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獨夜舟
醫院……
腦子裏“轟隆”一聲。
眼前的場景開始變得模糊, 耳邊嗡嗡作響。
臨時居所的棚頂、四處散着的塑料桌凳和堆成山的複合材料管在晏微風的眼前瞬間分崩離析，一時間她只覺天旋地轉，連周遭人們鬧哄哄的談論聲也聽不見了。
為什麽在醫院？
會在醫院花那麽多錢, 晏微風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狄夜舟出事了。
“小琳, 我有點事……幫我照看一下這邊, 辛苦你一下那個我……”
她語無倫次地跟莫小琳交代了一番，沖出了臨時住所。
想見到他, 她想馬上見到狄夜舟……
晏微風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她打了車, 麻木地和司機交代了地址。
車窗外的景色飛逝, 晏微風只覺得坐在車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下車的時候，她幾乎無法站穩身子，腳步虛浮, 踩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腦海中快速閃過那個人的身影, 那個人的笑顏。
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思念。
走到醫院的大廳時，晏微風感到自己再也受不住了。
狄夜舟他到底怎麽樣了？
他會不會已經……
她期待與那人重逢，期待了那麽長的時間, 可這一刻她突然不敢再往裏走了。
她與那個人已經與斷聯了快一個月的日子, 她發了瘋似的想見見狄夜舟。
可她又真的很害怕, 害怕再一次見面時她擔心過的事情會變成真的。
她怕得簡直忍不住要發抖。
晏微風撐着座位旁的扶手坐下, 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就哭了。
這一個月來, 她多麽期待對方能有一點點動靜。
回個電話也好, 親密付也好, 發個博客也好，至少讓她知道狄夜舟還活着。
她只希望狄夜舟還活得好好的。
可是, 可是為什麽他會在醫院……
為什麽這筆親密付消費的收款方會是醫院……
他會不會已經……
晏微風再也承受不住。
她沒有出聲，淚水卻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沒有去擦, 只覺得手腳都是麻的。
她連哭嚎的力氣都沒有，像是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她根本不敢去見狄夜舟，也根本不敢去面對可能與她的希望相悖的現實。
“姐姐，你沒事吧？”
是很溫柔的女聲，好像在和自己說話。
晏微風抽噎了兩下，用手抹去淚水，看清了眼前的人。
站在她面前的女生化着精致的妝容，看起來很年輕，估計也就二十歲左右。
她的左手打着石膏，應該是受了傷。
而身旁摟着她的年輕男子，應該是她的對象。
女生往晏微風的手裏遞了一張紙，一臉擔憂，看上去也快哭了。
她用沒打石膏的那只手為晏微風拭淚：“沒事的姐姐，都會好起來的，都會過去的。你別哭，沒事的。”
年輕男子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給那個女生遞紙。
晏微風哭泣的動作頓住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位于醫院。
走廊上是來來往往推着病床的護士和家屬，一旁的輸液室裏傳來了孩子哇哇的啼哭，角落裏有對夫妻正在因為醫療費用之類的話題大聲争吵……
剛剛經歷了洪災的汀縣，醫院裏傷者爆滿。
不幸是這裏的常态。
這裏最不缺的，就是傷心的人。
可就在這樣的地方，同樣不幸的陌生人，卻在看到她一個人傷心痛哭的時候，為她遞上了一張紙，為她拭淚，對她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他們在體會她的不幸。
來自陌生人的溫柔讓她的情緒平靜了幾分。
晏微風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卻終于能夠有力氣看向了女生，對她道了句謝謝。
女生臉上的擔憂終于好了些，她又安慰了晏微風幾句，這才離開。
都會過去的。
晏微風想起了女生的話。
她緩了緩，走向了登記處。
“您好，我想找一位病人。他叫狄夜舟，是從順京到汀縣來幫忙的志願者，但他來這邊以後一直和我們斷聯。”晏微風猶豫了一下，坦誠道，“我很擔心他。”
“他今天刷了我的親密付，轉賬記錄顯示收款方就是你們醫院，你們可以幫我查一查他現在在哪個科室嗎？”
“我們不能随便查個人信息，除非你能證明是家屬或者情侶之類的關系。但是既然他刷了你親密付的話……可以給我看看您的親密付記錄嗎？”登記處的護士看了晏微風一眼，“另外，請問您和這位志願者同志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
不管了，先查到人在哪再說。
晏微風咬咬牙：“我們是情侶。”
她打開手機相冊，調整日期，找出了一張直播截屏，遞給了護士：“這是我們的合照。”
護士看到照片，眼睛一亮。
“哎？這不是少爺嗎？”她仔細瞅了瞅晏微風，“那您……您就是楊梅小姐？”
晏微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而後瞪大了眼睛，點點頭：“您認識我？”
“我說怎麽看着這麽眼熟。不好意思啊，您今天沒化妝，看起來又實在是太憔悴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護士一邊打字一邊道：“少爺是在我們醫院的，我看到他了。你等等，我幫你問問他的病房號。他應該在住院部那裏。”
晏微風見她這樣，感覺狄夜舟的情況應該沒那麽嚴重，松了口氣：“謝謝你。”
“沒事沒事，”護士在一張便條上寫了房號，遞給了晏微風。
她有些興奮地看着晏微風：“那個……請問能合影嗎？”
–
站在單人病房的門前時，晏微風依舊萬分忐忑。
他到底怎麽樣了？
此刻，只要推開面前的那扇門，她就會知道狄夜舟的情況。
可她一時膽怯，不敢推開。
沒關系，至少人活着就好。
她勉強安慰了下自己，鼓起勇氣，敲了兩下門。
沒有回音。
晏微風咬緊了牙關，閉着眼睛推開了門。
她睜開了眼睛。
晏微風曾無數次想象過與狄夜舟重逢時，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卻從沒有期待過會是這樣。
白被子白床單，一片白色裏，狄夜舟正合目安然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晏微風輕手輕腳地走近了他。
他看上去曬黑了很多，倒是顯得比原本的冷白色肌膚健康了不少。
即使是這樣的狀态，他的五官依舊看起來精致而完美。只是疲憊的神色使得他臉上的輪廓柔和了幾分。
晏微風坐在病床旁，趴在了狄夜舟的胸腔側，隔着床單輕輕地蹭他的胸膛，然後柔柔握住了他的手。
她能夠聽到狄夜舟平穩的呼吸，還有有力的心跳。
晏微風突然又有點想哭。
她将臉蒙在床單裏，含混不清地道：“狄夜舟你還好嗎？”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說也不說就一個人來當志願者了，逞英雄很了不起嗎？”
“我現在也來當志願者了，你快醒過來看看！”
“你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不和我們聯系！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一個多月了，一點點消息都沒有。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就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怎麽能這樣，好歹也要和家裏報個平安啊！”
狄夜舟依舊閉着眼睛，沒有任何的動靜。
他到底是哪裏受了傷。
不會變成植物人了吧？
晏微風後悔自己進來前，沒鼓起勇氣問一問門口的護士。
她擡起頭，發現床單居然被自己哭濕了一小片。
“你……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狄夜舟。”
“你不是和我表白了嗎？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我現在就在你的面前，你為什麽不說話了呢？”
“狄夜舟，我現在告訴你，我也喜歡你。”
“你能聽到嗎？我……我也喜歡你……”
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所幸直面想哭的欲望，痛快地哭了出來。
撕心裂肺，心痛得要滴血。
“你不是很想和我複合嗎？”
“你要是能健健康康地回仙嶺，我一定答應你。”
“我知道的你能理解我。你的真心我都懂的，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
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便不可收拾。
在自己的哭聲中，晏微風突然聽到了一聲輕笑。
不可能吧……她勉強止住了些眼淚，一邊抽泣着，一邊看向了床前的人。
狄夜舟的睫毛在微微地顫抖。
晏微風一動不動地盯着狄夜舟，像是要将他整個人盯穿。
沉默。
繼續沉默。
然後，狄夜舟睜開了眼睛。
晏微風順了順氣，從床頭櫃上抽了張紙：“什麽時候醒的？”
“還是……根本就沒睡？”
狄夜舟不說話，默默地坐起了身子。
晏微風止住了淚，氣極反笑：“你玩我是吧？狄夜舟，你真是長本事了。還懂得拿捏我了。”
“對不起，我只是想和你開個小玩笑……”
他往被子裏縮了縮，一米八幾的男人看上去竟真顯得有些弱小無助：“我沒想到你一進來就蒙在床單裏哭，我就不敢說話了……”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的錯？”晏微風皺眉，上下打量狄夜舟，“傷哪兒了？”
“腿……”狄夜舟可憐兮兮地眨了眨他那雙清澈明亮的桃花眼，“搬東西的時候摔了，傷了腿走不了路，就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
“現在怎麽樣了？”
狄夜舟的聲音越來越輕：“差不多好了。”
晏微風狐疑：“你在醫院花了三千多，就是因為這個？”
“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我氣。”他急着解釋，“我就是想請其他受傷的志願者們吃頓好飯，大家都太辛苦了。所以就在醫院的食堂請了客。”
“但是因為我偷跑去當志願者，我爸媽又把我的卡給停了。我迫不得已才刷了你的親密付……”
晏微風冷笑一聲：“迫不得已？你确定嗎？”
“好吧，我不該拿親密付吓你的。是我的錯……”狄夜舟舔了舔唇，“我就是想試試你會不會來……”
“那對這個結果，你還滿意嗎？”晏微風挑眉。
她看到狄夜舟的手攥緊了床單。
男人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對不起，我錯了，要不你打我吧！”
“我就問你滿不滿意？”
“滿意……”狄夜舟弱弱地道。
他突然感到一陣溫暖籠住了自己。
晏微風抱住了他，将頭埋在了他的懷裏。
“狄夜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能見到你真好。”她聽到狄夜舟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真實的溫熱觸感昭示着一個重要的事實——他們又見面了，他們都還好好的。
這就夠了，晏微風不願意再多想。
她突然聽到了對方低低的一陣輕笑。
“晏小姐，那個……”
“你剛剛說答應和我複合的那些話，還作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