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顧憐喉結用力滾了一道,頭更低了些。
青鹽看了他很久,久到眼角的淚痕被風吹幹。她死心了,頹然點點頭,和顧憐拉開了些距離。
少了青鹽呼吸的熱氣,顧憐身前一空,周遭頓時變得寒風四起,涼意習習。
淚珠挂在青鹽睫毛上,讓她視線裏的顧憐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這副鬼樣子在宴春樓裏算不算得上離經叛道,但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在她心裏,始終有一個問題,沒有找到答案。
“顧憐,老實說,你第一次去宴春樓,到底是為了什麽?”
左右都要離開顧家了,青鹽借着酒勁兒,破罐子破摔,将自己想問的話直截了當問出口。
她想知道,自己這一世又錯在了哪裏。究竟為什麽,她用盡計謀、算計人心,終究都換不得一點幹幹淨淨的喜歡。
無論顧憐如何回答她,她都會照單全收。
即便是顧憐說當時家裏缺一個擺件,把她買回來擺着好看,她都能接受。
顧憐呼吸有點抖,他深吸幾口氣,終究沒說話。
他總不會告訴青鹽,自己那天,是去死的。
見他一聲不吭,青鹽眼裏最後一點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是了。
顧憐或許本就不是沖着她去的,他只是在一衆各型各款的青樓女子中,恰好選中了她而已。
“自從成了顧夫人,我每天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辦錯一件事。我自認并未有愧于你,你為什麽趕我走?”
青鹽纖細的手指,戳在顧憐心口。她對上顧憐的眼睛,繼續說下去。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這裏到底裝的是什麽東西啊?你是不是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感受不到!”
顧憐面上紋絲不動,指尖卻早早就因為用力而發白、發麻。
他不敢回應青鹽的話,生怕自己只要開口說一個字,心裏那些暗流就要噴湧而出。
青鹽不是第一天長這樣。
顧憐也不是第一天在乎得發瘋。
哪來的什麽日久生情,無非是有人先動了心,另一個人始終不知道而已。
他一直以為,是青鹽想要離開他。他知道青鹽恨他什麽,他知道自己被青鹽當作扳倒陳家的工具,被她玩弄感情。
都是他應得的。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保持的理智被青鹽三言兩語輕易擊潰。
“我沒有趕你走。”他穩住聲線,渾身顫抖,像是在用自己全部力氣,對抗身體裏沉默了許多年卻頓時喧嚣的風。他舔了舔嘴唇,着急解釋,“我是怕……”
“你怕什麽!”青鹽站起身來俯視他,淚珠落在顧憐臉上,“你到底怕什麽!”
“我怕的東西多了!我怕你想要離開我,怕我照顧不好顧家,怕我在乎的人會因為我一點點失誤就離我而去,我怕一個人造整個靈堂,我怕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沒有辦法改變結局……”
顧憐一股腦說完,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他仰頭對上青鹽目光,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委屈:“我怕我根本沒有辦法保護你,我怕稍不留神就前功盡棄。我怕!我真的……很怕。”
青鹽一把扯住顧憐衣領,俯身向他貼近,像形單影只面對一場暴雪。
“你別保護我了,”她頓了頓,“你愛我吧。”
她聲音很輕,卻足夠把顧憐擊碎。
顧憐看向青鹽的眼神明顯慌了一瞬,他仔細看着青鹽的雙眸,像是在确認什麽。他幾乎要透過那雙清澈的眸子,将青鹽望穿了。
下一瞬,顧憐猛地擡手,扣住青鹽後頸。
青鹽順勢俯下身子,扯着顧憐衣領,吻上他嘴唇。
剛觸碰到他的嘴巴,青鹽心裏猶豫了一下。
想着顧憐大抵是第一次,不大熟練。
正想着,顧憐已經用舌頭撬開她的牙關,竹葉青的香氣頓時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遍全身,青鹽有點站不穩了。
顧憐一把攬住她的腰,将她往懷裏攏了攏,用身體承住青鹽。
脖頸上的手越來越緊,青鹽想躲都躲不開。
青鹽覺得自己身體裏的空氣正在被顧憐不由分說地奪走,占領。
她毫無防備,顧憐的每一步都不在她的計算之內,這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煙花在天空炸成碎星星,與青鹽腦子裏的轟鳴不謀而合。
就在青鹽耳朵熱得快要燒起來的時候,顧憐緩緩結束了這個吻,任由青鹽呼吸亂得要命,他自顧自擡起頭,貼在她耳邊,聲音幽幽。
“我還以為夫人,精通此道。”
“!”
挑釁我?
青鹽松了顧憐衣領,轉而環住他脖子。她的頭埋在顧憐頸窩處,雖是暈乎乎的,但聲音仍舊妩媚得很。
“夫君,呼吸這麽急,是不是喝醉了?”
她明知故問!
竹葉青和好勝心一起奏效,兩人之間騰起熱潮。
顧憐放開青鹽後頸,轉而抓着她的手腕。他站起身來,急而柔地将她扣在床榻上。
心跳在發瘋。
不知道是因為悸動還是緊張,他的手在發抖。他努力控制,可身體早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莫名流了淚。
去他的理智!
他這一刻只想把青鹽留在自己身邊。
窗外被煙火照得明明滅滅,房間裏一片溫柔缱绻。
……
顧憐睡醒的時候,青鹽正躺在他懷裏,手臂随意搭在他身上。
他挪了挪身子,想要起身,卻沒想到吵醒了青鹽。
“嗯?”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聽起來似睡非睡,像是醒了,又像是在夢裏遇到了熟悉的人。
“沒事。”顧憐當即摸了摸她的頭,将圈着她的手收緊了些,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
看着青鹽溫順乖巧睡在自己臂彎裏,顧憐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實。
還是睡床上舒服啊……
他盯着青鹽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臉。
青鹽睡夢中搖了搖頭,頭發在顧憐胸口輕輕蹭過,惹他笑得春意盎然。
從昨晚到現在,他沒有一刻不在慶幸自己活到了這一天。
天氣從來沒有這麽明媚過——
如果沒有顧烑破鑼一樣吵鬧的叫聲的話。
“顧三!”顧烑的聲音再次從門外響起,想來是叫他們去吃早飯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影子在門上逐漸變得明顯。
“顧三——”
顧烑越喊聲越大,惹得青鹽皺着眉,睫毛輕輕顫了顫。
就在顧烑走到門前的瞬間,顧憐四下看了看,順手抄了只鞋丢過去。
砰的一聲,鞋不偏不倚砸在門上。
顧烑被吓了一跳,連連後退。
“什麽毛病!”顧烑一頭霧水看着房門,納悶道,“今兒初一,大過年的,火氣這麽大?”
沒聽到別的聲音,顧烑又試着往前走了兩步。
“顧三,吃飯!一會兒還要去祭祖呢!”顧烑扯着嗓子喊。
砰——
又是一只鞋。
得,不叫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顧烑擺擺手,嘴裏罵着,轉身便走。
“誰啊?”青鹽終究還是沒逃過被吵醒的厄運,她揉了揉眼睛,支起身子向顧憐看去。
“沒事,再睡會兒。”顧憐緊了緊環着青鹽的手。
青鹽推開他的手,翻身向另一側睡去。
“夫人~”
“拿開拿開。”青鹽不知道是第幾次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去,她無奈坐起身。
自從昨天晚上兩人互通心意開始,顧憐就像是變了個人。
先前說的那些“互不幹涉”都變成了虛空之詞,顧憐早就忘了自己曾在青鹽面前的那些個拘謹穩重的模樣,一門心思想要和她貼得近一點,更近一點。
現在的顧憐看起來溫順極了,與昨晚的他判若兩人,那副如狼似虎的模樣,早就在他身上找不到半點蹤跡。
“起來,我要穿衣服。”
“萬一穿衣服的時候遇到危險怎麽辦,我可以保護夫人!”
“你先去見母親,一會我就過來。”
“不行,我要和夫人一起去。”
“吃飯的時候眼睛往桌子上看,我臉上有粥嗎!”
“哦……那我吃完了,可以盯着看了嗎?”
桌上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比昨天晚上包餃子的氛圍還詭異。
顧烑發誓,就算他是見到太奶奶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飯,都沒有現在見到這樣的顧憐更讓他震驚。
顧烑含在嘴裏的粥都忘了咽,渾身上下的所有部位此時此刻都因為眼睛停工。
顧濯也沒好到哪去,像是見了妖怪成精一樣,兩只眼睛直直盯着顧憐,一動不動。
除非昨晚有一朵煙花是在顧憐腦子裏炸開的,否則他絕對不可能是現在這副模樣。
顧烑端粥的動作漸漸變形,滾燙白粥灑在袍子上燙到了他,他才回了神。
“你們……”顧烑根本顧不及袍子上的米粒,兩只眼睛好奇地在青鹽和顧憐之間流轉,“和好了?”
“二哥,說什麽呢?”顧憐當即反駁道,“我們感情一直都很好的,何來和好一說?”
嗯,是顧憐,沒變。
還是那個倔驢脾氣,死撐着嘴硬,天塌下來都能讓他這嘴捅個窟窿。
顧烑暗暗腹诽,已經成親這麽久了,還膩膩歪歪的……
“是是是……”這種事情,顧烑沒心思和他吵,索性顧憐說什麽便是什麽,顧烑點頭如搗蒜,應和得極快。
香塵默默拿來手帕,将顧烑幾乎已經被粥浸濕的袍子擦得幹淨了些,也将顧烑滿肚子的牢騷話擦了個幹淨。
“大哥,三司會審的日子快到了吧?”青鹽的話将顧濯和顧烑的思緒拉回現實,他們愣了一瞬,跟上了青鹽的思路。
“對,初三。”顧濯簡短答道。
初三。
還有兩天。
還有兩天,青鹽就可以和過去的晦澀陰暗通通告別,安安心心成為顧夫人。
她可以喝酒賞花,彈琴唱曲兒,高興了還能和羅觀雲拜把子。
她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不用再為生死存亡發愁。
陽光會落下來,照在她未來的每一個日子裏。
她這樣期待着,直到三司會審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