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你說誰?!”
顧憐的一聲質詢,将青鹽從愣怔中抽離出來。
陸星房被這一聲問得沒了主意,左看看右看看,眼見坐在身邊的四個人齊刷刷看着自己,頓時變得慌張起來。
“你別怕,”青鹽看出她的不安,轉而坐在她身邊,“看到什麽就說什麽。”
“就是……就是那天,我來找嫂嫂去當鋪玩,後來還因為夜明珠鬧出了亂子……”陸星房聲音弱下去,緊緊貼着青鹽,小聲說道。
陸星房說到這裏,顧家三兄弟的目光轉而看向青鹽,他們等着青鹽給出答案。
“木離。”青鹽直截了當說出了那個名字。
她對那天的情形印象深刻。
那天早上,她原就是想要設計出門,讓木離看到自己,如此在她心裏留下深刻印象。這樣一來,等到夜明珠失竊的時候,木離就能以早上看見的畫面作為證據,指控青鹽鬼鬼祟祟想要出門,從而加重是她偷了夜明珠的嫌疑。
也就是那天,木離帶着她去羅觀雲房間裏,原是去告狀的,卻意外撞見了正在求羅觀雲放青鹽陪她出去玩的陸星房。
陸星房皺着眉,滿臉認真地想了想,而後篤定擡起頭,看着面前衆人。
“沒錯,就是她。”
聽到木離的名字,似乎一切都有了眉目。
“想來她現在,已經是陳家的人了。”顧憐臉上帶着不屑笑意,眼中盡是涼薄。
“何以見得?”顧烑反問道。
“當鋪始終有陳家想要的東西,他們不可能突然放棄這個能夠将他們罪名定死的證據。陳家不是放松了警惕,只是換了個人來盯着。”顧憐看向顧烑,緩緩說道,“這個人,就是木離。”
顧烑不願相信,他不想相信在顧家待了這麽多年的人,會選擇背叛他們。他索性躲開了顧憐的眼神,獨自猶豫着是否要這樣決絕地将木離擺在他們的對立面。
“也對,除了她,我想不到這府上還有誰,能有機會告訴陳家,徐青禾在我們手上。”
顧憐說完,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方才的困局就像是棋盤上莫名少了一顆棋子,如今木離的名字将這顆丢失的棋子重新填了回來,局面也跟着有了扭轉的機會。
“你想怎麽處置她?”顧濯看出顧憐眼睛裏的狠戾,轉而問他。
顧濯知道顧憐最恨背叛,以他的心性,絕不會饒過木離。
“不就是把徐震濤叫到長安城來殺人放火嗎?簡單。”
顧憐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很平靜,像是暴風雨前詭異的安靜。若是仔細看,透過長長睫毛掩埋的情緒,就能看到他深藏眼底的歇斯底裏。
很快,從青鹽嘴裏說出來的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變成了現實。
–
“你說什麽?”
陳金粟把茶杯重重摔在桌上,站起身來,俯看跪在他腳邊的木離。
木離吓得身子一抖,頭也更低了些。
“奴婢真的聽到了,陸姑娘說顧夫人在當鋪看中了一個物件,覺得那物件有些蹊跷,想要買了去。奈何當時她身無分文,這才作罷。”
“你可看到了?是什麽東西?”陳金粟顯然急了,兩條眉毛快要擰成一股繩。
木離有些心虛,垂下頭去,躲開了陳金粟的目光。
“沒有。”大抵是怕陳金粟覺得她辦事不力,木離急忙又補了一句,“奴婢今日去探聽消息的時候,顧夫人已經走了。陸姑娘今日對奴婢的戒心格外重,任由奴婢如何詢問,她都不肯吐露一個字。怕打草驚蛇,奴婢就沒有追問。”
陳金粟眉頭越聚越深。
這幾日,陳家正在謀劃向皇帝說情,将徐青禾從牢中放出來。他本以為這件事情風波已過,已經并無大礙了。
可是,青鹽莫名從當鋪買走的東西,讓陳金粟的警覺拉倒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青鹽是個聰明人,不會莫名從當鋪買東西,她一定有她的目的。
陳金粟在腦子裏翻來覆去想着這幾句話,直到他将自己念得頭腦混沌,這才緩緩坐下身來。
“這幾日,你且先盯着青鹽。有任何異動,立即告訴我。”
“是。”
一連七天,木離都戰戰兢兢盯着青鹽。
甚至連青鹽身邊的香塵,她也始終留心看着。
她沒日沒夜地潛伏在顧府附近,可是青鹽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直到,三日後。
木離看到香塵鬼鬼祟祟出了府門。
她平日裏都跟在青鹽身邊,除非青鹽要求,否則她從不會擅自離開。今日香塵獨身一人出了門,一路上不住地回頭看,神色緊張,定有蹊跷。
想到這裏,木離跟上了香塵的腳步。
走了很久,香塵的身影消失在平康坊附近。木離一擡頭,看到了宴春樓大大的烙金牌匾橫在頭頂。
她在角落裏蹲了一盞茶的功夫,看到香塵從宴春樓裏走了出來,手上多了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香塵看起來很開心,将錢袋子捂在胸前,快步回了顧府。
木離看着香塵離開的背影,暗暗沉思:看來青鹽已經快要動手了。
想到這裏,木離當即回了陳府。
可是,就在敲響陳金粟房門告訴他這件事情的那一刻,她猶豫了。
她一直想要在陳金粟面前立下汗馬功勞,以此得到重用。
初到陳府的時候,她憑借自己手中掌握的顧家秘密迅速在陳家站穩了腳跟。
她比陳府上下任何一個丫鬟都有權勢、有地位。
連陳金粟都高看她兩眼。
她覺得自己終于變得不一樣了。
青鹽那種飛上枝頭變鳳凰,背後有人撐腰的感覺,她似乎也能體會到了,這讓她欣喜若狂。
但是,很快,陳金粟就不滿足了。
陳金粟想要的,遠遠不止于此。
木離只能通過不斷做出更加耀眼的事情,更加卓越的成就,來抓穩陳金粟的偏愛。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她始終缺少一個能夠讓陳金粟将她當作功臣、當作唯一的時機。如若她能憑借自己的本事,将青鹽手中那個危及到陳家安全的物件奪回來,那麽陳金粟,乃至陳杞,都會認可她在這個家的地位。
她需要這個地位。
無論是為了報複顧家、報複青鹽,還是為了自己的以後,她都需要這個立功的機會。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她腦中産生。
她對着陳金粟緊閉的房門默默看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有了計劃,木離更加兢兢業業盯着青鹽,幾乎寸步不離。
可是,青鹽就像是有所察覺,一連幾天沒有動靜。
木離曾經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的推測有了錯誤,青鹽可能僅僅只是從當鋪買了件自己喜歡的小玩意。
她當即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青鹽沒有找顧憐要錢,反而讓香塵偷偷去宴春樓要了一筆銀子,定然不是什麽普通物件。這樣大的事情,青鹽還瞞着顧憐。
她果然對顧家有二心。
木離沾沾自喜,青鹽所有動作都印證了她曾經的猜測,她似乎已經能夠看到,顧家被青鹽陷害設計,而後顧家對着她忏悔的景象了。
這讓她心裏騰起歡愉,也讓她打定了主意,繼續這樣沒日沒夜地盯着青鹽。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等到了青鹽動手的時刻。
夜黑風高,月朗星稀。
青鹽穿着一身黑,孤身一人從顧府後門輕手輕腳走出來,懷裏抱着香塵從宴春樓取回來的錢袋子。
原本睡意朦胧的木離當即清醒過來,她起身跟上青鹽的腳步,兩人之間隔着固定的距離。
她看到青鹽一路沒有停留,低着頭快步往當鋪的方向走。
木離心裏暗暗為自己的推測叫好,強壓內心狂喜,腳下步子輕快,始終跟在青鹽身後。
看青鹽進了當鋪,木離便在不遠處的拐角等着。
沒過多久,青鹽又小心翼翼地從當鋪走出來。她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确認周圍是不是有人正在跟着她。
木離眯着眼睛看青鹽,看到她雙手始終抱在身前,将胸口緊緊護住,想來是将剛買到的物件藏在那裏。
她沒多猶豫,當即跟上青鹽的步子。
青鹽路過了顧府,腳步沒有留戀,直直向前走去。她腳步越走越快,幾乎快要小跑起來。
越往前走,人煙就變得越稀少,枯枝敗葉被蕭索寒風吹出聲響,泥土的氣味一陣一陣襲來灌滿胸膛。周遭時不時傳出幾聲野獸的哀鳴,在陰森森的夜色中,分外瘆人。
木離跟得全神貫注,大汗淋漓。似乎她走得越久,就離自己想要得到的生活越近。
她幾乎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正在劃破天際,向她招手。
正在木離想得入神的時候,青鹽突然停下了腳步。青鹽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等人。
這是個好機會。
木離利落走上前去,用準備好的帕子從身後捂住了青鹽的口鼻。
青鹽先是一驚,而後用力抓着木離的手臂,想要掙脫她的禁锢。可是,她沒掙紮幾下就失去了力氣,松了手攤在木離懷裏。
木離将她放倒在地,從她懷中拿出了一封信。
那信封表面看起來有些舊了,邊角已經有了毛邊。可是紙張仍舊保存完整,沒有什麽褶皺,一看就是被精心保管的。
木離将青鹽拖到一旁,讓大樹擋住她的身體。
忙完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将信封握在手中,打算回陳府複命。
還沒邁出兩步,漆黑一團的夜色中,她模模糊糊看到有一個魁梧的身影正在向她走來。
她默默退了兩步,不敢作聲。
那道黑影也看到了她,沒有什麽猶豫,當即直直向她奔來。
木離連連後退,眼神慌亂,額頭跟着滲出汗水來。
跟着青鹽走了一路,她本就已是筋疲力盡,手上唯一可以制服旁人的物件,也已經在青鹽身上用完了。
眼下,她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目光一刻不松,緊緊盯着面前那個男人。
只見那人先是愣了愣,随後看到了她手中的信封,那男子像是當即下定了決心,連走路都變得更加篤定。
男人走到離她三尺遠的地方,向她伸出手:“給我。”
木離沒有答話,眸子不受控制地顫抖,她搖了搖頭,咬着牙将那封信向身後藏了藏。
“給我!”
那男人聲音高了些,吓得木離渾身一抖。
木離向後退了幾步,仍然沒有要交出東西的意思。
那男人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把刀來握在手中,刀尖向着木離。
皎潔的月光灑在刀刃上,變成銳利寒光,刺痛了木離雙眼。
“我叫你把東西給我!”
話音剛落,那把刀直直刺穿了木離胸膛,鮮血瞬間順着寒光流淌下來,血腥氣息在空氣中漸漸彌散開來。
男人愣在原地。
他定定看着木離臉上驚愕的神情漸漸變得僵硬,逐漸失去生機,最後直挺挺倒在他面前。他聽到血滴在地面上的聲音,仿佛是閃電正在擊打他的頭。
他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
他分明,沒有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