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快過年了,想見女兒嗎?”
“想!”徐震濤跪在陳金粟腳邊,眼睛裏有了光彩,“我想見!求求您,求求您,讓我見一面。”
徐震濤說着,虔誠地磕了幾個頭。
“小點聲!”陳金粟急忙向監牢外看了看,皺着眉頭壓低聲音訓斥道。
陳金粟是花錢打點了獄卒才進來的。
為了躲開顧濯,和徐震濤見上一面,他花了不少錢。
趁着顧濯外出辦案,他才有機會見縫插針,溜了進來。
和徐震濤這麽一對,陳金粟徹底明白過來,這其中無非就是顧家在搗鬼。
“想見女兒?”陳金粟冷笑一聲,垂下眼睛看徐震濤。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烏青,讓眼中的情緒變得并不十分明朗,“你想見女兒,就是這樣對我的?”
陳金粟說着,将徐震濤的口供摔在他臉上。
寫着罪狀的紙紛紛揚揚從徐震濤面前飄落,他慌了神,伸手去拽陳金粟的袍子,生怕他一氣之下放棄自己。
“陳令史,陳令史,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徐震濤聲音顫抖,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我我……我鬼迷心竅,我有口無心,我不知道我殺的是陳府的人……陳令史,您饒我一次,饒我一次,行嗎?”
陳金粟一動不動看着他,眼神漠然,像是在打量一個物件。
“我真的不知道是您的人,如果我知道,您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動她一根汗毛。真的,是真的,您相信我……”
徐震濤慌忙解釋着,将自己能想到的道歉的話,一股腦扔給陳金粟。
聽到這些,陳金粟神情絲毫沒變,他定定看着徐震濤,神情疏離。
木離的死對陳金粟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除了在初次聽到的時候帶給陳金粟一瞬驚訝,再沒有讓他心裏生出任何別的情緒。
就像是早上沒喝完的粥,随手倒掉一樣,稀松平常。
徐震濤雙手合十放在身前,虔誠忏悔自己犯下的彌天大錯。
“陳令史,我保證,我要是能逃過這一劫,日後我們徐家給陳家當牛做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徐家上下任由陳家調遣,您說什麽是什麽。”
徐震濤汗如雨下,汗珠子流到眼睛裏,惹得他眼睛一陣刺痛。他擡手胡亂摸了一下,重新抓着陳金粟的袍子,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了汗漬。
“啧。”陳金粟眉頭一皺,将袍子從徐震濤手中扯了出來。
徐震濤驚慌而無措,他瞪大了眼睛,急忙伸手去擦。
陳金粟當即退了兩步,和徐震濤之間拉開些距離。
“行了行了,”陳金粟不耐煩地拍拍袍子,眉毛壓得幾乎要和眼睛貼在一起。
徐震濤不敢再上前,他縮了縮身子,兩只手頹然搭在身前。
陳金粟透過監牢又向外面看了看,輕咳一聲,說話的聲音比方才還要弱上一些。
“年後就是三司會審,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知道嗎?”陳金粟眼中帶上些笑意,挑起眉毛看徐震濤。
原本落寞的徐震濤當即回了神,眸子一震,臉上有了生氣。
“嗯?”見徐震濤遲遲沒有回應,陳金粟又問了一聲。
“知道,知道!”徐震濤急忙回答,生怕錯過這來之不易的瞬間,就錯過了挽救整個徐家的機會,“您放心,我一定不會提陳令史一個字,就算給我上刑,我也絕對半個字都不會說!”
徐震濤信誓旦旦的模樣讓陳金粟莫名生厭,他眯了眯眼睛,嘴角仍舊挂着虛僞的笑容。
陳金粟緩緩蹲下身來,擡手撫上徐震濤的臉。
徐震濤臉頰不受控制地顫抖,汗珠不由分說順着臉頰滾下來,落在陳金粟手上。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膽敢多說一句話,會是什麽下場。”陳金粟的語氣裏沒有半點憤怒和恐吓,聽起來就像是在誦經念佛,無欲無求。
這聽起來波瀾不驚的短短一句話,對徐震濤來說,像是漲潮到脖頸,讓他快要呼吸不了,卻又讓他能看到明朗天空觸手可及。
“知道,知道,我知道。”徐震濤點頭如搗蒜,合十的雙手在身前已經抖成篩子。
陳金粟拍了拍他的臉,輕笑一聲,站起身來。
盯着徐震濤看了兩眼,轉身欲走。
“陳令史!”徐震濤眼看陳金粟要走,急忙喊道。
還沒說出想說的話,徐震濤先結結實實接了陳金粟一記眼刀,他捂住嘴,眸子在眼眶裏顫得吓人。
陳金粟皺眉往外看了看,眼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才耐着性子看向徐震濤。
“說。”
這下倒是徐震濤變得忸怩起來,他眉毛撇成八字,滿腹委屈擡眼看向陳金粟。
“有屁快放!”陳金粟低吼道。
陳金粟再也壓不住眼裏的怒火,依着徐震濤這樣優柔寡斷有勇無謀的腦子,遲早要被他害死。
躊躇許久,他怯生生開口:“我想見見青禾。”
他滿眼懇切看向陳金粟。
在陳金粟冰冷的目光裏,徐震濤壯着膽子嗫嚅道:“快過年了……”
陳金粟沒回答。
徐震濤眼睜睜看着他走出監牢,重新将鐵鏈鎖住,不發一言。
他心涼了半截,可他仍舊沒有放棄,目光始終追着陳金粟的身影。
就在陳金粟的身影被監牢牆壁擋住的瞬間,他回了頭。他的臉在兩道欄杆之間有些變形,顯得陰森而詭異。
“早晚會見的。”
陳金粟盯着徐震濤的眼睛,留下這麽一句話,便離開了。
這句話成了徐震濤的念想,他望着小小窗格外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晝夜沒有感情地交替,像是把他的心放在不燙的火上烤。
不致死卻活得煎熬。
他仍舊沒見到徐青禾,也再沒見過陳金粟。
他過得渾渾噩噩,即便是掰着手指頭數日子,也開始記不清自己在這監牢裏待了多少天了。
若不是獄卒們争先恐後地搶餃子吃,徐震濤也不會知道,今天就是除夕了。
聽着外面筷子和碗碰在一起,叮當作響,他心裏泛起酸楚。
徐震濤開始懷念起曾經一家團圓、不用看人臉色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一步走錯了,才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腳上的鐐铐,苦笑出聲。
到底為了什麽……他這輩子到底為了什麽……
就在他望着天愣怔出神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沒有等來陳金粟,卻等來了顧濯。
還有他日思夜想的女兒,徐青禾。
“青禾!青禾!”徐震濤啞着嗓子沖上去,卻被鐐铐牽絆住腳步。
顧濯沒說話,她将徐青禾向前輕輕一推。
父女重逢,哭成淚人。
自從徐青禾進了長安城,兩人便音信全無,再沒見過一面。如今再見卻已是這副光景,徐震濤心裏苦極了。
他抱着女兒,一遍遍念叨着。
“是父親不好……”
顧濯別開頭去,不看這副光景。等到兩個人平靜了些,才緩步走上前來。
他将食盒放在徐震濤腳邊,而後退回原位,溫和開口:“府上包的餃子,給你們嘗嘗。”
沒提施舍、沒說關照,顧濯就像是和朋友說話一樣溫和而平靜,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淚水從眼眶噴湧而出,徐震濤再也忍不住了。
他嚎啕大哭,用力抱着徐青禾,哭到快要喘不上氣。
顧濯靜靜看着他,緩緩垂下眼睛。
其實,他今日會來這裏,是因為他得知陳金粟已經來過了。他知道陳金粟不會坐以待斃,生怕徐震濤出了什麽差錯,當即撇下顧府趕了過來。
好在他們都還好好活着,顧濯這才松了口氣。
“徐刺史,好好過個年。”
顧濯的聲音讓徐震濤覺得宛如隔世,他倉促在袖子上擦了眼淚,用力點頭。
“過完年……”顧濯拖長了尾音,繼續說下去,“只要你活到三司會審那一天,将發生的事情如實說出來,我一定為你請命,讓徐家不受牽連。”
顧憐頓了頓,深吸口氣,莊重道:“我保證。”
徐震濤當然知道顧濯需要的是什麽,他看着腳邊的食盒,沒說話。
過了良久,在窗外乍響的鞭炮聲裏,徐震濤對顧濯點了點頭。
暮色四合,夜色濃重,煙花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綻放。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紅彤彤的燈籠在寒冬裏顯得格外暖和,街道上到處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顧家也不例外。
“青鹽會包餃子嗎?”羅觀雲滿眼慈愛,将餃子皮塞到青鹽手裏。
“不……不太會。”
往日的除夕夜,都是青鹽難得清閑的時刻,她要麽是坐在窗邊看煙火,要麽是早早睡覺樂得自在。
宴春樓的人都知道青鹽嗜睡,從來不在守歲的時候叫她起床,也不敢指使她來包餃子。
“你跟着我做,”羅觀雲将青鹽往自己身邊拽了拽,一步一步慢慢包給青鹽看。
青鹽手巧,有樣學樣,跟着羅觀雲一步一步做,到最後倒也算包出個大差不差的餃子來。
青鹽正全神貫注包餃子,聽到耳邊羅觀雲用蚊子大的聲音嘀咕道:“晚上咱倆喝一杯。”
“嗯!”青鹽抿嘴憋笑,語氣中盡是興奮,低聲應答。
“你這是什麽東西啊!”顧烑發出一聲爆笑,吸引了青鹽和羅觀雲的目光。
只見他正指着陸星房手裏的面團,笑得前仰後合。
陸星房手裏的那團面早就失了白皙可愛的模樣,變得烏黑一團,仔細看似乎能看出楞楞角角的形狀。
但若說是餃子,那大抵是算不上的。
“還說我呢!你也沒好到哪兒去!”陸星房插着腰,指着顧烑手裏的東西,脆生生說道。
“我這怎麽了!我這正兒八經的餃子。”顧烑将自己包的餃子高舉頭頂,像炫耀戰利品般洋洋得意。
“這麽說吧,你這餃子下了鍋,沒人能吃得着。”顧中明難得湊熱鬧,出聲打趣他。
“父親,我也覺得我這餃子好,您倒不必給我冠這麽高的名號。”顧烑擺着手,滿臉受之有愧的謙遜。
“他是說你這餃子下了鍋就散了,根本就吃不到嘴裏去,”羅觀雲和顧中明對視一眼,當即拆了顧烑的臺。
顧烑尴尬收了笑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将自己的餃子放回桌案上。
羅觀雲被顧烑的動作惹得開懷大笑,陸星房仿佛贏過顧烑,驕傲地對他吐了吐舌頭。
“星房過完年,十五了吧?”羅觀雲看着她溫柔問道。
“嗯!”陸星房用力點點頭,眼裏星星點點,盡是光芒。
“也到了該說門親事的時候了。”羅觀雲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将目光往顧烑身上放。
羅觀雲話音剛落,在場衆人的目光齊齊彙聚在顧烑身上,顧烑本想着糊弄過去,卻沒想到羅觀雲始終盯着他,頗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
顧烑看了眼始終沒說話老老實實包了半桌餃子的顧憐,計從心頭起,肚裏的壞水翻騰起來。
“哎,顧三,你和弟媳什麽時候要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