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夜夢旅歸

夜色漸深,寒意漸起。

因新任帝君的要求——在子夜前熄去不必要的燈火,于是這一座在入夜時金碧輝煌星光璀璨的巨大皇城在此刻深夜便緩緩地收斂起了些許鋒芒,圍繞着整座城的明亮火光依舊在火盤裏熊熊燃燒着,好似一個巨大的光環在漆黑的夜裏将西爍皇宮籠罩而下,有堅守的士兵徹夜輪換地伫立在火光邊。

現在整個皇宮中最明亮的地方就是那座玄天聖塔了吧。不論是白日還是黑夜,那座金塔始終是這一片天空裏最耀眼的一束光,在黑夜裏它通身閃爍着那樣燦爛而虛華的光彩,如同一根金針從大地筆直地刺入夜空,不論日月輪替四季交疊地向這片土地上的子民展現着代表永生的無窮之光。

此刻的東闕宮,因為主人身份地位的變化而仿佛失去了活力一般,稀稀疏疏地閃爍着些許微明的燈火。新帝君早已搬去了歷任帝君的休憩安寝的琉華宮,所以占去大半個東闕宮的正宮只是零星地點亮着些許宮殿樓閣間的路燈顯得空蕩無比。

這個時候昏暗的白石小道上忽現一抹白影,那一件玉色的修身長袍落在秋月皎潔的光華下如同白霧一般随着疾走人的腳風而簌簌飄搖,胸前那以金絲勾勒的騰龍熠熠閃光好似沾染了靈氣一般随時都會從夜行人胸前一躍而出。

而這個深夜從皇宮北面的執政樓匆匆回到東闕宮的竟然就是不久前搬離去琉華宮的新任帝君。

有夜行巡樓的護衛兵遠遠地看到了,以為是夜闖東闕宮的歹人,正欲叫喊卻被一道黑影劍風嘩地止住。

驚駐片刻,黑衣勁裝的武士微微低頭,便将連着劍鞘一起落在護衛兵眼前的劍嘩地收了回去。

“盾雷大人!”

護衛兵眼前一驚便躬身作禮,低下頭才忽的想起——這盾雷大人通常不是跟在帝君身邊的嗎,怎麽深夜會出現在這裏。護衛兵有些奇怪地順着黑衣武士目光落向的地方緩緩看去,頓時明白了過來。

“退下吧,這裏交給我就好。”武士的聲音冰冷得好像月光下他手中的那把寒意凜凜的光劍。

護衛兵微微颔首便向着另一頭的暗處小步離去。

待夜路重歸寂靜,黑衣的武士複把目光投向了那玉袍人消失的方向,微寒的空氣中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之意。

今夜收到消息,紫缭出使的隊伍已經帶着四公主行進到了虛周以下的空銅山城,如果今夜他們坐船渡過日城的話,最遲明天午時前便一定可以到達商都了。而這一次帶隊出使的是紫缭現任的少将軍——楚南忌。

帝君他就是因為不放心這個人,所以才要連夜回到東闕宮的吧。

與守在沉霜閣外的守衛點頭示意後,他把步子放慢了些許。

推門而入的時候,偌大的屋子裏是一片昏暗。有清寒月光細膩地穿過半掩的窗子淌落了一地水華皎皎。

怎麽睡覺都不把窗關好,商都的秋夜可比初冬之寒,這樣開着窗寒意入侵半夜怕是要被凍醒的。于是玉袍的帝君不由地蹙了蹙眉便走到窗邊将窗戶輕輕地合上了。

他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長靴落地好似羽翼一般輕盈而不留聲息。他繞過巨大的扇葉屏風走到了內室,發現內室裏還留了一盞微弱的長頸燭燈。

淡淡的燭光透過飄渺而輕薄的紗簾落在了那個閉目安睡的女子的臉上,仿佛是有催人安睡的氣息環繞着那張寬敞的軟床,讓她露出那樣安穩而恬淡的睡容。似乎連他一直久久不肯卸下的疲憊都似乎是有松動的跡象了。

“诶。”不知道為什麽,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然後緩緩地走近了過去。

女子的身影在眼前緩緩放大,而那股安穩卻始終未曾移動。她的眼簾靜靜地安阖,濃密的長睫交錯在一起,白玉般的臉頰襯着微光紗影好似嬰兒一般乖巧而安寧。他似乎還感受得到她的呼吸,随着鼻息的吞吐而均勻的一起一伏。

鎖住了她的記憶,她便想不起那些複雜而困擾的瑣事了吧。想起那些她在船上昏迷不醒的日子,只要她一鎖眉,他便會伸手替她解開,真的是屢試不厭。但是此刻看她這般安寧的神情,他卻像是如釋重負般地松了口氣。

考慮到夜裏會冷,他便熟手熟腳得從內室另一頭的櫃子裏找來一床毛毯,然後就地靠着她的床坐了下來把毛毯披在了身上。似乎一切又安寂了下來,萬俟宇商忽然覺得有些許倦意襲來便不由自主地阖上了雙眼。

昏暗的屋子裏安靜地只聽得到火苗在燭燈裏竄動的“吱吱”聲和兩人平穩而微弱的呼吸聲。

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原本靜谧的屋子裏忽的冒出了一聲女音。

“喂,你——要不要到床上來睡?”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口的話,她的聲音有些猶豫。

然而,床下的人卻沒有任何動靜。

“夜裏很冷的,你是帝君生病了怎麽辦?”

床下的人翻了個身繼續睡。

“我——我不介意,反反正我以後我以後是帝後,我們——”

這一次她話音未落,床下的人似乎是再也不耐煩地抱着毛毯站了起來,起身掀開紗簾便要躺下來。她被吓了一跳趕緊背對着他往裏翻滾去。

忽的,不知哪來的一陣風把最後一截燭燈給吹滅了。黑暗裏,他緩緩伸手環住了她。

“啊,你做什麽!”她有些驚慌地掙紮了起來。

“別動,快睡!”他低沉的嗓音帶着濃濃的倦意。感覺他只是這樣抱住了她,也沒有別的動作,重音終于松下心來,也任由了身後人這樣環抱着她慢慢睡去。

不知道為什麽,身後人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的後背,這樣的感覺竟讓她覺得隐隐有些似曾相識。但想要努力在腦海中搜尋一遍時,困意便也随之而來,終于再也熬不住地時候,她便也緩緩地阖上了眼去。

旭日升起,當溫煦的日光緩緩地鋪向了這片巨大的皇城。

“啪嗒”“啪嗒”有清脆而匆忙的腳步聲在飛光檐廊上響起。那道明亮的鮮活的鵝黃色身影由遠及近,流蘇邊的短褂在風中揚起一縷縷燦爛的弧線,她宛若一只自由飛躍着小鳥,所到之處仿佛多了一份明亮而歡快的氣息,似乎連此刻的日光都及不上她眸光的閃亮。

原來,原來商皇兄沒有出什麽事,他很好,真的是好得不得呢。

半路上就聽說了她商皇兄早已在五天前就完成了即位大典,可他他竟然也不曉得等她一會會,就那麽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帝君的寶座!要知道她也是很想看那大典中壓軸的皇天新界呢!本來照計劃她是不會這麽快回來的,但是一聽到這樣的消息她也迫不及待地催促楚南忌快些趕路,那個紫缭的少将軍為她這麽快的轉變而感到有些好笑又好氣,但無奈下還是加快了隊伍的進程。而今早一下船,她便迫不及待地直奔萬俟皇宮,好想看看穿帝袍的皇兄啊。而就在她沖破一切屏障氣勢洶洶直搗琉華宮的路上,卻有一個更令人驚詫的消息硬生生讓她半路掉了頭往東闕宮跑。

皇兄,皇兄他竟然竟然還帶了個皇嫂回來?

“啊!四公主!”從另一頭過來的宮人一不小心與她相撞,顧不得手中的東西便驚詫地脫口而出。

萬俟宇真卻是一把扶住宮人的托盤,明亮的眸子一轉,随即狡黠地一笑道:“是早膳吧,送去給新後的?!”

宮人怔怔地點了點頭。

而下一刻萬俟宇真便一把奪過了那圓盤,一個躍身就步履輕穩地向前跑去,只留下清越如鈴音般的笑聲回蕩在了長廊之中。

“啊,這個啊我來就好了!”

宮人望着那道疾去的亮黃色身影,依舊是一副似驚非驚的茫然神色。怎麽四公主一回來就那麽神色飛揚地替新後送去早膳,那個新後看來不簡單啊,連四公主都對她那麽上心呢。

“皇嫂!我給你送早膳來了!”萬俟宇真興沖沖地就穿出湖心小道往沉霜閣上跑去。

但還沒邁上臺階,就被一道白影給攔住,萬俟宇真有些懊惱地擡眼,待來人面目落入眸中,她忍不住低聲驚呼了起來。

“啊,明玥姐姐!你也回來了啊!”

明玥神色淡然地向她點了點頭。

“四公主,沒有帝君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進入沉霜閣。”

萬俟宇真原本神采飛揚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她嘟了嘟嘴,随即又向這個白衣的女護衛喜笑顏開,“诶呀,明玥姐姐,我想看看我的皇嫂嘛,你看我大老遠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皇嫂來送早膳呢——”說罷,她睜大了眼睛向白衣女護衛示意手中的圓盤。

“明玥姐姐——”

但那個冷冷抵劍擋在她身前的白衣人依舊是不為所動。

萬俟宇真見軟磨硬泡實在沒辦法,于是她咬了咬牙張開口便向那座大門敞開的樓閣呼喊了起來。

“皇嫂!皇嫂,你在不在裏面?我是真真啊,帝君的妹妹!皇嫂你快出來讓我看一眼啊!皇嫂!”

見着這個久別歸來的四公主如此的胡鬧,明玥的臉上終于浮起一絲無奈。離別了幾個月,這個刁蠻的小公主依舊還是這麽的吵吵鬧鬧,真的是——拿她沒有辦法啊。

聽到外面這樣的喧嘩聲,屋裏面的人也忍不住邁步走了出來。重音有些疑惑地望向了那個被明玥攔在樓閣下的黃衣小姑娘。

“啪啦嗒”一聲。

在親眼見到她那位新皇嫂的一瞬間,萬俟宇真忽的愣住了,原本被穩穩托在手心的圓盤被一個失神摔落在了地上。她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望着那個一臉茫然地靜駐在樓閣外的素衣女子,低喃着一個後退便無力地跌在了地上。

這個人,她的皇嫂,竟然竟然就是楚南忌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的那個人!琴琴紫歌?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她沒有死,反而成了她的皇嫂?!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她失神低喃間,卻有一雙手穩穩地将她攙扶了起來。萬俟宇真怔怔地回過了頭,眼中帶着極度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理解,她久久地望着那個扶她起來的人,嘴唇微微嚅動。

“皇——皇兄?你——那個人——”

遠遠的,重音望見那個忽然出現的玉袍帝君也是不由地怔了一怔。一早起來見身邊空了,還以為他早就走了呢。

“明玥,再叫人重新送一份早膳過來。”萬俟宇商微微側頭對那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女護衛淡淡道,他深邃而平靜的眸光卻越過了她緩緩地落在了那個站在樓閣上失神未定披着白袍的女子身上。

身側斷斷續續地傳來不可思議的女聲。

“皇兄——那個人那個人真的是我的皇嫂嗎?”

萬俟宇商微微扯唇便攙着她轉身向後。

“是啊。”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任何情緒,卻像是有魔力一般一遍遍在她耳邊回蕩了起來。那個人真的就是她的皇嫂啊,未來的帝後——

待帝君攜着歸來的公主遠去時,黑衣勁裝的執劍武士也從濃蔭裏走了出來,他遠遠地對着茫然伫立在樓閣外的女子微微躬身示意。

看來帝君算得不錯,四公主這裏果然還有一道未封的口。

作者有話要說: 唔,原諒我,我還要做最後一絲掙紮{{{(>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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