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在陳杞不厭其煩的解釋下,陳金粟終于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
他驚嘆于顧憐能有這樣利用人心的能耐,也懊惱自己今日的疏漏。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在朝堂上蹿下跳的模樣會惹來多少笑柄,陳金粟心裏就騰起許多煩悶的情緒。
他太急着想要将顧憐踩在腳下,而這點争強好勝的小心思,也都被顧憐盡數利用了去,反過來攻擊自己。
陳金粟恨透了。
花魁之夜,他以一兩黃金之差,将面子輸給顧憐,女人輸給顧憐。
如今,連他最引以為傲的高高在上的地位,都開始變得岌岌可危。
他惱火萬分,卻束手無策。
陳金粟終于明白自己今日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是他踩進了顧憐精心布置的陷阱,親手為顧憐送上勝利的桂冠,自己落得個滿盤皆輸。
他恨。
可是,恨也沒用。
自從有了苦肉計在前,皇帝總是有意無意偏袒顧家,沒過多久,顧憐就成了宰相。兵部尚書之位本就空缺,皇帝此舉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在陳金粟的意料之外。
陳金粟恨的牙癢,找到機會就要在顧憐面前挖上幾個坑。
可是,顧憐就像是能夠洞察他內心的所有秘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識破他的小伎倆。
面對顧憐滴水不漏的回答,陳金粟深感無力。
而顧家,憑着顧憐平步青雲,漸漸在朝廷中嶄露頭角。
朝中大臣漸漸開始注意到這世代為官的忠良之家。
論功績,顧家比陳家還要更勝三分。論德行,顧家三兄弟無論哪個都有禮有節,遠超陳家。論名望,無論是當朝為官還是獨自從商,顧家從未落人話柄,勤勤懇懇。
眼見顧家更得聖心,如今風頭正盛,朝中識時務者便開始悄悄巴結顧家,權勢也開始向顧家傾斜。
真正讓陳金粟感到不快的,是曾經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的禮部尚書蔡京,經歷了這次風波,猛然發覺陳家并不是能夠長久庇蔭的大樹。
陳金粟正興致勃勃地叫蔡京前往陳家一聚,卻不想被蔡京找借口搪塞過去。陳金粟心裏納悶,便偷偷跟着蔡京。
他一路跟着蔡京,跟到了顧府門前。
大大小小的賀禮将顧府門口堆得滿滿當當,甚至連府門都擋得嚴嚴實實。
蔡京到了府門前,忙不疊走上前去,虔誠地給侍衛遞上拜帖,規規矩矩站在門口,和比他高上幾寸的賀禮并肩而立。
沒過多久,顧府門口變得更加熱鬧。來來往往,門庭若市。
蔡京在其中看到了不少令他驚奇的面孔,有曾在童年時期便欺負打壓過顧憐的,有因為顧濯睚眦必報而在朝堂上與他針鋒相對的,還有從前吵着嚷着要為陳金粟賣命的……
此刻大家歡聚一堂,為了同樣的目标,站在一起。
他們默契地互相笑笑,誰都沒有開口扯下彼此的遮羞布。
門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避無可避地攀談起來,看上去俨然一片其樂融融的歡快景象。
與此同時,顧府內外的氛圍可謂是冰火兩重天。
顧憐大病初愈,仕途蒸蒸日上,未來一片光明,原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可是,面對這麽大陣仗的登門拜訪,顧中明只覺得頭痛。
他一生追求中庸之道,在變幻莫測的朝局之中明哲保身,花光所有力氣才落得個全身而退的結局。
如今卻因為顧憐賺足了風頭,而将他大半輩子的努力付之一炬。
顧憐明白父親的苦惱,愛莫能助。
他已經試過太多次了,中庸之道救不了顧家。
“哎!讓一讓,讓一讓!”一道明亮的聲音在顧府門外響起,陽光下泛着光的朱紅色錦袍折射出漂亮的光澤。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向這道聲音的主人看去。
只見顧烑慢悠悠走上前來,視線從門前衆人臉上滑過,又掃了一眼已經快要頂到門框的賀禮,驚嘆出聲。
“這是,顧二公子吧!”
不知道是誰在喊了一聲,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變得熱鬧起來。
見不到顧憐,在顧烑面前混個面熟也是好事。
他們宛如泥沼,瞬間将顧烑圍了個水洩不通。
雖說顧烑常年混跡在油嘴滑舌的商戶之間,做些表面功夫不是難事。
可在他面前的,都是在朝堂之中摸爬滾打的圓滑之人,顧烑那點小聰明很快就不管用了。他在門口周旋了一炷香的功夫,愣是連家門都沒摸到。
“大哥!顧三!”顧烑熬不住了,扯着嗓子高聲向府門內喊,“有人要見你們!”
門內無人應答,像是沒人聽到一樣。
“快點啊,救命啊!”顧烑在門口大喊大叫,“大哥!顧濯!你出來!”
顧烑慘叫聲不絕于耳,顧濯深深吸了口氣,看着氣定神閑坐在面前的顧憐,顧濯往他手裏塞了個蘋果,而後幽幽開口:“門外那些人可都是沖着你來的,顧侍郎見都不見一面?”
“沒有大哥珠玉在前,哪有我瓦石難當。”顧憐将蘋果塞回顧濯手裏,用指尖拍了拍它,“我德不配位。”
說罷,顧憐起身拿過一早準備好的兩頂帷帽。
顧濯原以為有一頂是給自己的,剛要伸手去接,只見顧憐先是給青鹽戴好,随後又将剩下的一個扣在自己懷中。
做完這些,他回過身,乖巧溫順地看向顧濯:“謝謝大哥,大哥辛苦。”
說罷,顧憐牽過青鹽的手,翻牆而出。
顧濯從書房追出來,剛好看到他們二人身影在屋檐上消失,他暗暗咒罵了幾句,還沒罵盡興,就聽到顧烑在門外喊得更起勁兒了。
“大哥!大哥!”顧烑在人群中向顧濯招手,他奮力撲騰,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漫漫長河中唯一一塊木板,“我大哥在那,去找他,去找他!你們去找他!”
顧烑瞬間化身迎門小厮,将顧濯變成了新的籠中困獸。
“顧憐,你給我等着!”顧濯咬着牙低低罵了一句,飛快換上招牌的溫潤公子模樣,端端正正,禮數周全,笑臉相迎,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鹦鹉,不斷重複着——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照顧不周,照顧不周……”
青鹽聽着牆內嘈雜聲不絕于耳,心下稍有不忍,她偏過頭看向顧憐,小聲問道:“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仗義。”
話音剛落,顧憐還沒來得及回答。
“在這!顧侍郎在這!”
青鹽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驚呼,吓得她周身一凜。
“快跑。”顧憐迅速一只手用帷帽遮住臉,另一只手與青鹽十指相扣,用力将她往自己懷裏一帶。
帽沿下長長的薄絹在兩人之間飄動,薄絹周圍用來裝飾的小珠子碰到一起,叮當作響。
顧憐低沉的嗓音順着帷帽的縫隙流進青鹽耳朵裏:“現在還覺得我不仗義嗎?”
青鹽緊了緊兩人的手,脫口而出:“好兄弟,肝膽相照,義薄雲天!”
“……”帷帽下,顧憐默默翻了個白眼。
誰是你好兄弟?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脫身,他們兩人漫無目的地沿着路向前走。
不知道要去哪裏,可是涼涼的風吹過來的時候很舒服,誰都沒有提出要轉彎,所以決定繼續向前走。
他們就這樣走啊,走啊,一直到人煙變得稀薄起來。
顧憐摘下帷帽,揉了揉被壓塌的頭發,額前碎發在他指縫間飛舞起來。
“餓了,”顧憐四下看了看,指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去喝兩杯?犒勞犒勞我們的大功臣。”
“大功臣?”青鹽偏過頭去看他,“誰啊?”
顧憐笑笑不說話,接過青鹽的帷帽,順勢将她攬在懷裏。他收緊胳膊,迎上店小二的目光。
“不知道是哪個小酒鬼。”顧憐說完便帶着青鹽大步走向酒樓。
“你說我啊?”
“我是功臣?啊!我是功臣!大功臣是我!”
“但我不是酒鬼!這我不承認,我不承認!你聽到了嗎!聽到沒!”
任由青鹽在他懷裏叽叽喳喳鬧個不停,他也始終沒有放開攬着她的手。他像是抱着一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滿眼慈愛地看着她活力無限的模樣。
“好好好,你不是,”顧憐拿她沒轍,只得應下她的話,“想吃點什麽?”
“來壺春山釀。”青鹽脫口而出。
“得嘞。”小二當即應下,“春山釀一壺——”
顧憐沉吟一聲,忍住笑意,又點了幾個菜。
春山釀來得很快,顧憐骨節分明的手指将酒壺抓在手中,斟滿兩人酒杯。
“來,這杯敬你,大功臣。”顧憐眉眼間的笑意快要蕩漾成河,在青鹽身邊彌漫開來。
這三個字,青鹽倒是很受用。她心滿意足地為自己冠上這個稱號,裝模作樣地推辭兩下,而後将這杯慶功酒端到嘴邊。
就在嘴唇快要接觸到酒杯的瞬間,她愣住了。
下個瞬間,她打飛了顧憐已經喝了半口的酒杯。
一聲脆響,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瞬間來得突然,顧憐沒反應過來,手還頓在半空,保持着喝酒的姿勢。
青鹽站起身來,一步沖到他面前,雙手捧着他的臉。
顧憐看着青鹽在自己面前無限放大的眼睛,喉結重重在脖子上滾了一道,他的眸子在眼眶裏發生了一場地震。
青鹽沒說話,她認認真真在顧憐臉上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找什麽答案。
許是覺得有點尴尬,顧憐動了動脖子,想要掙脫青鹽冰涼的手掌。
“別動!”
青鹽命令的口吻當即止住了顧憐想要掙開的念頭,他一動不動回望青鹽。
就在他的心跳聲比擊鼓鳴冤的聲響還要響亮的時候,他聽到青鹽莊重地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