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你怎麽來了?你怎麽從這進來?為什麽不走正門?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麽?萬一叫旁人看見了怎麽辦?”青鹽的問題劈頭蓋臉向沈春辰襲來,根本沒有給沈春辰回答的機會。
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将方才差點推上沈春辰脖頸的飛刀收好。
面對青鹽的疑問,沈春辰沒有應答,他沉默地盯着她,心事重重。
“怎麽了?”青鹽察覺到他與往日不同,異常安靜,她用目光将沈春辰由上到下打量一遍,看出些端倪。
他是翻牆進來的,腳下踩着花園裏的泥。方才房間裏四個人在說話的時候,他就吊在窗外的那顆歪脖樹上,袍子邊挂着幾片枯黃的葉子。
青鹽心下了然,看向沈春辰的眼神比方才多了些戒備之意。她不知道沈春辰是什麽時候開始在窗外偷聽他們說話的,但她肯定的是,剛才自己和顧憐的那番對話,他定然是聽到了。
“顧憐對你說話怎麽那麽兇啊,”沈春辰打斷了青鹽的思緒,皺着眉頭撇嘴說道,“他平日待你也是如此粗魯嗎?”
沈春辰話裏話外都透露着不滿的情緒,眼神中還透露着些青鹽看不懂的情愫。
他年紀小,不懂事,分不清什麽好、什麽不好,故而青鹽也沒有生氣,只是笑着輕輕跺腳。
“低頭看看,現在是踩在誰家的地上?這樣口無遮攔,就不怕傳到旁人耳朵裏,招來禍端。”青鹽的話雖是說教,但言辭間擔憂和關切之意更盛,配上她蔓延着笑意的眼睛,不難看出她此刻并沒有真的生沈春辰的氣。
沈春辰本以為青鹽會順着自己的話往下說,卻沒想到她竟然反駁了他,甚至還隐隐透露些袒護顧憐的意思來,他言辭間不滿之意更盛。
“你在他的地界生活,也沒見他給你照顧得多好啊!看你這臉,瘦得都能削蘋果了。”沈春辰今兒打定了主意要在顧憐身上挑出點毛病來,也不管青鹽究竟是胖了瘦了,張嘴就亂說一通。
青鹽無奈笑笑,前些日子柳靈均才說過自己腰間長了些肉,在沈春辰眼裏竟不是這麽回事,當真是胖瘦不定。
“給。”沈春辰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團紙來,青鹽呆呆看着,沒接過來。見她不動,沈春辰幹脆向前一推,将它不由分說塞到青鹽懷裏。
青鹽垂眸看着那包亂七八糟的紙,看了許久才看出來是個什麽東西,想來是用心包裝卻局限于手藝太差,奈何包得又急,最終就像是一個亂蓬蓬的雞窩,塞在了青鹽手中。
她小心翼翼探頭去看,幾乎将半個頭都埋在裏面,才看到在那團紙的最深處,有幾塊漂亮的梅花酥。
小時候,她在當宮妓的時候,曾經吃過一次。因為她在宴席上曲兒彈得好,皇帝開心,教坊難得賞了她一塊兒。
那時候她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她還掰了半塊藏起來,偷偷給沈春辰嘗了嘗。
如今,物是人非。她看着手中兩塊小小的梅花酥愣怔出神,這一塊梅花酥,竟成了他們那段晦澀陰暗的日子裏唯一一點甜頭。
即便是後來她被陳金粟送進宮中,成為後宮沒名沒份的妃子,她也沒有再嘗過一口梅花酥的味道。
良久,她才從時間的深淵裏抽回思緒。她對上沈春辰的眼睛,欣喜道:“你從哪兒弄來的?”
這是宮廷點心,做法與坊間不同,唯有皇帝賞賜才能得到。以沈春辰的官職和品級,這梅花酥即便是過年賜菜也輪不到他。非年非節的日子,他能拿到這兩塊梅花酥,着實讓青鹽吃了一驚。
“我……”他看起來有些躊躇,答案像是一大口熱水喝進嘴裏,燙得他張不開嘴,囫囵許久都沒說出來。
“嗯?”青鹽追問了一句,從那團亂糟糟的紙裏捏起一塊梅花酥,在眼前端詳起來。
“這是……陳……陳金粟……”他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幾乎已經聽不見了。
青鹽當即松了捏着梅花酥的手,梅花酥墜回那團紙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春辰:“你說誰?”
他舔了舔嘴唇,深吸幾口氣,可無論如何他都提不起勇氣,将陳金粟的名字再說一遍。
沈春辰知道青鹽分明聽清了,即便是他用再小的聲音去說,青鹽也能準确無誤地聽清陳金粟的名字。
他重重嘆了口氣,幾乎要将心裏所有想說的話都随着這一口氣,與他身體裏的狂風一起呼嘯出來。
“你去見他了?”青鹽壓低了眉看沈春辰。
沈春辰比青鹽高很多,他局促地站在窗前,手足無措,一動不動。打眼一看,就像是挂在牆上的一幅畫。
“不是!不是!!你聽我解釋!”沈春辰看青鹽眼中有了怒意,語氣跟着急促起來,說話也利索了不少。
“解釋什麽?”
顧憐的聲音從青鹽身後幽幽傳來,他一字一頓,帶着明知故問的意味。
顧憐的聲音像是一道雷,砸在青鹽身後。
青鹽先是一愣,随即捏了捏拳,緩緩轉過頭去。她的脖子像是陳舊腐敗的木門,轉動的時候帶着生澀的感覺。
她擋在沈春辰面前,想用自己的身體将他遮住。可是她忘記了沈春辰身形高挑,即便她再怎麽努力想要将他擋在自己身後,沈春辰露出的那大半個頭都在向青鹽宣告四個字——無濟于事。
眼看着藏不住,青鹽默默吞了吞口水,她怯生生看向顧憐,心跳得飛快。她看到顧憐眼中帶着不及眼底的笑意,他眉毛漸漸下落,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方向。
顧憐的笑意不帶一點客套和溫存,滿是挑釁。
“出來聊聊?”顧憐聲音慵懶,像是随口一說,卻能從中聽出不容抗拒的威壓。
青鹽知道現在顧憐正在氣頭上,任誰看到房間裏莫名多出一個男人來都難免怒火攻心。青鹽吸了口氣,拖着步子磨磨蹭蹭往顧憐的方向走。
她低着頭,不敢看顧憐的眼睛。
兩人之間無非只有十餘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從窗戶走到門的這條路無比漫長。
剛剛邁出兩步,顧憐的聲音又冷不丁傳進她耳朵裏。
“沒說你,”顧憐聲音驟然溫柔下來,無奈道,三個字說完,他當即調轉語氣,聲音重新冷下來,“我想和房間裏那位客人聊聊。”
顧憐和沈春辰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青鹽能感受到,即使是隔空相望,他們兩人的目光也已經早早交過手,勝負難分。
沈春辰快步走上前來,與青鹽并肩而立。
顧憐擡手指了指門外,沈春辰卻遲遲沒有再上前一步。
顧憐面上雖是不動聲色,可無論從他抓着盤子的手指尖發白,還是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小臂,都不難看出,他很生氣。
無論顧憐如何看着他,沈春辰都沒有走出門去的打算。他心裏很清楚,在青鹽面前,顧憐不會把自己怎麽樣。
但出了這扇門,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像個木樁子一樣站在原地,無論如何都不再上前一步。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他們仍然僵持不下。青鹽有幾次想說要說些什麽,卻每每還沒開口,就被兩人的目光共同呵退。
青鹽沒想到的是,一向是倔脾氣的顧憐,這次竟然先緩和了面色,走上前來。
“沈公子,有失遠迎。”顧憐語氣不善,話裏有話,“只是,即便我去迎了,恐怕在主路上也等不到沈公子。畢竟……沈公子不喜歡走門。”
沈春辰知道顧憐此番是在敲打自己,不緊不慢跟着展開笑顏。
“事出緊急,未來得及遞上拜帖,是我疏忽,還望求得顧三郎原諒。”沈春辰欠身,規規矩矩給顧憐行了個禮。
“事出緊急,”顧憐将這四個字重複了一次,看向青鹽手中像雞窩一樣的紙團,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就是……你的急事?”
“其中之一,”沈春辰沒理會顧憐的陰陽怪氣,理所當然答道,“難道青鹽姑娘的事在顧三郎看來,總是不那麽重要嗎?”
顧憐眼睛驟然張大,有一瞬間青鹽似乎看到他目光裏閃過了宛如刀劍般冰涼的鋒芒。
青鹽相信,如果眼睛能殺人的話,此時此刻,沈春辰應該已經碎屍萬段了。
“沈公子,當真巧嘴一張。”顧憐嘴角勾起個弧度,是帶着狠勁兒的微笑。
“顧三郎謬贊。”
青鹽絕望地閉了閉眼,用手在身後偷偷扯沈春辰的衣服。
少說兩句吧!給自己留個全屍!
青鹽甚至聽到了顧憐抽了口冷氣的聲音,他下颌角動了動,顯然正死死咬着牙關。
感受到青鹽默默在自己背後使勁,沈春辰心滿意足。玩夠了,他便悠哉悠哉從懷裏掏出一張帖子,擡手放在顧憐身前。
“此次來顧府,是來給你們送這個。”
顧憐看了看那帖子,又看了看沈春辰的臉。他緩緩擡起手,帶着将信将疑的猶豫,從沈春辰手中接過那張紙。
看過了上面的字,顧憐臉色更難看了。青鹽好奇探過頭來,臉色大變,比顧憐的臉色還難看些。
陳金粟生辰,大宴賓客,邀顧家三兄弟與青鹽同去。
那帖子上短短一行字,幾乎要了青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