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獨夜舟
寧思源的笑僵了一瞬。
他思考片刻, 很快恢複了笑意:“姐姐,狄哥是怎麽和你說的呀?”
“忘了。”晏微風揉了揉眼睛,“所以想聽你說。”
沉默須臾。
寧思源偷瞧晏微風一眼, 撇撇嘴:“好嘛, 我說就是了, 姐姐你別生氣。”
“那次的暴雨突然下大了,水漲得厲害。我們臨時接到通知, 說有一兩個居民跑到了二樓, 被困住出不來了。
“雨實在太大了, 專門負責急救的救援隊成員都出了外勤,我們的人手實在是不夠。
“狄哥當時正在畫圖紙,聽到消息後想也不想說了聲‘他去’, 就帶着工具和救生艇出發了。等他帶着那幾個居民回來的時候, 腿已經骨折了。”
“聽回來的居民說,狄哥是翻窗進去,幫他們抱孩子的時候, 被沖落的重物給砸傷的。
“但跌倒的時候, 狄哥盡管人整個都跪在地上了, 卻把孩子舉得高高的。那孩子福大命大, 一點兒都沒受傷。
“因為居民們不熟悉救生艇的劃法,最後基本上還是狄哥忍着痛, 硬撐着把救生艇劃回來的。”
救生艇?翻窗?救人?砸傷?
晏微風自嘲般笑了一聲。
狄夜舟告訴她的版本, 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所以傷了腿。
說謊倒是熟練。
“你剛剛說他骨折了?那不應該需要打石膏嗎?”晏微風抓住疑點,問道。
寧思源道:“對啊, 狄哥确實是打了石膏。不過他在醫院躺了不到一個月就拆了石膏,已經算恢複的比較快的了。”
“不到一個月?”
狄夜舟跟她說的可是一個星期!
難怪他一直不聯系她, 估計是怕容易露餡。
晏微風咬了咬牙。
淌水的房間裏,他的腿被重物砸到骨折,卻堅持着用雙手托舉起陌生的孩子。
暴雨滂沱中,他獨自一人忍受着劇痛,卻掙紮着用一只小小的救生艇,在激流中将受困者送向生的希望。
勇敢而堅韌。
可她心疼。
寧思源繼續道:“而且,就算狄哥打着石膏沒辦法活動,他也一直在醫院裏根據其他志願者發來的情況畫圖紙,根本都沒有歇着。”
晚風輕柔,天邊已經亮起了星光。
街邊的路燈頻頻閃爍,一只飛蛾發了瘋似的撲扇着翅膀往上撞。
路燈下,寧思源眨了眨眼睛:“其實我本來也沒想瞞姐姐。但是我不清楚狄哥是怎麽想的,所以我不太敢多說……”
“狄哥受了傷回來的時候,我恰好在現場。”他直直地看着晏微風,“我扶他從救生艇上下來的時候,聽到他小聲地喊了一句‘小百合’。”
“我剛想安慰他,卻又聽他開口說了幾個字。”
“雨聲太大,他說了什麽,我也沒能聽清。剛想問他,他就暈了過去。”
晏微風的視線凝在半空。
她嘆了口氣:“沒關系的,謝謝你,小寧。”
“姐姐,方便問你一個問題嗎?”
晏微風偏過頭去,對上了寧思源探究的目光。
他的聲音輕輕的:“姐姐,那你現在,還喜歡狄哥嗎?”
–
到達仙嶺高鐵站的時候,已是淩晨。
晏微風在高鐵上睡了一覺,做了好幾個噩夢。
直到現在,她還沒緩過來,走路時腿也發軟。
她夢見狄夜舟的小救生艇翻在了大雨中,又夢見了狄夜舟被重物砸倒後跪地不起……
最令她害怕的一次,是她夢到自己坐在了狄夜舟的病床前,大聲呼喚,可那個人合目躺在白床單上,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晏微風猛地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了點。
夢都是反的,別想那些晦氣的。狄夜舟不是已經安全回順京了嗎?
她想起了那天自己剛得知狄夜舟去往汀縣後,一個人走出耀狄花苑時,虛浮的腳步。
所幸,現如今一切都已結束。
可獨自在深夜行走時,晏微風依舊覺得腳步虛浮。
孤獨充溢了她心扉。
長夜寂寥,縱使站外漫天星光,可秋日裏,穿堂風已帶上刺骨的涼。
公交已經停運,晏微風只能叫網約車回家。
她向下壓了壓帽檐,單手操作手機,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腳步聲靠近的那一剎那,晏微風頓住了腳步。
狹窄的視野裏,兩根白皙而修長的手指突然出現,擋在她的手機屏前比了個耶,而後随意揮了兩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行李箱已被對方穩穩接過。
晏微風擡起頭,對上了一雙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那人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裏,什麽也不說,靜靜地看着她——
卻輕而易舉地讓她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狄夜舟?
他不是應該在順京嗎?
晏微風緩過了神:“你怎麽在這?”
“我聽豈哥兒說,你很想我。”
熟悉的清冽聲線輕易地掠奪了她的注意力,在瞬間擊潰了她所有的防線,
高大的男人輕輕勾唇,低下頭從容而肆意地打量着她。
目光桀骜不馴,帶有明顯的侵略性。
下一刻,狄夜舟動作輕柔地拿掉了她的鴨舌帽,另一只手虛遮住她的眼睛——
狠狠地吻了下來。
眼前的光線被擋住,晏微風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能從對方的動作裏清晰地體會到他的渴求。
秋夜寒涼,但兩人間的溫度一點一點地上升。
被對方吻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燙得吓人。
從嘴唇,到鼻尖,到眼睛,再回到嘴唇。
反複流連,缱绻而纏綿。
對方偶爾的用力讓她嘗到了一點細微的痛,可那點疼痛卻讓晏微風清醒地感受到了一絲快意。
眼前的是真實的狄夜舟。
他還好好的。他們都還好好的。
這一刻,她所恐懼的噩夢片段徹底化為齑粉。
沒有暴雨和洪流,沒有傷痛與死別。
名為孤獨的空虛感煙消雲散,此刻只有靜好的夜晚,和如故的和風。
眼前重新獲得明亮光線的那刻,她聽到頭上傳來了對方遲到的回答。
聲音溫柔且真摯。
“晏微風,我也很想你。”
狄夜舟重新為她戴好了帽子,整理好了頭發。
他的眼裏盛着秋夜的漫天星光,可最中心的位置卻獨屬于她一人。
他說:“晏微風,仙嶺很好,我來接你回家。”
深夜的高鐵站沒什麽旁人,空曠而安靜的站口,兩人緊緊相擁的影子被路燈拉長。
–
次日,晏微風醒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她突然想起了昨晚和狄夜舟的午飯邀約,匆匆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
剛化好妝,她就聽到樓下傳來了幾聲響亮的雞鳴。
農村自建房的隔音不好,那雞叫聲聽起來過于凄慘,晏微風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下了樓去看。
明亮寬敞的院子裏,西裝革履的男人高大而挺拔,此刻卻一邊單手拎着公雞的兩個翅膀,一邊專注地往草地上蹭皮鞋底沾着的雞屎。
看上去格外狼狽。
晏微風愣了幾秒,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是聽到了她的笑聲,狄夜舟轉過了身來。
藤蔓從隔壁家的院子順牆爬到了這邊的陽臺,上頭結的絲瓜已經差不多熟了。
陽光下,青綠的長瓜嫩生生的垂下來,恰遮住他額頭的一角。
綠色的瓜葉掩映下,他好像是想說些什麽,似笑非笑,看上去有點痛苦。
良久,他才委屈巴巴地憋出來一句:“我沒想偷雞,它到處亂拉,我就是想給它點教訓。”
晏微風笑得更歡了。
她走上前安撫性地拍了拍狄夜舟的肩膀:“這雞是張哥養着玩的,你放了它,別和它計較。”
那公雞對着狄夜舟“哦哦”了兩聲。
狄夜舟瞪了雞一眼,把它往院子外一扔,掩上了門:“髒死了,別讓那家夥再進來。”
晏微風眯着眼,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狄夜舟一番。
狄夜舟意識到了什麽,趕緊道:“我和它不一樣,我的鞋底已經擦幹淨了,我不髒。”
“……”
晏微風忍住笑意:“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先進來坐坐吧。”
她再次瞅了瞅狄夜舟那一身筆挺合身的西裝,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一邊轉身進屋一邊問道:“是去哪裏吃飯呀,你怎麽穿這麽正式?讓我想想我穿什麽……”
狄夜舟快走兩步,緊跟在晏微風身後:“很普通的餐廳,不是什麽很正式的地方。你随便穿。”
晏微風感到自己的手被牽住,手心被對方輕輕撓了兩下。
勾得她心尖兒癢。
她剛要回握,對方卻已經松開了手。
“我這樣穿,主要是想讓自己顯得好看一點。”狄夜舟繞到了她的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已經很好看了,怎麽穿都行。”
晏微風輕咳兩聲:“你以前這麽毒舌,突然這麽講話,我還挺不習慣的。”
她被狄夜舟盯得不好意思,抿唇從茶幾下面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大袋藥。
“你之前打了幾個星期的石膏,還是需要好好護理,不然皮膚可能會受到影響。”她将袋子遞給狄夜舟,“這是愈足保健藥,你每天用這個泡一泡腳,會恢複得快一些。”
狄夜舟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
他沒伸手接。
慌亂在他眼裏一閃而過,但他的語氣依舊鎮定:“你怎麽知道,我打過幾個星期的石膏?”
晏微風坦誠道:“回來的那天,我去你做志願的地方逛了一下,是其他志願者告訴我的。”
“哦,這樣啊。”
狄夜舟的聲音有點抖。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瞥向晏微風。
晏微風笑着看他:“你這是怎麽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瑟縮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瞞了你事情,你……你不生氣?”
狄夜舟看到晏微風把藥放到了一旁,然後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近。
他還沒來得及退開,卻見對方輕輕地摟住了自己,把頭靠在了自己的胸口。
狄夜舟渾身一僵。
他聽到,晏微風在距離他心髒最近的位置悶悶地道——
“沒關系,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