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等到薛黎陷趕回去的時候,鴉敷卻像是提前候着了甚麽似的,将他往一處石室裏領。
沉瑟笑眯眯的看着薛黎陷被領走了,自己回了房間裏睡覺。
估計是這次來的鬼太多了,蘇提燈沒剖屍完,沒空整自己了。
得了,這樣也好,他也不自掘墳墓了。哪一次蘇提燈整了自己,不是讓自己加倍要回來的?小兔崽子就是揍得輕了。
薛黎陷現在都對石室快有陰影了,等着鴉敷在門口停下了,示意他自己往裏走的時候,他莫名站住了要喝酒。
鴉敷哭笑不得的去給他拿酒,還一邊道,「先生是叫你進去參觀下,又不是叫你躺解剖臺上,你怕甚麽。」
「我沒怕,我就是……等等,他要請我參觀甚麽?」
「嗯,風幹的屍體,和鮮血淋漓的屍體。」
「……」
「我能吃了飯再去嗎。」
「去看了你這飯不是白吃了嗎,雖然先生下手的場面一點也不惡心。」
「……」
「薛掌櫃,快去吧,我們都不忍心先生在裏面那麽勞累,你也是醫師,能幫着解剖下更好了。」
「沉瑟不也懂……咦,沉瑟呢?」
知道是自己非去不可了,薛掌櫃悶幹了這壺酒,就大步往裏頭走了。
等着繞過那一拐角,就瞧見滿室亂飛的花枝碎骨,微弱的淡紅光芒在空中飄來飄去,蘇提燈那一身白襯得他周邊一圈屍體就更加滲人了。
此刻這神仙一般長相的人只不過挽了袖子,露出了那蔥白如玉的小臂,右手上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刀,目光專注且溫柔的狠,下手也快準狠的不得了,不一會兒就把面前一具成年男子的軀體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那群花枝碎骨嘩啦啦一瞬間全撲上去了,爾後光芒更亮的又飛了起來,那些皮肉轉瞬已被吞噬幹淨了,只剩下森森白骨。蘇提燈捏住床頭床尾的被單,抖了抖,将那些碎骨扔到了地上,這邊又費事扒拉的去拉扯下一具。
只是還未等着走到那邊堆屍體的跟前,便覺得腰被人扯住了,爾後左腿就被人摸了。
他剛才實在太認真了,沒發現薛黎陷進來了,銀銀更是拿薛黎陷當了個熟人,示警一下都不肯的,這一下着實太過意外,左腿又是死穴,蘇提燈慌亂之中就踩空了步子,手中精致漂亮的小刀嗖的一下就掃着薛掌櫃那英挺的面容去了。
左頰上一道極細極細的傷口頓時閃現,離得近了的花枝碎骨又準備沖上來,薛黎陷起先也吓了一跳,但又急着去抱蘇提燈別讓他摔地上,便頓了這麽一個功夫,眼瞅着那剛才好像還準備吸他血的花枝碎骨真湊近了,莫名其妙頓在了空中,爾後直接摔到了地上,受了甚麽驚吓似的呆了幾秒才亂撲騰起翅膀又飛了起來,而且離着蘇薛二人好遠好遠。
薛黎陷一面放直了蘇提燈,一面去掀他衣擺看,左腿處那個他原先設計的腳箍已經套上了,難怪能站着,只不過走起路來铿锵的,有些引人注目。
蘇提燈沒想到薛黎陷這麽無理,又看到剛才花枝碎骨怕他——大抵是因了他同自己相似的那血脈,更加不爽的揮舞起小刀去刺他。
半途中就叫薛黎陷捉了手腕,薛黎陷目光還在專注的打量着他左腿上那東西,調子卻是溫和的,「別鬧。」
我他媽鬧你個大頭鬼!老子是真要戳死你!
薛黎陷又看了幾眼那個東西,這才擡了頭,眼神認真道,「鬼市真被南宮家的來襲了嗎,傷着了沒?這裏全是你幹掉的殺手?」
「怎麽,沉瑟也領你去看了場好戲麽。他那個混蛋就這麽希望我盡快斷了食物源?」
頓了頓,蘇提燈又俯下身來,拿小刀在薛黎陷面前比劃,「薛掌櫃,見者有份,我沒東西來喂蟲子了,可就得把你分解了。」
薛黎陷心裏忽而就重重一嘆,心說蘇提燈這些年來,又遭了多少苦呢。
又為甚麽,自己總是覺得欠了眼前這個人許許多多呢。
一時間五味雜陳,薛黎陷笑了笑,「蘇提燈,真有需要我幫忙的那一天,在下一定萬死不辭。」
此言一出,倆人俱是愣了。
薛黎陷心說無非就心裏想想,怎麽莫名其妙就說出來了,還是在敵我未能正式确認的時候。
蘇提燈愣了是因為,這種話……這種話……他于二十六年虛度之間又曾幾多深夜難眠之時,希望,希望他的家人,他的那些哥哥姐姐,能來同他講上一講。
讓他知道,自己好像沒有撐得那麽累。
讓他明白,萬一真撐不下去了,還是有個甚麽人可以依靠的。
這種親人講出來的話,到底是跟沉瑟那個忘年交不一樣的。
怎麽說呢,能得到長輩的庇護和祝福,大概是每一個後生心裏所念的罷。
薛黎陷總是能給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蘇提燈猛然直起了身子,冷清的笑了笑,「薛掌櫃別總是喜歡說大話,真到了萬死不辭的那一天,再說吧。」
語畢便轉身繼續想去拉屍體。
薛黎陷心說蘇提燈這人也真是神了,也他娘的太抗拒溫馨感動這種情緒了,自己一鐵血漢子得積累多少情愫才好不容易煽情這麽一兩回,沒煽的完就全他娘叫他一句話給堵回去了,真是,真真是……
又掃眼看了下屍體,心說你又不嫌棄惡心了,可還是忍不住去搭了個下手,這才有點愣,扒拉了剩下幾句屍體,薛黎陷雖然心裏默念着死有餘辜,可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蘇善人,積點德,你把人家下面那東西都切了算怎麽回事。」
「沉瑟沒同你講麽。來了中原,要離那些娘娘腔腔的人遠一些。」
「啊?」
「不是我幹的,是他們之前自宮的。蠱術一途,總是女子更易有天賦的,像我這樣的,」蘇提燈斜睨了薛黎陷幾眼,眼神裏全是諷刺,「我這是天賦異禀的你懂嗎。」
「在南疆那邊還好些,正途蠱術上了道,男女也就一樣能煉了。南宮家的人試圖學蠱術,又找不着門路,走上了邪路就更容易腦子有病了。不過這樣确實能比他們本身更容易練一些……你搶我刀幹嘛,你,你想幹嘛啊……我告訴你我……」
薛黎陷一路把蘇提燈抱到了遠處的石桌上,淡道了一句,「你休息吧,不就把屍體分解成小碎塊嗎,我也會,分的比你活兒還細。」
蘇提燈嘁了一聲,到也真老實坐着了,說實話,他太瘦了,身上沒多少肉,幾乎全是骨頭,站了這麽久,估計腿上那裏已經被勒出紅痕了,尤其膝蓋那裏,說不定又被磨破了。
薛黎陷分到倒數第二具屍體的時候,就聽見身後傳來「咻」「唰」「噗」之類的聲響,正疑惑鬧甚麽鬼呢,回頭瞧見蘇善人老神在在的左腿垂在石桌下,右腿搭在了左腿之上,單手後撐着桌子,仰着頭,另一只手去戳空中的花枝碎骨。
淡紅色的光芒在空中拉過一條長線便落了地,是那聲「噗」了,在空中直線掉落的便是那「唰」或者「咻」了。
咻是掉的快一些的,唰的緩慢掉的。
咻的那條長線在空中的時間長,消得卻快。
唰的那條幾乎看不出來是長線,點點緋紅星光于空中隐隐約約閃現,都是呈點狀的,反而能呈現的時間長點。
「真是個小孩子,無聊不無聊,」薛黎陷手起刀落的剔着人骨頭,看着他身前那群花枝碎骨搶食吃,再度扭回頭道,「跟蟲子你都玩的起來。而且,還是你在欺負人家。」
蘇提燈收了玩鬧的心思,左右四顧了一番沒瞧見甚麽趁手的利器,一眼瞧見銀銀正從懷裏探個頭看薛黎陷教訓自己呢,當下一把将它扯出來當暗器砸過去了。
薛黎陷卻像是早就預料到了甚麽似的,頭也未回的伸手一抓,将銀銀抓住了塞自己懷裏暖和着了,一邊繼續分解屍體,一邊淡定道,「蘇善人,我幫你做了一回惡人,蛇魄就歸我了啊。」
「銀銀,咬他。」
銀銀委委屈屈的攀着薛黎陷的肩伸出頭來,想要躍過去回到主人身邊,又害怕地上太髒了蹭了自己一身主人嫌棄它,正急的半空中亂吐舌頭呢,就被薛黎陷大手一揮再度按回了懷裏,只聽那男人嗓音溫柔道,「別別別別聽他的,反正他對你不好,聽說你是有靈性的,我對你好,跟了我哈。」
銀銀更委屈的縮起身子來了,心說你倆身上血差不多都一個味兒,不就是一個人麽……它再有靈性,有時候也分不清,到底誰是主人,誰是薛黎陷。
只是薛黎陷不知道這麽多,只覺得,雖然心下有些不忍這些人屍首無存,但想起他們做的那些個喪盡天良的事,倒覺得就是個報應。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我說魔頭……不,不是,咳,蘇提燈啊,就這些了吧,還有嗎?」
「沒了。」蘇提燈撐着桌子跳下來,當先往外面走去,薛黎陷怕他把自己關這裏頭,二話不說就蹿人家身邊去了,左右看看覺得少了些甚麽,慢吞吞道,「你燈籠呢?」
「鬼市這裏處處都是燈籠,薛掌櫃說的哪一盞?」
「呃,你随身帶的……」
「我随身帶的也有好幾盞,哪一盞裏面的香料都是差不多的,鬼市這裏處處有燈籠,我沒必要在辦公事的時候還要打着盞燈籠吧。」蘇提燈語氣态度都不端正極了,而且,在他說話時的背景聲就是那時時作響的腳箍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腳上栓了個鐐铐呢。
「呃,你,你去書房麽?我背你過去好了……」
「薛黎陷,」蘇提燈猛然頓住身,從薛黎陷手裏奪過那把小刀,手起刀落就朝薛黎陷胸口紮去。
沒想到,薛黎陷沒躲。
更沒想到,跟捅到了鐵上似的,沒捅的進去。
薛掌櫃原地表情無辜的撓了撓頭,垂下頭來看着矮他一個頭的蘇善人,笑的有些羞澀道,「不,不好意思,我也天賦異禀,從小有神功護體,這功力就是少林那……」
蘇提燈憤憤的甩了刀,惡聲惡氣道,「不就秀你那內力好嗎,不就秀你那身手敏捷麽,不就秀你那健健康康的身體嗎?夠了嗎,滿意了嗎?可以別跟着我了嗎?!」
語畢頭也不回的有些吃力的往階梯上邁去。
薛黎陷有點愣住,蹲下身去撿了那小刀,又回過頭去看剛才在門口守着,此刻也未敢跟上去的鴉敷,有些無奈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鴉敷點點頭表示了解,爾後又像是十分不忍心的拍拍薛黎陷寬厚的肩膀,小聲道,「先生有時候就是太敏感了些,他又要強的很,你也別看我,便是我扶着,不,便是綠奴扶着他他或許都不肯的,只能讓他一人努力靠自己往上走了。」
薛黎陷又把他那堆亂發抓了抓,心說這他媽都甚麽破事,便是叫別人幫他一把又怎麽了!好心當作驢肝肺!!!
剛舉步要往廚房走,吃點好吃的平複下自己的心情,卻見鴉敷又跟了過來,把他往偏僻處拉了,鴉敷一邊張望着樓上看見先生并沒注意着這裏,才小聲繼續道,「薛大哥,先生近來尤其看你不順眼,所以,所以先生要是口頭上多有得罪,你,你多擔待着,別同他計較了,他也就一小孩子心性,心情好了可能就不拿你出氣了。」
薛黎陷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些哭笑不得,「你覺得他是光口頭上欺負欺負我?你沒瞧見他剛剛往哪兒紮的?那得虧他是個沒武功的,他要是有武功的不得戳死我才消氣啊。不過我曉得了,讓着他就是。哪一次不是我讓着他的。我去吃東西,你來不來?」
鴉敷擺擺手示意不用了,薛黎陷便自己一個人撒歡的往廚房跑了。
一邊跑還一邊尋思,自己到底哪裏得罪蘇提燈了啊,幹嘛拿自己撒氣啊,還有,他怎樣心情能好啊。
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這個劃分不對啊,誰說古人誠不欺我也,那劃分明明該是:
唯女子與小人以及蘇提燈難養也啊。
媽了個球球蛋蛋的,老子一趟趟全他娘在做苦力啊。
老子家世清白人品良好長得英俊身材挺拔基本上屬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那小姑娘見了那甚麽夢裏都該有自己這款啊,他怎麽就礙眼了啊,他怎麽了,他威風霸氣凜凜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啊!
於是綠奴就在煎藥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長得十分高大威猛,頂着一張英俊潇灑臉龐的男人,一邊往嘴裏狼吞虎咽的塞着糕點,一邊因為着急說話往外噴着渣滓,憤憤道,「我到底怎麽了?我做錯甚麽了?我他媽惹着誰了啊?」
綠奴起先都快困過去了,但想着這是先生的藥,便時時刻刻強撐着心神,此刻得了薛掌櫃來同他唠嗑,反而樂的都快笑抽過去了。
綠奴笑眯眯的關了火,端了藥,繼續笑眯眯的沖薛掌櫃道,「薛大哥很可愛呀,我們都很喜歡你。」
「對,蘇提燈他就是嫉妒我,嫉妒老子比他帥比他可愛比他招人喜歡!」
「是是是,都是先生嫉妒你,你別跟他一般計較了。」綠奴笑眯眯的捧着藥出去了,快跨過門檻時又聽得薛黎陷在身後含糊不清的嚷嚷,「你小心點別被門欄絆着,一會也盡快讓他早些睡別熬夜了。」
輕輕松松躍過了這麽多年閉着眼都能找着的路,綠奴端着藥碗回過頭來認認真真道,「謝謝你薛大哥,你人真好。」
「那是~」薛黎陷又捧了盆草莓吃了起來,大手一揮示意綠奴快去吧。
綠奴又滿心歡喜的端着藥跑遠了。
及至蘇提燈服下了藥,綠奴那笑意還時不時的隐約出現。
神情悲憫的蘇善人拿着還餘熱的空藥碗在手心裏捧着,汲取着丁點熱意,眼瞅着綠奴歡快的收拾過來收拾過去,不解道,「辰星姑娘來中原了,你笑的這麽開心?」
「先生,你又胡說甚麽~」綠奴一邊給薛小瓜又加了層毯子,一邊拿着另一床毯子過來,「先生你也早點休息好不好,明天再看?」
蘇提燈學着綠奴的樣子笑眯眯,蒼白到失去血色的唇卻也輕啓輕合,含着笑意道,「不~好~今日事不今日畢,明天事兒就更多了。今天是南宮家,明天指不定誰呢。」
「那還不是沉公子去了那邊故意引誘他們來的……不然誰會自投死路……」
「跟他沒關系。」蘇提燈繼續笑眯眯,眸光深邃的盯着門外道,「要不是正淵盟辦事無力,又怎會留那群禍害繼續為禍人間。」
薛黎陷捧着還剩下小半盆的草莓剛準備敲門,聞言停了手,心說他幹嘛呢大晚上的還想哄他開心早點睡,淨他娘給自己找不愉快……
想歸想,還是忍不住風風火火的闖進來了,剛準備開罵瞧見一旁蜷縮着休憩的大型生物薛小瓜了,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一手越過書案抓過了蘇提燈的衣領,薛黎陷忍着怒火壓低了聲音道,「他還是個孩子,你就這麽讓他在這兒睡?那和尚你尚且能給他一間屋子呢,我家小瓜招你惹你了?」
「喲,怎麽,薛掌櫃私生子麽,這麽心疼?」蘇提燈微擡了眼,一臉冷靜嘲諷的反睨着薛黎陷。
薛黎陷猛翻白眼,「我他媽倒想有兒子……不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到底是個孩子,我……」
「是他怕我太操勞,非要在這裏休息的,這樣能幫我多分擔點事務,誰讓薛掌櫃不肯呢。這怪得着我嗎?」
薛黎陷松了手摸下巴,心說薛小瓜別不是叫蘇提燈灌了迷魂藥了吧,怎麽這麽快就倒戈到蘇提燈這邊了,他帶他來之前還千叮咛萬囑咐,這山上住了個老妖怪——就叫蘇提燈來着。閑着沒事離他遠點,千萬別去碰他,也最好別跟他搭話,他說甚麽,你聽聽就行了,別太當真。
作者有話要說: 啊 差點忘了今天元宵 記得自己說過賀節日的話會有加更的
于是特特上來把存稿提上來一章
囧
異鄉孤旅人好像就這點不大好,一忙起來完全記不得哪天是哪天的,連消息都是忙完了吃晚飯時抽空看一眼手機,才發現那麽多消息= =。
好啦,無論怎樣,祝大家元宵節快樂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