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太順利了。
順利得讓顧憐心慌。
他看着顧濯為了在朝堂上揭露陳家背後那些肮髒生意而忙前忙後,猛地騰起一陣害怕。
可是,似乎除了顧憐以外,顧家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場必定會贏的戰役,已經勝券在握。
甚至連青鹽都覺得鬥志滿滿,扳倒陳家已是臨門一腳,沒有什麽再能夠阻攔他們的了。
整個顧家都憋着一股勁,等着爆發的那日。他們要替所有這些年在陳家手中吃過苦的人,把債一筆一筆算清楚、讨回來。
包括他們自己吃過的苦,也要陳家一并償還。
只有顧憐,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他心裏有一塊大石頭壓着,任由他如何想要情緒高漲,都沒有辦法将那塊石頭從心頭掀開。
他失敗過那麽多次,真的能夠就因為一個徐青禾,便成功了嗎?
顧憐這些日子雖也是盡心盡力安排、籌謀,可仍然覺得心慌。
終于,到了計劃中的那一日。
顧濯按照設想的一樣,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将陳家罪狀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
樁樁件件,聽得讓人心驚肉跳。
讓顧憐出乎意料的是,陳金粟很安靜,似乎沒有辯駁的打算。
若是按照往常陳金粟的性格,定是還沒聽完兩句話,早早就要跳到房梁上去,大聲反駁顧濯。
可是今天,他反常地安靜,仿佛顧濯此時此刻說的話與他并無關系。
頗有些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的意思。
“陛下,臣有人證。”顧濯将口供呈給皇帝之後,朗聲說道。
說到這裏,在場衆人具是一驚,他們一齊将目光投向陳金粟。
可陳金粟就像是沒聽到一樣,站在原地,臉上帶着平靜的笑容。
見此情形,顧憐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他能夠感受到,似乎有些脫離掌控的事情正在悄然發生。
“宣。”皇帝沉聲說道。
大殿中很安靜,徐青禾的腳步聲格外清晰。她走到顧濯身後,顫顫巍巍跪下身來。
顧憐垂目低眉,目光始終盯着徐青禾。
他看到徐青禾回過頭,向陳金粟的方向看了一眼。
顧憐明白,完了。
事态宛如從山頂滾落的石頭,不可挽回地墜向深淵。
果然,徐青禾當場翻供,對供詞上的一切,只字不認。
她說自己從未與陳家有什麽往來,來長安城也不過是來探望許久未見的遠房親戚。
将徐家與陳家的關系撇清開來,徐青禾開始調轉矛頭,對顧家下手。
她說,是顧家将她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她對顧濯說的話,都是屈打成招的結果。
陳金粟什麽都沒做,只是站在原地,安靜聽徐青禾的話,不時點點頭。
看他這副反應,顧憐心下了然。想來陳金粟已經被陳杞提點過,無論今日朝堂上發生任何事情,他都不能出言迎合。
聽着徐青禾繼續編出子虛烏有的故事,顧憐深深吸了口氣。
顯然,顧家找到徐青禾的事情已經傳到了陳家耳朵裏,陳家通過自己的手段打點好了徐青禾。
為的就是在今天,将顧濯方才的言之鑿鑿變成空穴來風。
果然,老天爺從來沒有放過顧憐。
他曾見到的順利,都只是命運給他制造出的假象而已。
顧府內一片死寂。
顧憐回家進門的時候,幾乎能感受到這片府邸正在被沉默一點一點壓垮。
“你別煩,你別煩。要不你陪我下會兒棋,或者我們出去逛一逛,或許就能開心點。”陸星房叽叽喳喳的聲音在顧府沮喪低沉的氛圍裏分外突出。
她坐在顧烑身邊,細聲細氣地變着法安慰顧烑。
“你安靜會兒。”顧烑壓着脾氣,耐着性子對陸星房說,“等我們把事情都解決了,再陪你玩。”
陸星房看得出來,現下顧家頭上正蒙着一層厚重的烏雲,遲遲沒有散去。她收了聲,安靜下來,坐在顧烑身旁。
這樣安靜的氛圍持續了一炷香的功夫,顧烑的急脾氣終于忍不住了。
“幹脆叫人把徐青禾綁了!”顧烑摩拳擦掌,仿佛已經準備要大幹一場,“她不是說我們屈打成招嗎?那我們就如她所願,讓她知道知道,顧家也不是任人欺負的羔羊。”
“利用不正當手段得來的口供,即便是真的也不能用,只要綁架的消息傳出去,定會惹人生疑。”顧濯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回答道。
“那為什麽用不正當手段毀滅證據就不會惹人生疑,就是合情合理的呢?”角落裏遲遲沒說話的青鹽,冷不丁悶聲說道。
顧濯張了張嘴,終究沒找到一個合适的答案。
聽到這,顧憐走進來。
“顧三哥哥。”陸星房亮着嗓子乖巧喚了一聲。
“嗯。”顧憐輕聲應和,“近來陳家對當鋪的生意可還留意着?”
“嗯……”陸星房想了想,随即答道,“從前陳家總是隔三差五便派人來探聽消息,最近……倒是不常來了。”
顧烑臉上仍然陰沉着,手上默不作聲接過廚房遞來的點心,一把塞進陸星房手裏。
顧憐點點頭,眼神晦暗不明,心裏亂作一團。
“不過,最近有個女子來得勤了些。”陸星房吃了兩口,含糊不清說道。
“女子?”顧憐有些疑惑,“你可認識?”
“我曾見過,但……”陸星房對上顧憐的眼睛,水靈靈的眼睛裏滿是焦躁,“可是我怎麽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她了。”
顧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随即對陸星房寬慰笑笑。
“說真的,我們不能直接把徐青禾綁了嗎?”顧烑忍不住又提議道,“你們是朝廷重臣,不方便出手,我可以做!我保證把這件事情處理地幹幹淨淨,就算是被人發現了,我也可以說這件事情和你們毫無關系,都是我一人所為。”
陸星房聽得膽戰心驚,咀嚼的動作瞬間停下來,她不可思議地看向顧烑。
“你打算怎麽綁?徐青禾現在之所以被關在牢裏,是因為皇帝想要維護顧家名聲,不得已才用的緩兵之計。只要我們找不到能夠給陳家和徐刺史定罪的證據,她被放出來是遲早的事。更何況,現在陳家安排了人日日夜夜看着徐青禾,你想要如何得手?”
顧濯再一次打消了顧烑的念頭。
“那我們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就在這裏幹等吧?”顧烑更加激動,站起身來,“我們在等什麽?等徐青禾自己回心轉意,等他親口告訴皇帝,繪聲繪色地講徐家和陳家是怎麽收受賄賂的嗎?”
眼看形勢不對,陸星房急忙放下點心盤子,伸手去拉顧烑。
顧烑覺得顧濯就是因為太保守,什麽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才會讓顧家落到如今地步,故而話裏帶着怨氣。
用那套君子作風,面對陳家的陰險計策,根本沒辦法贏上半分。
即便是如今這樣的形勢,顧濯仍然不願意做出一點有違道德底線的事情來,這讓顧烑怒火四起。
“你有什麽好方法?”顧濯覺得此時此刻的顧烑不可理喻,皺眉沉聲,“徐青禾現在關押的地方離刑部很遠,陛下擺明了不想讓我再插手此事。只要你現在再對徐青禾有任何動作,陳家都能立刻将陷害朝臣的罪名冠在顧家頭上,你想讓我怎麽辦?”
“你……”
“不能綁徐青禾,那就綁她爹!我們把徐震濤綁了,怎麽樣?”
顧烑話一出口就被青鹽的聲音打斷了。
愣怔一瞬,院子裏的幾個人紛紛回頭看她。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綁誰?”顧烑眼睛瞪得圓圓的,那神情不比第一次聽到青鹽唱曲兒的時候來得輕松多少。
“嵩州刺史,徐震濤。”青鹽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清晰無比。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顧烑坐下來,滿臉不信。
“當然不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綁了,”青鹽眼神狡黠,看向顧憐,“若是能夠設計将徐震濤拉入局,無論以什麽罪名,只要能夠将他送到刑部去,就能落到大哥手上。”
顧濯臉上的震驚逐漸平複,聽到青鹽這樣說,他點了點頭。
“徐刺史殺人放火,犯下罪行,刑部尚書主審,合情合理。這樣一來,就有充足的時間,讓徐震濤好好說說自己和陳家的關系。”
青鹽說完,眼神探尋看向顧憐,想看看顧憐的意思。
“殺人放火……”顧憐将青鹽方才說的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
“哪那麽容易?”顧烑覺得青鹽異想天開,當即開口反駁,“徐震濤,乃是嵩州刺史,他能聽你的話,千裏迢迢來長安城殺人放火?呵,除非他是腦子有病!”
“他當然不會聽我的話,但他會聽陳金粟的話。”青鹽答道。
“你是想借陳家的名義,将徐震濤引到長安來?”顧憐當即會意,眼中浮現出一絲驚喜。
“嗯。”青鹽點點頭,“買賣官職收受賄賂之事已然在皇帝面前初露端倪,再加上徐青禾如今已經露了臉,想來陳家定然會将今日發生的事情告訴徐震濤。這樣的緊急關頭,他們更要将能夠坐實罪名的證據藏好。”
“既如此……”
“啊——”
顧濯的話還沒說完,陸星房的一聲驚叫瞬間彙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幹什麽?一驚一乍的!”顧烑被吓了一跳,胡亂在胸膛安撫險些跳出喉嚨的心髒。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陸星房激動地握緊拳頭,“我想起曾在哪裏見過那個常來當鋪的女子了!就在這裏!”
“什、麽?”這一句話比上一句話更讓顧烑覺得沖擊,他拖長了尾音看向陸星房。
“就是當時攔着嫂嫂不讓出門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