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章

第 47 章

原本只是想要讓陸星房打消提親的心思,卻沒想到她如此刨根問底,這下倒是顧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救兵!搬救兵!

顧烑偏過頭去,急忙看向坐在一旁的青鹽和顧憐,本想從他們兩人口中獲得些幫助,卻沒想到他們倆像是在酒樓裏聽書的賓客,一人懷裏抱着一盤瓜子,好奇地看着顧烑。

他們也想聽聽,是誰提了親之後,家破人亡。

顧烑向顧憐努了努嘴,又使了幾輪眼色,顧憐就像全然沒看到一樣,泰然自若,絲毫沒有要出手替顧烑解圍的打算。

就在這時,顧烑靈光一現。

“就那個!前些日子剛剛被削了官職的……薛正田!為了自己的外甥徇私枉法,将自己送進牢裏去,全家上下都跟着他遭殃。”顧烑頓了頓,轉而用陰森可怖的聲音繼續講下去,“薛夫人為了求人幫薛正田,獨身一人前往城郊,不知是遇到了什麽山林猛獸,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只剩下一截血肉模糊的身子,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顧烑的故事奏了效,原本歡天喜地吃着點心的陸星房,頓時沒了食欲。她臉頰像是飽滿圓潤的蘋果高高隆起,聽完顧烑的故事,她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進退兩難,含在嘴裏。

聽完這故事臉色難看的,不只陸星房一人,還有青鹽。

她嗑瓜子的手停在半空,愣怔出神。

薛夫人還是死了,沒有全屍。

即便這一世不是為了和薛正田有一個孩子,她仍舊逃脫不了為了他葬身野獸之口的結局。

青鹽猛然覺得有些悲哀,她腦中回憶起那次與薛正田出游時,薛夫人插着腰站在宴春樓門口罵街的潑辣模樣。

她沒見過,只從旁人嘴裏聽說一二。她只覺得可惜,這樣鮮活的生命,從來沒有因為自身而綻放過,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她仍舊以薛家的名義,對抗命運。

青鹽在心裏嘆了口氣,不由得想着,即便重來一世,有些事情無論怎樣努力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一朝重生,快樂的、珍惜的,有幸能夠再感受一次。可那些痛苦的、不堪的……

同樣要再來一次。

如果一個人的生命中痛苦的事情遠遠大于快樂,而那些生命中的遺憾又無法彌補,那麽重生究竟意味着什麽……

“行了,”顧憐及時出聲,将房間裏不斷被陰森填滿的氛圍沖淡了些,“別講這些吓唬小孩。”

“我怎麽吓唬她了?我這說的都是事實!”顧烑不服不忿擡起右手,用折扇指向陸星房,“再說了,她還是小孩?她都要讓我上門提親了!早就不是什麽小孩了。”

“你會變成和薛正田一樣的人嗎?”顧憐義正言辭,反問道。

“我?我當然不會!”顧烑篤定回答,語氣中還帶着些怒火。顧憐分明比自己還小幾歲,言辭表情卻帶着一股讓他煩躁的少年老成。

聽到顧憐這樣問,青鹽當即會意,接上他的話繼續問道:“那你會像薛正田一樣,徇私枉法,置顧家于水深火熱之中嗎?”

“怎麽可能!”

“那你……也會在結親之後将妻子丢在家裏,自己去平康坊消遣嗎?”陸星房囫囵将嘴裏的東西吞下,怯生生開口問道。

“平康坊?我只去過一次,還是陪他去的。”顧烑長臂一揮,折扇指向顧憐。

“既如此……你為什麽要和薛正田比?”顧憐雙手攤在身前,面色無辜。

“不是!我就是舉個例子,為了告訴她,并不是結親就一定會幸福的,你明白嗎?”顧烑從來沒覺得說話是如此費力的事情,現下已是口幹舌燥。

三人齊齊搖頭。

漂亮!故意和我作對是吧!

顧烑幾乎要把後牙咬碎,他看着面前的三個人,狠狠點了點頭。他打開折扇,晃動手腕,扇起猛烈的風。如果可以,他真想用扇子将這房間裏的幾個人都扇走。

見顧烑這副模樣,陸星房心裏騰起一股委屈。

分明是顧烑小時候親口說的要娶她,分明是顧烑親自去求顧中明為兩人定下娃娃親,怎麽如今便不作數了?

為了不去陸家提親,他甚至還要講些薛家的故事來吓唬自己。

陸星房氣沖沖站起身來,将懷裏的東西一股腦丢在桌上,擡腿便往門外走。

“她幹什麽去?”顧烑看着她的背影,皺眉問道。

“不知道,”顧憐起身收拾桌上亂作一團的盤子和點心,随口答道,“不過按照小時候的習慣,應當是去找母親告狀了,畢竟每次母親都會站在她這一邊。”

“嘿!長這麽大了,也不玩點新鮮的!”顧烑當即起身去追,還沒邁出門去,他又急匆匆退回來,拿上陸星房的披風,飛快跑出門去。

看顧烑追上陸星房的身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庭院內吵了起來,青鹽也滿肚子的疑惑。

平日裏凡是涉及到陸星房的事,玩世不恭的顧烑總是要更上心些,她以為顧烑對陸星房已然感情深厚。故而今日,顧烑拖拖拉拉始終不想上門提親,讓青鹽錯愕不已。

她看向已經司空見慣的顧憐,忍不住問道:“二哥素來對星房關切非常,怎麽提起提親來,反而退避三舍。”

陸星房可愛單純,性格直爽,讨人喜歡。每當陸星房來找青鹽玩的時候,無論當下她正因為什麽而苦惱,都能短暫地忘記那些煩心事。久而久之,青鹽自然而然也将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般照拂。

青鹽難得為旁人的事情抱不平,顧憐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仍然擔憂地望向陸星房和顧烑,顧憐輕輕笑了一聲。

“別擔心,二哥不會辜負陸星房的。”顧憐語氣堅定,那種肯定讓青鹽覺得他已經參破了數十年後的結局。

“你怎麽知道?”青鹽反問他。

“二哥雖然總是號稱自己并非君子,也厭惡旁人用道德來約束他,但他本心不壞,重情重義,他那船廠中有一半的木匠乃是身殘志堅之人。當年,大哥發現他樂善好施、本性純良,本想在父親面前将他誇贊一番,但卻被二哥攔了下來。”

“嗯?”青鹽歪了歪頭,好奇看着顧憐。

顧憐點點頭,繼續說下去:“二哥說,他不是看這些人可憐才用他們的,而是覺得身有殘疾之人能夠更聽他的話,發更少的銀兩,做更多的活。可實際上,他并沒有因此給他的木匠們少發一文錢,反而每逢佳節還要多送些東西給他們。他啊,就是故意想要将自己打造成冷漠無情、唯利是圖的奸詐商人。”

“為什麽?”青鹽不大明白,明明揣着赤子之心,卻總是要成為旁人眼中游手好閑的纨绔公子,究竟是出于何種心理。

“因為,”顧憐重重嘆了口氣,将散落一桌的海棠果整整齊齊擺在盤子裏,“做壞人比當什麽正人君子容易多了。”

“這可不一樣,正人君子,乃是衆人欽佩的榜樣,活在人們羨慕和崇拜的目光裏。可壞人呢,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們差別這麽大,怎麽能放在一起比較?”青鹽覺得顧憐這樣的說辭對那些始終恪守本分的人并不公平,與顧憐據理力争起來。

顧憐抿了抿唇,他猶豫地看了看青鹽,眸子裏的光漸漸暗了下去。

“凡人修仙,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要度過天劫,要一生行善積德。而十惡不赦的壞人呢?只需要放下屠刀!”他嗓音有些嘶啞,紛亂而複雜的情緒順着他的聲音飄散出來。

青鹽有些分不清,他語氣中到底是怨恨還是贊揚。

也分不清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究竟在說顧烑,還是在說別人。

顧憐手中抓着一顆還沒來得及放進盤子裏去的海棠果,可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那顆海棠果被他在手中捏碎,汁水四濺開來,在他手心裏留下冰涼而黏膩的汁液,讓他從混沌之中回了神。

他急忙背過身去,将那顆被捏碎的果子藏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收起滿身戾氣,重新換上溫潤的目光,看向青鹽。

“別擔心,二哥只是孑然一身自由慣了,想到要從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公子變成忠厚老實、仁義達道的有婦之夫,心裏有點害怕罷了。更何況,如今碼頭風波不斷,難免惹禍上身。此次臨岳來訪,就鬧出不小的亂子來,他難逃幹系。這時候若是提親,對陸星房來說豈不是讓她往火坑裏跳。”顧憐對青鹽笑笑,想讓她放寬心,“他不想連累陸星房,也不想這樣草率地提親,再給他點兒時間吧。”

“你這麽肯定?”青鹽看顧憐侃侃而談,将顧烑的心思分析了個一清二楚,簡直像是顧烑肚子裏的蛔蟲,對他了如指掌。

顧憐垂眸笑笑,像是自嘲。

他當然知道。

他不會忘記,過去的十二世,顧烑沒有一次不是被人設計陷害致死。臨死前,顧烑總是驕傲地挺着脖子,滿身不服氣。可只要提到陸星房,顧烑身上的火焰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來,滿身鋒芒驟然熄滅。

他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顧憐,一邊說着幸好,一邊說着後悔。

幸好沒有娶她過門,不用和自己一起受這番苦。

後悔沒有娶她過門,還沒和她一起看過月亮、數過星星。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終究化成顧憐一句:“我小時候可沒少受他欺負,他什麽樣,我很了解。”

聽他這樣說,青鹽方才的擔憂緩解不少。這麽長時間與顧烑相處下來,青鹽能感受到,他雖看起來不可一世,但心裏的那些計策和思量總比旁人要更多些。甚至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放下過對青鹽的提防。

顧憐對青鹽揚了揚手中的髒盤子,大步流星出了門。

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廚房裏沒有人。他閃身走進去,利落關上門,将盤子放在桌上,重重吸了幾口氣。

好險。

差一點,他就要忍不住将這麽多年來的悲憤宣之于口。

冷風灌入身體,他漸漸清醒過來。看着手上仍舊殘留的海棠果汁,他對自己搖了搖頭。

這樣莽撞,怎麽保護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顧憐剛走出房門,青鹽就聽到另一側的窗戶傳來響動。她當即打起精神,胳膊一抖,藏在袖子裏的飛刀順着袖筒滑落手中,她握緊刀把,緩步上前。

咚咚——

有人!

青鹽提了口氣,回身向顧憐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憂心忡忡,埋頭自顧自向廚房走去。

沒時間猶豫了!

青鹽走到窗邊,貼牆而立,靜靜聽着窗外的聲響。

咚咚——

外面敲窗戶的聲音與青鹽的心跳聲不謀而合,她極力壓制顫抖的雙手。窗外的不速之客若是真的圖謀不軌,她必須一擊即中,斷然不能手軟。

吱——

窗戶被推開一條縫,青鹽當即跨步上前。

寒光一閃,飛刀橫在她眼前,她用力向前一推——

就在刀刃快要架在來人脖子上的時候,青鹽看清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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