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顧憐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洋洋得意看着顧烑,就像剛剛憑借小聰明贏下一局游戲。
“嗯?”顧濯适時出聲,将顧烑嚣張的火焰瞬間撫平,他饒有趣味地盯着顧烑,等他回答。
顧烑沉了口氣,攤在椅子上,一副受氣包模樣。
他不情不願地将前些日子碼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顧濯,按照如今他所得到的消息,陳家并沒有因為此事而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舉動。
相反,方才宴席間,顧烑聽到下人正在商讨,此次臨岳國增加了不少船只,能狠狠賺上一筆。
沒等顧濯指責陳家此舉不妥之處,青鹽率先歡快開口:“這可真是今天唯一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顧烑挑起單側眉毛,滿眼狐疑,“對陳家來說,算是好消息,一筆橫財。”
“顧憐,你明日便向皇帝上奏,說明臨岳此舉不合規矩。”青鹽沒接顧烑的話,轉而看向顧憐,眼神明亮,閃着銳利的光。
“什麽意思?你這不是讓他往火坑裏跳嗎!”顧烑瞬間炸了毛,身子一挺,坐得端正,他直直盯着青鹽的臉。
眼看青鹽沒有解釋,他冷笑幾聲,時不時回頭看向顧濯和顧憐。
可是,顧濯和顧憐的反應倒是讓他出乎意料,見這兩人并沒有幫腔的打算,只有他一個人正虛張聲勢,顧烑輕輕咳嗽一聲,聲音小了不少。
“為什麽?”
“朝中大臣皆知臨岳此舉不合規矩,皇帝自然心裏也一清二楚。奈何大臣們皆礙着陳家的關系,不敢上奏。”青鹽目光始終盯着顧憐,看到顧憐認真點了點頭,她沉了口氣繼續說,“依着顧陳兩家的關系,無論我們再怎麽緘默不言,也不會在這件事中占得什麽便宜。不如借此良機,在皇帝面前先露了臉。只是……”
青鹽頓了頓,将他們三人環視一圈,她提了口氣,壯着膽子說下去。
“只是,恐怕少不了被皇帝責罰。即便是表面功夫,也是少不了的。”
“不是!弟媳!顧三是哪裏對不起你了,宮裏的刑罰可不是鬧着玩的,棍棒真的打在身上,倒不是你痛!”顧烑氣焰更盛。
青鹽知道自己這番話聽起來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味,但這樣做的确能讓顧家将計就計,在陳家是既得利益者的情況下,成為其中最大的贏家。
顧憐抿了抿唇,擡眼對上青鹽雙眸。
“魚和熊掌,總不能兩頭都不占。”青鹽最後這句話,倒是說進了顧烑心坎裏。
顧烑從來都是魚和熊掌全都要還得再順上兩頭蒜的性子。聽到青鹽這樣說,他恍然大悟,看青鹽的眼神由提防漸漸變成了贊揚。
魚和熊掌,肯定是能拿哪樣拿哪樣啊!
“弟媳說得在理。”顧烑撇着嘴,回頭拍了拍顧憐的大腿,“顧三,委屈你了。”
顧憐怒極反笑。
就知道二哥不可能是真的心疼!
那天晚上的謀劃,以顧烑站在青鹽身邊贊同地上蹿下跳和顧憐沉默應允作為結束。顧憐永遠無法忘記那天,顧烑幾乎要用魚和熊掌以及其他所有能在廚房看見的物件,将朝堂局勢分析了個透透徹徹。
第二日一早,帶着滿腦子的雞鴨魚肉瓜果蔬菜,顧憐站在了朝堂上。
收到顧濯遞來的眼神,顧憐不慌不忙,按照計劃,上前一步,朗聲喊道:“臣顧憐,有事啓奏。”
皇帝垂眸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顧憐從來沒有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谏言。
不等皇帝應答,顧憐便開口繼續說下去。
“臣要彈劾禮部尚書蔡京,明知臨岳國增加來往船舶不合規矩,不加制止,置皇家安危于不顧,有辱天威,請陛下責罰。”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波瀾不驚,反倒是他身邊衆人,随着他的話臉色大變。
尤其是他方才提到的禮部尚書,蔡京。此刻更是汗如雨下,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眨不眨看着顧憐。
他死也不會想到,那個冷若冰山、看起來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的顧侍郎,第一次在朝堂開口公然彈劾朝中大臣,竟然是沖着自己來的。
不只是他,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愣怔許久,沒有作聲。
還是陳金粟最先反應過來,他默默別過頭去,得意的笑容抑制不住在眼角眉梢蕩漾開來。
“荒唐!”不出所料,皇帝大聲呵斥顧憐。
“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顧憐朗聲回答。
“蔡京!你說!”
“臣……”蔡京身子一抖,他毫無準備,支支吾吾,眼睛不由得向陳金粟的方向飄去,“此事尚且未有定論,故而……”
“聽蔡尚書這樣講,是對此事早有耳聞。蔡尚書在等什麽?等到事情已成定局,那便是臨岳來朝之時。”顧憐偏過頭去看蔡京,緩緩問道,“倘若到了臨岳使臣來朝的日子,蔡尚書打算如何應對?”
蔡京被顧憐堵得說不出話,他弓着身子,将頭埋得更低了些。
“陛下!”陳金粟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顧憐身後傳來,“臣以為,年終歲尾,各國來朝,無一不是敬重陛下天子威嚴,英明神武。長安城乃是天子腳下,來往使臣豈敢随意造次?船舶一事實乃有心之人捕風捉影,顧侍郎如此殚精竭慮,莫不是小題大做,引得朝廷之中人心惶惶。”
陳金粟知道皇帝最讨厭什麽,也知道顧家這種即便是用棍棒打碎了脊梁都不肯低頭的君子傲骨,最害怕什麽。
太傻了。
顧憐此舉,在陳金粟眼裏,無異于自讨苦吃。
“陛下,臨岳此舉無異于挑戰朝廷威嚴,如若坐視不管,釀成惡果,恐怕日後再難修補。”顧憐姿态誠懇,言辭激蕩。
看到皇帝面色不善,陳金粟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他暗暗看了一眼陳杞的方向,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打定了主意幽幽開口:“顧侍郎,如此危言聳聽,有何企圖?”
“我是為了朝廷安危,你是為了什麽?”顧憐忍無可忍,當即回身與陳金粟争執起來。
陳金粟眼看顧憐被激怒,挑了挑眉,滿眼笑意對上他視線:“說中了顧侍郎的心思,惱羞成怒了?”
“你……”
“夠了!”皇帝冷聲開口,打斷了顧憐的話,“顧憐,巧舌如簧,時事未達,妄加揣測,是為不端。”
“陛下……”
“陛下!臣以為,當重罰,以儆效尤。”陳金粟當即開口,搶過顧憐想要辯解的話口,正義凜然道。
陳金粟雖是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他此言卻是說到了皇帝心裏。皇帝巴不得要讓這件事情鬧大,最好傳得天下皆知。
這才是真正的以儆效尤。
只是,如此不由分說懲戒顧憐,總歸會傷了顧家的心,皇帝有些顧慮,這才遲遲沒有說出口。陳金粟這樣一說,倒是給了皇帝下令的時機。
“杖,”皇帝微不可查地頓了頓,目光看向顧濯,“二十。”
陳金粟嘴角笑意淡了些,杖責二十,對他而言,還是太少了。
“陛下!”顧濯急忙站出來,态度懇切,“臣日後定會對顧憐嚴加管教,求陛下輕罰。”
顧憐卻沒說什麽,他當即跪下身來,認認真真磕了個頭,沉聲應道:“臣,領旨。”
皇帝垂眸不再看顧憐,他對門外侍衛擺了擺手。侍衛即刻上前,站在顧憐兩側。
“我自己走。”顧憐站起身來,低聲說道。
顧憐幹脆利落轉了身,邁開步子向宮殿門外走去,他目不斜視,望着門外的陽光。
陳金粟有些詫異,他分明從顧憐的臉上看到了莫名的情緒,不是不甘,不是憤怒,而是……大功告成。
陳金粟看着顧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顧憐放緩了步調,長腿一邁,跨過殿門。陽光打在他身上,将他身型邊緣勾出一條金色的線。
不過,這份疑惑并沒有在陳金粟心中留存多久,杖刑的聲音一響,陳金粟心中紛亂的情緒都被敲得煙消雲散,只留歡愉在心中。
他覺得自己這一局,贏得徹徹底底。
天色漸暗,太陽西沉,落日餘晖将雲層染成漂亮的粉紫色。
顧憐拖着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一步一步向宮門走去。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顧濯從不遠處沖過來,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顧濯沒說什麽,将顧憐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扶着他慢慢往前走。
“還撐得住嗎?”顧濯低聲問道。
顧憐臉色慘白,嘴唇上毫無血色,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在陽光下顯得亮晶晶的。
他想回答顧濯,卻沒有力氣發出聲音來,索性半合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見顧憐這副模樣,顧濯的心跟着揪起來,他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将顧憐的力氣承過大半。
“走到宮門口就好了,弟媳已經備好了馬車,在門口等着。”顧濯聲音很輕,随着微風飄進顧憐耳朵裏。
青鹽的名字給顧憐注了些力氣,可是每走一步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痛苦,他只要一動,鈍痛就如洪水猛獸瞬間席卷全身。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順着顧濯的動作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一步一歇地走到宮門口前的路上,顧憐遠遠就看到一個身影跌坐在門前。她的身影小小一團,被偌大的宮門牢牢框住,那人影在顧憐眼中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那是……”顧憐眯了眯眼,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什麽問題。
還沒等顧濯看清眼前發生了什麽,女子的痛哭和哀嚎就先一步傳進他耳朵裏。
看見顧濯和顧憐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青鹽當即站起身來,她飛奔向前,以自己的身軀撞在守着宮門的兩個侍衛身上。
顧侍郎的妻子,任誰也不敢随意動手。他們收了兵器,只一味用身體阻攔她沖進宮門。
“顧夫人,顧夫人!不能進去。”侍衛們一遍遍重複這句話,将她擋在宮門前。
青鹽一邊向裏沖,一邊哭得梨花帶雨,臉上滿是淚痕。
“夫君!夫君!顧憐!”青鹽號啕大哭,每一個音節都帶着濃重的哭腔,任誰聽了都能感受到莫大的委屈。
顧憐四下看了看,凡是路過的大臣、嫔妃、宮女、侍衛,無一不駐足側目,向青鹽看過去。
他當即反應過來,青鹽這樣在宮門口大吵大鬧,便是為了将今日之事鬧得更大。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次顧憐是蒙冤受刑,青鹽就是要用自己此番行徑,将顧家所受的委屈無限放大。
她哭得越凄慘動人,顧家的遭遇就越為人津津樂道。
閑言碎語的威力,借力打力的計策,她再熟悉不過。
顧憐無奈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這樣的計謀,也就青鹽想得出來。
在衆人矚目下,顧憐和顧濯好不容易挪到了宮門口。青鹽當即撲過來,一股腦撞進顧憐懷裏。
牽扯了傷口,顧憐疼得悶哼一聲。
青鹽急忙起身想要離開顧憐的懷抱,卻被他微弱的力氣扣在懷中。青鹽發間的流蘇墜子在顧憐脖頸間輕輕掃過,給他滾燙的身體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青鹽感受着顧憐因為疼痛而變重的呼吸,溫熱而潮濕,一下一下,斷斷續續地打在她頸窩間。她瞬間收了方才喧鬧的哭聲,在他耳邊認真地問了一句:“疼嗎?”
顧憐也沒了往日裏的鋒芒,像是一只被雨淋濕的大狗,格外溫順。他眼睛濕漉漉的,胸膛和脖頸間的震動讓青鹽覺得這一刻的顧憐不太真實。
“疼。”他聲音悶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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