人的人,總要有些本事不被人發現。

三司會審現在看來像個笑話。

任由顧濯如何表述口供已經足夠為陳家定罪,諸位主審官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堅持“沒有人證便沒有辦法證明這份口供屬實”的說法。

整個朝廷等着看顧濯的笑話,陳家已然又占了上風。這樁發生在監牢中的殺人案,似乎已經沒有人關心真正的兇手是誰。

他們知道,即便查了也查不到。

在看到不請自來的顧憐之前,沈春辰也是這樣認為的。

“顧侍郎,沈家雖是不比顧家家世顯赫,但直接将門口的侍衛打傷就闖進來,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沈春辰看向門口狼藉一片,連府門都被顧憐用劍劃出幾道明顯的痕跡,憤然道。

“哦,原來沈公子知道不能擅闖他人府邸。”顧憐收了手中長劍,悠然回應道。

沈春辰咬了咬牙。

的确,他不能說顧憐什麽。他幾次出現在顧府都是悄悄去的,甚至翻窗戶的那次還被顧憐抓了個正着。

他沒有半點立場以此指責顧憐。

“顧侍郎,突然來府上,可有要事?”沈春辰索性岔開話題,走到涼亭坐下。

他用手背摸了摸茶壺,茶是涼的,正合他意。

沈春辰給顧憐倒了滿滿一杯茶水,又指了指面前的凳子,示意他,随便坐。

顧憐對他這些小心思沒興趣,甚至沒有分神去看沈春辰手上的動作。他定定看着沈春辰的臉,言簡意赅。

“你殺人了。”

這四個字就像冰塊墜入茶杯,讓他手裏又冷了些。

剛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沈春辰還以為是自己因為做賊心虛,聽錯了。

顧憐眼睛裏沒有一點猶豫,垂眸看着沈春辰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個物件一樣沒有情感。

“顧侍郎懷疑我?”

“我沒有。”

“那你是……”

“我肯定,是你。”

沈春辰強壓心中翻湧的恐懼,對上顧憐雙眸。他第一次這樣希望能從他眼睛裏看到一點試探,而不是這樣完完全全的篤定。

“顧侍郎可不要信口雌黃,徐刺史的事,我一早就聽說了。你不能因為顧尚書找不到兇手,就将這屎盆子扣在我頭上吧?”

沈春辰的說辭,在顧憐看來就像是演技拙劣的演員,正在臺上唱當下最老套的一場戲。

“陳金粟給了你多少錢?”顧憐直截了當地問。

“顧侍郎,”沈春辰站起身來,平視顧憐,“詐我沒用,我不吃這一套。”

“你吃哪一套?”

沈春辰眯了眯眼睛,看得出來,他正因為顧憐這個不速之客而感到煩躁。

“沈家是不敵顧家,但容不得你這樣诋毀!”

顧憐沒說話,靜靜看着沈春辰,看得他心裏發毛。

“顧侍郎,沒別的事的話……”

“陳金粟會把你,連帶着沈家一起毀掉。”顧憐打斷了沈春辰的話,冷冰冰的聲音再次傳進他耳朵,“跟着他,你沒有一點好處。”

沈春辰沉了口氣,看來今天顧憐是下了決心要和自己周旋。

“顧憐,有意思嗎?”沈春辰忍不住了,他直呼其名,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不滿。

“有意思。”顧憐眯起眼睛看他,冷笑一聲,“你這樣一門心思跟着陳金粟,徐震濤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說了!我什麽都沒做,問我多少次,都是這個答案。”沈春辰坐下來,轉手就将那杯冰涼的茶倒在地上。

“沈春辰。”顧憐一字一頓,叫他的名字,“我見到你了,昨天晚上,在監牢外。”

沈春辰瞬間展開笑顏,往日裏可愛的虎牙此刻顯得分外鋒利。

“我沒去過監牢。”

“從西南角翻牆而入。”

“我沒去過。”

“你鞋子上還挂着監牢後面那棵枯樹的枝葉。”

“我都說了我沒去過!”

“可我看見你了。”

“你看錯了,我昨天始終在府上。”

“我很确定那就是你。”

“我昨晚沒出過門。”

“我昨天整夜蹲在監牢門口,就知道你要來。”

“少詐我!你昨天和青鹽一起買衣服,真當我不知道呢!”

沈春辰站在涼亭裏俯視顧憐,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熱氣在面前變成一朵朵雲彩。

顧憐沒說話,看了他許久。

他欣賞着沈春辰臉上逐漸扭曲的表情,他臉頰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你不是說,你在府上沒出門嗎?”顧憐聲音很低,卻像是驚堂木一樣在沈春辰腦中猛地敲打開來。

沈春辰知道自己言辭間露了餡,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

顧憐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甚至沒有想好應該如何應對這些盤問。

昨天,陳金粟突然找到他,讓他幫陳家解決眼前最棘手的問題——徐震濤。

沈春辰很詫異,他知道徐震濤曾是陳金粟最好的夥伴,每年送到陳家的銀子不計其數。他原以為徐震濤已經能夠憑借陳金粟的本事逃過一劫,卻沒想到陳金粟要做得這樣絕。

“今天他能為了保住女兒的性命答應我保守秘密,明天就能因為同樣的理由效忠旁人。我從來不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我只相信自己。”

陳金粟如是說。

沈春辰想了很久,最終答應了陳金粟。

他知道的,自己也只是陳金粟的一顆棋子,陳金粟不會完全相信自己。

可他仍然願意為了能夠完成心中所念搏一搏。

這是陳家慣用的手段。

即便是将前路所有危險都擺在面前,陳金粟也能讓人願意為了他開出的價格而付出全部。

因為陳金粟能給的,比錢更吸引人。

只要顧家一天不倒,青鹽就要在顧家受一天委屈。

沈春辰只要一想到青鹽在顧家整日看着顧憐這張臭臉,他的心就像是有無數針一齊在紮一樣難受。

他要成為那個把青鹽解救出來的人。

他必須成為那個人!

陳金粟答應他,只要他幫自己把顧家扳倒,未來,青鹽如何處置,都由他一人說了算。

這是沈春辰曾經在深夜裏想過無數次的事,可是真的實現,只在夢裏有過。

現在這個機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不抓住。

他覺得暢快極了。

似乎顧家倒臺,他作為英雄出現在青鹽面前,将她解救于水火之中的畫面,已經浮現在面前。

分明是我先出現在青鹽生命裏的,我陪她走過了那麽多漫長難熬的時刻,憑什麽最後擁有她的人,是憑空出現的顧憐。

他憑什麽!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他一直都知道。有錢的人會腰纏萬貫,有權的人會平步青雲。

他只是個擡棺材起家的小人物,沒有人會在意他到底有什麽不甘、有多少委屈。

青鹽明白。

他曾經以為,這就是上天給他的補償,這樣的日子也不算太差。

直到顧憐出現。

他賴以生存的支柱突然被人連根拔起,還順手帶走了他的太陽。

他的世界裏,太陽墜落,都那麽容易。

“只是聽旁人提起而已,顧侍郎何必這麽草木皆兵。”沈春辰重新笑起來,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讓人只能看得到他笑的動作,卻沒辦法從中感受到半點開心。

顧憐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随即點點頭:“滴水不漏。”

沈春辰沒有放松一點,他看着顧憐假意贊賞的眼神,脊柱更加用力,讓自己的背挺得筆直。似乎這樣,他清白的形象就能在顧憐心裏根深蒂固。

“不知道夫人聽了之後會作何感想。”顧憐說完,不等沈春辰回答,轉身便往門外走。

聽到“夫人”兩個字的時候,沈春辰拳頭不由自主地捏緊了。

他想成為青鹽的英雄。

但他絕不能是青鹽眼中親手摧毀顧家的罪魁禍首。

絕對不能!

顧憐一步一步向府門外走去,沈春辰靜靜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計劃,絕不能讓青鹽知道。

顧憐在門口停下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沈春辰皺了皺眉,不知道顧憐又有什麽奇怪招數要對他使出來。

沈春辰往前走了幾步,垂眸看去,只見顧憐腳下踩着一塊布,看起來像是披風的料子。

他盯着那塊料子看了一會兒,有點眼熟……

等等!這不就是昨天青鹽和顧憐去做的新衣服嗎!

沈春辰心跳猛地空了一拍,腿比府門還要重上許多,他拖着步子往前走了兩步,幾乎耗盡全身力氣。

顧憐緩緩轉過頭,看着彎腰站在牆根下正想要逃跑卻被自己踩住披風的青鹽。

此時此刻,她正捂着臉,希望顧憐沒有發現她。

“夫人,巧啊。”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