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完了……完了……
徐震濤拿刀的手開始顫抖,他腦子一片空白,耳朵被轟鳴聲填滿。
他心裏反反複複念叨着“完了”,喉嚨像是被一雙隐形的手緊緊掐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世界在一瞬間陷入混沌,星星從天空墜落,夜幕低垂,壓在他頭頂,讓他喘不過氣。
天邊隐隐有光泛起,微弱光芒映入眼簾,徐震濤終于從鋪天蓋地的恐懼中勉強提起精神。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緊了緊手中的刀,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
月光漸漸消失,帶着深夜的秘密,躲在烏雲背後。
附近沒有人,徐震濤盯着木離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壯着膽子從她懷裏拿走了那封信。
他的手抖得很兇,抖得快要抓不住這張薄薄的紙。
豆大的汗珠落在信封上,啪嗒一聲,吓了他一跳。
徐震濤覺得雙腿發軟,可他不敢坐下來,也不敢出一點聲音。他極力壓抑着身體裏想要咆哮的沖動,對着信封使勁。
抽出信紙的時候,徐震濤已經筋疲力盡。
他将信紙打開來,借着微弱的光,看信紙上的字。
什麽都沒有。
他用手腕揉了揉眼睛,急得快要哭出來,他将信紙貼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什麽都沒有。
他用手在紙上蹭了蹭,又抓着那張紙拼命尋找有光亮的地方。
可是,那裏依舊什麽都沒有。
他快瘋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不遠千裏奔馳而來,甚至不惜以殺人為代價,換來的只是一張空白的信紙。
這裏分明該寫着他和陳金粟之間交易的痕跡。
它不該是空白的!
就在陷入癫狂的瞬間,他眼前的景色開始變得模糊,心裏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子爬過,酥酥麻麻的。
在這一刻,他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圈套。
他想逃,可他的腿不聽使喚,無論用多大的力氣想要邁開步子,他的腿都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想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眼前一黑,躺倒在地。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望着将亮的天,将那封沒有字的信扔在一旁,心如死灰。
他緩緩閉上眼睛,墜入深淵。在漫天的黑暗将他吞噬之前,他腦子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如果不用再醒過來面對這一切,就好了。
可是,事與願違,青鹽和顧憐當然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他。
青鹽從樹林裏走出來,看着躺在街上的兩個人。她彎下身,将那張沒有字的信紙連帶着信封,一起捏在手中。
與此同時,在她旁邊的,還有正在撿石子的顧憐。
掉落在徐震濤身邊的那顆石子,是方才顧憐從屋頂上射下來的。不偏不倚打在徐震濤手臂,讓他不由自主将刀向前推,推進木離胸膛。
徐震濤的确沒想動手,是顧憐在背後讓他動了手。
“你在信上塗的什麽?”顧憐看着青鹽的動作好奇問道,“這麽快就能讓他睡着。”
“迷魂香。”青鹽一邊将紙撕碎埋在不起眼的角落,一邊答顧憐的話,“都說了,催情香,迷魂酒,我最擅長。”
天光已經染白了小半邊天,眼看着就要天光大亮,顧憐幫青鹽收拾好,兩人便急忙離開了。
陽光劃破黑暗,照亮大地。人們如同往常一樣迎接日出,今日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
有人看到街上躺着兩個人,當即驚慌失措地報官,而後衙門将這一人一屍帶回了衙內。
查清徐震濤的身份,衙門自然會将這案子移交刑部。
青鹽和顧憐要做的就是,等,等到事情如他們所設想的一樣發展下去。
果不其然,顧濯在計劃中的地方,見到了徐震濤。
徐震濤不知道自己殺了誰。
他甚至不認識木離。
更不知道木離現在是陳家的人。
顧憐就是吃準了這一點,一石二鳥,借徐震濤的手,除掉了心頭大患。
徐震濤直到面對顧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他只是聽到線人來報,有人發現了他和陳家暗通款曲的證據。徐震濤明白如今朝堂局勢動蕩,他要做的,就是務必除掉那個發現了他們秘密的人,如此才能保住陳家和徐家。
他不敢耽擱,收到消息便當即去做。
從嵩州到長安,他花了十天。
剛剛抵達約好接頭的地方,徐震濤就看到一個女子,正倉皇失措拿着一封信,想要逃走。
他沒猶豫,立刻上前,将那女子喝住。
他原本只是想讓她将東西交出來,沒想殺她的。他也不想讓自己雙手沾上血。
他知道只要沾上了血腥氣,就永遠也洗不掉了。
可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鬼迷心竅,向木離胸口刺那一刀。
陳金粟也想不通。
陳金粟聽到徐震濤進了衙門的時候,反問了好幾次,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他不知道徐震濤為什麽不遠千裏來長安城,只為了把他身邊的木離殺掉。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夜之間,他身邊變成亂糟糟一團,讓他毫無頭緒。
陳金粟想了幾天,他不是不知道顧家如今是最大獲利者,可陳金粟已是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花在顧家身上。
在陳家頭上飄滿烏雲的時候,顧家便轉了晴。
此番,算是青鹽和顧憐大獲全勝。
自從徐震濤入獄,顧家的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甚至平日裏早起貪黑一心賺錢的顧烑,今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早上出門前,吃了兩碗飯,還喝了點酒,這才興致高昂地出門去。
“怎麽樣,怎麽樣?”青鹽看到顧憐回來,當即興沖沖上前問道。
“很順利,”顧憐看青鹽的眼中滿是笑意,“徐震濤是個軟骨頭,大哥還沒說什麽,只是将他們之間買賣官職的事情暗暗提了幾句,徐震濤就将他和陳家的那些事情和盤托出了。甚至連自己要按時給陳家送多少銀子,嵩州赈災之時陳家貪了多少,都交代了。”
青鹽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眸子露出明亮的光。
“陳家此次,是在劫難逃了?”
“嗯,徐震濤親口承認的,應當不會再出差錯了。”顧憐的神情随着青鹽一起歡快起來。
“太好了。”青鹽幾乎要開心得跳起來,她坐在鏡子前,哼着小曲,用前些日子新買的首飾打扮起自己來。
生活似乎變得好起來了,青鹽終于可以将那些煩悶的仇怨抛開,專心過自己的日子了。
一切都在越變越好。
“我們再去做兩件新衣服好不好?”青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對顧憐說道。
“好。”顧憐笑着應答。
“上次東市的那家點心鋪子,一開門就被搶空了,我都沒吃到。”
“明天去買。”
“昨天在荒郊野嶺,把我的镯子都刮花了。”
“買新的。”
顧憐坐在她身後,靜靜看着她的動作,一句一句應她的話,臉上的笑容逐漸蕩漾開來。
他猛然覺得這樣平穩安寧的日子,簡直是自己生命中難得的禮物。
他靜靜看着青鹽,有些出神。
他沒敢奢望青鹽會喜歡上他,甚至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就在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貪心。
“青鹽。”他輕輕喚了一聲,言辭認真。
“嗯?”青鹽正忙着将耳墜子戳進耳洞裏,囫囵應了一聲。
顧憐愣愣看着青鹽的動作,鬼使神差開了口:“你嫁給我,就只是為了躲陳金粟嗎?”
耳墜的勾子将青鹽的耳朵戳出了血,鮮紅的血珠子瞬間從耳垂邊緣滾了一道,她眸子猛地一縮,不可思議地看向鏡子裏的顧憐。
直到看見青鹽恐慌而錯愕的眼神,顧憐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他們四目相對,目光灼灼。
可因為中間隔了一張鏡子的緣故,他們的目光之間像是隔着厚厚的一層霧,怎麽都望不穿彼此的心。
顧憐盯着青鹽的眼睛看,方才烏黑明亮的雙眸黯然失色,她目光散亂,像是一口枯井。
顧憐心一橫,索性繼續說下去:“我一直都知道。”
青鹽手上的動作跟着停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沒說話。
算是承認。
的确,嫁給顧憐,是她的無奈之舉。
那時候,她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為了不重蹈覆轍,重新變成陳金粟仕途上的墊腳石,她只能找到一個看起來能夠保護自己的人,躲在他身後。
而顧憐,就是那個時候的最佳人選。
她順理成章演起了顧夫人。
她以為自己這顧夫人的角色演得很好,甚至已經開始演得有些熟練而過瘾了。
“如果陳家倒臺,你是不是就會離開顧家,”他頓了頓,呼吸裏有微不可查的顫抖,“離開我?”
顧憐的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青鹽心上,讓她心跳一滞。
她從沒想過,顧憐對她的計謀已經了然于胸。
她也沒想過,陳家倒臺之後,自己應該怎麽辦。
青鹽這才發現,她所有的目的似乎從來都是扳倒陳家、保住性命。她甚至沒有想過,在達成這個願望之後,她要怎麽辦、要做些什麽。
她顫顫巍巍看向顧憐,不知道顧憐要如何處置她。
顧憐只是靜靜看着她,像是一座石像,安靜、卻散發着冰涼的氣息。青鹽對上他雙眸,他的眼睛裏是青鹽沒讀懂的祈求和貪婪。
青鹽抿了抿嘴,一向能言善辯的她難得語塞,想了半天,終究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青鹽不知道該先解釋哪件事,話都堵在嘴邊,卻不知該從哪開始說起,“我不是……你聽我說……”
顧憐越聽心裏越涼,眼裏的光明明滅滅,逐漸變得落寞。
“至少堅持到過年吧,”顧憐不看青鹽,垂眸開口,“過完年,你想去哪……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