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這是他們獻給陳金粟的一場好戲。
自從在沈春辰手上接過來自陳家的帖子,看到陳金粟要求顧憐帶上青鹽一同赴宴的要求開始,顧憐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麽一幕。
陳金粟從來沒有咽下過這口氣。
當顧憐聽到徐青禾說,他們來往錢財出了差錯。顧憐就堅定了要去陳家赴宴的決心,這正是去陳家一探究竟的良機。顧憐計從心頭起,當即想到,若是能夠在陳家找到借口離開宴席,得到一個能夠在陳家行動自如的機會,那此次去陳家便穩賺不虧。
只是,這個計策,需要青鹽的配合。
甚至,需要她委曲求全。
起初顧憐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青鹽以身犯險,他甚至想過,就算孤身一人前往陳家,陳家要冠些莫須有的罪名給他,以此對他略施懲戒,他也能靠一己之身扛下來。
可這終究是下下策。他冥思苦想,始終都沒找到個既能護住青鹽又能找到證據的方法來。
迫不得已,他只能将青鹽置身其中,讓她以跳舞時受傷為由,順理成章将他們二人帶出正廳。
故而一開始陳金粟想要讓青鹽彈琴助興的時候,顧憐刻意拒絕,那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都是他刻意為之,為了激怒陳金粟,讓他憤然下令,逼迫青鹽跳舞。
顧憐原以為只要能夠騙過陳氏父子便大功告成,卻沒想到青鹽真的會在離地八尺高的地方,偷偷割了綢緞。
她從空中墜落的時候,顧憐覺得自己兩條腿像是鑄了鐵一樣重,心髒瞬間罷工。
“陳金粟生性多疑,心思缜密,若只是做做樣子,恐難騙過他的眼睛。”青鹽笑起來,安撫顧憐,“這樣也好,在場之人皆眼見為實。只是些皮外傷,不要因小失大。”
顧憐自嘲笑了笑,明明是他的計策,如今卻反而是青鹽沉下心來安慰他。
收拾好心情,時機正好。顧憐輕手輕腳打開門,四下看了看,眼看沒有人在注意他們的方向,正是動手的好時機。他回頭向青鹽的方向看了一眼,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顧憐閃身出了門,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走進書房,顧憐掃視一圈,猛然發覺自己落入了圈套。
房間裏幹淨得像是從來沒有人生活過,書架上擺放了幾本從未翻開過的書,桌上擺放的筆墨紙硯無一不是嶄新的。他不甘心,走到桌前拉開抽屜,看到抽屜裏擺着幾份手寫的信。
顧憐拿起來掃了幾眼,都是陳杞寫給旁人。內容相差無幾,都是些贊揚當今皇帝賢德英明、廣納賢臣的溢美之詞。
顧憐聞了聞,是新墨,顯然剛寫沒多久。
他按照原樣将東西擺回去,又在書房裏翻了一盞茶的功夫。
凡是他能夠找到的寫了字的紙,要麽寫的是陳家為朝廷盡力付出功名滿紙,要麽就是感謝皇帝的信任與青睐。
顧憐甚至将房間裏的擺件都翻了個遍,愣是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誰!”路過的侍衛看到書房中有人影閃動,大聲喝道,“誰在裏面!”
顧憐正蹲在桌前看得仔細,他被門外的聲音吓了一跳,當即關了抽屜,蹑手蹑腳走到門前。他一只手按住腰間匕首,一只手撫上門框,沉了口氣。
“出來!”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聽得出來,他似乎也是一副随時準備大打出手的狀态。
顧憐咬緊了牙關,腰間匕首已經露出一道寒光,在黑夜裏顯得格外亮。
兩人一門之隔,幾乎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殺氣蔓延開來。
“子茂!你怎麽在這?”青鹽歡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顧憐原本聚成山巒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驚愕地長大雙眸。
“啊?”曹子茂的驚愕不比顧憐少一分,甚至眼睛瞪得比顧憐還要大些,他回過頭來看見青鹽的那一刻,舌頭就像打了結,不知道該說什麽,“啊……我……”
“我什麽我?”青鹽親昵地拉住他手臂,将他的手從刀鞘上拿開,“你不記得我了?”
曹子茂當然不記得她,他們兩人相識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那時候青鹽因為私自逃離陳家被抓回來,就關在書房旁邊的那間小屋子裏。
那時候,負責看管青鹽的,正是曹子茂。
被關在那個漆黑而逼仄的房子裏,青鹽是靠曹子茂從廚房偷來的飯菜才得以存活。
他體魄健壯,耳朵肉嘟嘟的,笑起來的時候分外可愛。
青鹽知道,曹子茂并不想殺人,他在陳家只是想讨份差事。
“顧夫人,為何出現在此?”曹子茂嗓音雖冷,但臉上神色倒是柔和不少,他沒理青鹽的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開口問道。
“子茂,方才我跳舞在正廳摔了一跤,現下疼得厲害,想請你幫我找些緩解跌打損傷的藥來,”青鹽對他眨了眨眼睛,“可好?”
“好。”曹子茂應了一句,随即垂下頭,看着青鹽始終放在他臂上的手。
青鹽當即松開手,甜甜一笑。
等曹子茂的身影已經遠得看不見,顧憐開了門。青鹽轉身去看,兩人四目相對,顧憐搖了搖頭,青鹽當即會意。
沒有找到線索,她并不意外。
陳杞向來多疑謹慎,凡是他做過的事情,斷然不會留人把柄。寧可錯殺一人不可放過一個,是他始終奉為神論的行事守則。
青鹽看向書房旁邊那個曾經用來關她的小房子,與當時并無兩樣。香塵死後,她在陳家受到的唯一一點溫柔,就是在這裏,是曹子茂給她的。
從那以後,她被送進宮裏,就再也沒見過曹子茂了。
那間小房子外爬滿了枯敗的枝葉,他們緊密纏繞,将窗戶都擋得嚴嚴實實。房間裏沒有光照進來,房間外也看不到裏面的情形。
青鹽回過神來的時候,猛然發覺自己已經站在窗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
曾經的回憶不斷湧入她腦海,她緩緩俯下身來,透過枝桠縫隙向房間裏頭看去。
眼睛還沒适應漆黑一團的環境,她壓低了眉頭,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房間裏面。
這是什麽……
顧憐走到青鹽身邊,方才被他遮住的月光灑向青鹽,灑進了她所注視的那條縫隙裏。
“啊!”她驚呼一聲,随即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她終于看清了。
眼睛!
那是一雙眼睛!
是一雙求生無門的眼睛。
與自己當年被關在這裏的時候,如出一轍。
青鹽心跳飛快、呼吸不暢,她甚至覺得自己此刻松開捂嘴的手,心髒就會從她的喉嚨跳出來。太陽穴跟着猛烈跳動起來,将她的思緒敲打得混亂不堪。
顧憐急忙四下看了看,确認方才青鹽的驚呼沒有引起旁人關注,他稍稍放下心來。
“怎麽了?”顧憐貼着青鹽輕聲問道。
青鹽仿佛被扼住咽喉,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她大口呼吸,目光始終停留在被枯枝圍繞的那個小小縫隙。
顧憐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俯身向內看就聽到曹子茂的腳步聲漸近,顧憐急忙将青鹽帶到書房門口,接着飛身躍起,将身形隐藏在茫茫夜色中。
“給。”曹子茂拿了大大小小幾瓶藥,将它們一股腦塞到青鹽手裏。
藥罐冰涼的觸感讓青鹽稍稍鎮定下來,她将它們抱在懷裏,用盡全力勾起因為害怕還在顫抖的嘴角,極力展現出笑意滿盈的模樣。
“謝謝。”
“陳府戒備森嚴,顧夫人還是不要四處走動了。”
“好。”青鹽一口應下,向偏閣的方向走去。
等到身後沒有聲響,青鹽慢下腳步,她回頭看向方才曹子茂站的地方,現下已經看不到人影,青鹽長長呼了口氣。
顧憐見狀從屋頂躍下,一把扯過青鹽,将她帶回偏閣。
關上房門,顧憐看向青鹽懷裏各式各樣的藥罐子,他轉而将目光看向遠處,佯裝不在意地提起。
“又是你的青梅竹馬?”顧憐眼神躲閃,想要低頭看卻又不敢低頭看。
青鹽搖了搖頭:“只是碰巧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這番說辭,顧憐自然是不信的。但他知道,若是自己再深究下去,想來青鹽也沒有辦法解釋得更清楚。他索性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眼巴巴看着她。
他們就這麽沉默着,直到顧濯敲開偏閣的門。
一直到離開陳家,顧憐始終沒有将青鹽從懷裏放下來,他全然無視陳金粟投來的目光,鎮定自若向府門外走去。
這場鬧劇看似已經落定了結局,可陳金粟不知道的是,顧家此行卻并非一無所獲。
雖然陳家早有準備,将所有涉及到收受賄賂、買賣官職的證據藏得精巧,可顧憐和青鹽仍然從中發現了不少端倪。
“當鋪?”顧濯不解反問。
“嗯。”顧憐眉眼凝重,低聲應道。
“陳金粟從早到晚那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德行,竟然會從當鋪買東西,真是讓人開了眼了。”顧烑撇撇嘴,熟練地将腿搭在身前的椅子上。
在顧濯的書房裏,他向來是這樣一副無法無天的模樣。
只是,他忘記了,今天還有青鹽在場。
顧濯用扇子敲了敲他不安分的腿,顧烑回過神來,不情不願坐得端正起來。
“凡是進了陸家當鋪的物件,都有獨特标記。我曾見過,不會認錯的。”青鹽解釋道。
無論是在偏閣,還是在書房,青鹽和顧憐看到了不少從陸家當鋪贖來的物件,它們出現在陳家大多既派不上用場,也和陳家的身份不符,但卻被随意而整齊地擺在一起。
“怪事。”顧烑将半個身子倚在椅子扶手上,折扇在手中随意地畫着圈,“近來陳家的怪事真不少。”
“說起來——”顧濯拖長了尾音,看向顧烑,“臨岳國船只的事情……”
“顧三!”顧烑當即将折扇指向顧憐,沒有絲毫猶豫,高聲指責,“說好幫我保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