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獨夜舟
正式忙完一切, 已經是一周之後的事情了。
晏微風沒讓狄夜舟等她，早早就趕他回了順京，讓他和家裏人報平安。
臨時居所解散的那天, 晏微風站在廠房的門口, 心中感慨萬千。
工作人員們來來往往, 收好了各色的塑料桌椅和防護用品，統一将物資搬到了運輸車上。
看着臨時搭起的棚屋被一點一點拆掉、運走, 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做夢一般, 讓她覺得不真實。
洪災與其所帶來的一切, 終于結束了。
“小晏姐，我要走了！”莫小琳推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揮着手走近。
晏微風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段時間來, 她們一起清點物資, 整理物品，解決臨時居民們的問題，她已經在朝夕的相處中喜歡上了這個堅強而有韌勁的姑娘。
每晚睡前, 她們總一起暢想着未來的樣子, 訴說着各自的願望, 互相鼓勵, 彼此打氣，期待災後重建完成的那一天。
如今一切都已圓滿地解決。
一朝要分別, 竟突然覺得萬分不舍。
畢竟不知道下次有機會見面, 要到什麽時候了。
晏微風突然有點想哭, 她用笑掩飾：“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繼續打工咯！”莫小琳看起來很開朗，“知道我失業了以後, 我媽瞞着我爸，悄悄給我寄了一筆錢。這段時間當志願者, 錢就存下來了，應該能支撐我找到下一份工作。”
“小晏姐你等着，等我賺到了大錢，就去仙嶺找你，請你吃大餐！”
“你這傻姑娘，想我了，就來仙嶺找我玩，不用等到你賺大錢。”晏微風莞爾，“你小晏姐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請你吃頓飯的錢還是有的。”
莫小琳吸了下鼻子，眼圈有點紅：“那我走了？”
“走吧，”晏微風點頭，“再不走，我又想抱你了。”
兩人再次擁抱。
擁抱真的是最簡單的卻又最複雜的肢體語言，簡單的是雙手一伸一環，頃刻即可完成；複雜的是其表達的情緒，千言萬語也訴說不盡。
“照顧好自己，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希望你過得很好。”晏微風低低地道。
她聽到了莫小琳真摯的回答。
“我會的。小晏姐，你也多保重。”
–
暴雨過後是長久的陰天，今日卻少見地出了太陽。
入秋後的曦光并不熱烈，以淺淡的光芒映亮了長河望不到邊際的沿岸。
晏微風沿着河岸走，擡眼瞥向河面。
浮光躍金，安然如鏡。
誰能看出不久前這裏曾河水漫溢，沒過岸邊樓屋，造成了駭人的水患。
狄夜舟就是在這邊當志願者的？
走着走着，她注意到前方有一個穿着志願者馬甲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秀，頭發剃得很短，正仔細地将“當心落水”的告示牌固定在扶手上。
晏微風鼓起勇氣，上前詢問道：“您好，請問您是汀縣水災救援志願者嗎？”
少年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站起身面向晏微風，點了點頭：“請問您是需要什麽幫助嗎？”
“我想問問，你們的志願者基地在哪裏？我想去看看，因為我有個朋友在這邊做過志願者，我想看看他工作的環境是什麽樣的……”
少年上下打量着下晏微風，一臉狐疑。
不會把她當成什麽奇怪的人了吧？
晏微風暗道不好。
平心而論她這個想法是有點越界，志願者基地應該并不能随便讓外人參觀吧。
可她真的很想去看看狄夜舟這段時間生活的地方。
“請問您的朋友叫什麽名字？我沒準認識。”少年開口道。
這麽問是有戲？
晏微風道：“他叫狄夜舟。”
“您認識狄哥？”少年眼睛一亮，目光裏探究的意味更明顯了些，興奮道，“姐姐，您和狄哥是什麽關系？你特意過來這邊，應該是他很親密的朋友吧！”
前任算很親密的朋友嗎？
某種意義上确實是挺親密的。
晏微風：“算吧。請問同志，您認識他嗎？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少年舉了下挂在胸口的名牌，道：“不用叫我同志，我叫寧思源，叫我小寧就好。請問怎麽稱呼您？”
“我叫晏微風，你叫我什麽都行。”
寧思源大喊一聲“啊”，往後跳了一大步，吓了晏微風一跳。
下一秒，他又迅速湊上前來：“……原來您就是小百合姐姐！幸會幸會！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您可真是名不虛傳，氣質絕佳。”
還沒等晏微風接話，他已經握住了晏微風的手，激動地搖晃着，爽朗地大笑道：“沒想到我居然真的有機會見到您本人，啊啊啊啊啊！”
晏微風：“？”
晏微風：“小寧你是大學生吧？”
“對啊！姐姐你怎麽看出來的？”寧思源驚喜道，“姐姐你好聰明！”
晏微風：“因為我聽說現在的大學生都特別容易發瘋。”
寧思源：“……”
–
固定好告示牌後，兩人一同步行着，沿河走了過去。
寧思源指着遠處的一個設施：“姐姐你看，那邊在修的工程，就是狄哥參與設計的堤防和護岸。”
他所指的地方在河的對岸。
那處地方已經被圍了起來，晏微風看得不真切，但隐隐可以看到內部依舊在施工的工作人員。
晏微風皺眉道：“他們是在拆除這些嗎？”
“也不算吧，只是這部分工程是為了在洪災中有效防止河水漫上來，而臨時修建的。現在有條件了，後續就會在這裏用錨固技術補建更好的設施。”
晏微風似乎覺得合理了些：“也是。狄夜舟一個剛大學畢業的，真那麽重要的工程肯定也不會交給他。”
寧思源：“……”
寧思源：“哪有，狄哥所做的事情非常重要！水患當前的時候，缺的就是人手。像狄哥這樣專業對口的人才，是非常可貴的！”
晏微風靜靜地看着河的對岸，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們平時主要的工作是什麽？”
“像我這樣的大一學生，能力有限，主要就是幫忙安撫傷員和管理物資，幹的都是一些比較簡單的雜活。”
寧思源憧憬地道：“但是像狄哥這樣的專業人員就不一樣了。”
“人家是真的懂水利知識的，也懂如何防汛如何救災，他會經常奔赴到最前線。”
“最前線？”
“是的，他常常直接到洪水泛濫的地方去看情況，然後提出洪災的應對方案，再和其他專業人員讨論方案的可實施性。缺人手的時候，他也常常主動請纓，坐船去救落入水中的人。”
“雖然大家不明說，但心裏都知道這還挺危險的。”
“狄哥簡直就是英雄。”
直接去洪水泛濫的地方？主動坐船去救人？
負責設計和工程建造也就算了，怎麽還成了直接救災人員？
一想到那人曾為了應對洪水帶來的挑戰，為了救人，主動往最為危險的洪水中闖，她的心就一陣陣地揪緊。
幸好最後沒事，不然……
晏微風攥緊了手心。
兩人終于到達了志願者基地。
說是志願者基地，其實不過是一棟老房子和一些臨時搭建的棚子。
寧思源帶着晏微風上了樓，進入了一個房間。
簡陋的木桌已經掉漆，上面散亂着各式各樣的圖紙和草稿。
房間裏只有零散的幾個人，正專注地低着頭收拾桌上的紙張。
“其實這個基地是一個舊的辦公樓改的。這些是從一個小學搬過來的舊桌椅。”寧思源環顧四周，“現在項目基本上都結束了，工程的設計也已經告一段落，大家就都回去了。”
他指了指其中一張桌子：“姐姐你看，這就是狄哥的桌子。他一般都是在這裏畫圖紙的。”
桌子已經很舊了，邊角甚至都被磨得很圓潤。
上面橫七豎八地被刻寫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字。
她坐在書桌前的木凳上，從無數雜亂無章的字體和圖畫中，一眼就看見了她所熟悉的筆跡——
“小百合”。
短短三個字，痕跡很深。
應該是用圓珠筆反複在書桌上刻寫了很多很多遍。
晏微風伸出手，撫過刻痕。
她盯那三個字，看了半晌，擡眼對寧思源一笑：“小寧，你之前說聽過我的名字？是狄夜舟說的嗎，他是怎麽說我的？”
寧思源思索片刻，道：“沒有啦，其實狄哥平時的話很少，除了讨論方案的時候，他好像基本上都不開口。”
“但每次他連續畫了很久的圖紙，或者是現場忙了一天後回到基地，都會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很沉默地寫‘小百合’三個字。喏，就是姐姐你摸的那幾個字。”
“大家都很好奇，這‘小百合’到底是何方神聖。有個膽子大的女志願者就去問了狄哥，狄哥說，小百合是他喜歡的人。”
晏微風一愣。
“其實當時，那個女志願者對狄哥有點意思，以為這是狄哥拒絕她的話術，就問狄哥真的有這麽個人嗎。”
“狄哥就說——”
寧思源偷瞄了一下晏微風的表情，頓了一下。
他想了想，還是繼續道：“他說當然有‘小百合’這麽個人，她有名字，叫做晏微風。”
“他說小百合最喜歡香水百合，說小百合是他的大學同學。”
“他說他真的很喜歡小百合，千真萬确。”
“那個女志願者試探失敗，當時不僅失戀還被狄哥秀了一臉，還大哭了一場。”
晏微風咽了口口水，看上去有點難過。
“他不應該這樣說話的，這樣會傷到那個女孩子。”
寧思源凝視晏微風半天，忍不住幽幽地道：“姐姐，你的關注點是不是錯了？”
“哪裏錯了？”
“重點不應該是……”寧思源咳嗽兩聲，掩飾了他的不自然，“重點不應該是狄哥很喜歡你嗎？”
晏微風“嗯”了一聲，随後不是很贊同地看向了寧思源：“但是——”
“他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啊。”
“這不是什麽很稀奇的事情吧？”
–
寧思源陪着晏微風把整個志願者基地逛了個遍。
他們聊了很多，走出那棟樓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街邊的路燈倏地亮起，淡黃色的暖光在瞬間照亮了岸邊的道路。
晏微風颔首：“小寧，今天多謝你陪我來逛志願者基地，真的非常感謝。”
寧思源連連擺手：“姐姐你太客氣了，這都是小事情，反正我今天挂好告示牌以後，也沒有其他事情要做了。”
秋日的風微涼，晏微風看着寧思源，醞釀了一下：“小寧，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
“別客氣，姐姐，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
她嘆了口氣，随後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寧思源。
“我想問，你知道狄夜舟的腿是怎麽傷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