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章

第 49 章

自從拿到了這張帖子,青鹽整日魂不守舍。每到深夜,她躺在床上,聽顧憐平穩的呼吸從不遠處的椅子上傳來,她便開始輾轉反側,整夜難眠。

床幔在她眼前飄然垂下,被月光映射出漂亮的光澤,青鹽獨自望着它出神。

“能不去嗎?”

“能裝病嗎?”

“能現在就天降一道雷劈到陳家去嗎?”

這一刻,她好像參悟了聖賢所說的“吾日三省吾身”。

她的确日日夜夜都在心裏反問自己,究竟有什麽理由,能夠讓自己免受這份痛苦。

對青鹽來說,去陳家和去上墳沒有什麽分別,而且還是去上自己的墳。

直到青鹽再一次因為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而把筷子伸進顧憐碗裏,顧憐終于忍不住了。他看着青鹽眼底那一片烏青,雖是心疼,但卻沒有辦法,只能輕聲細語開口道。

“去是要去的,若是不去,恐怕陳家便會以禮儀有失作為借口,針對顧家。這種事情,他們做得出來。”

聽到這話,青鹽更是心如死灰。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顧家無論是官職還是背後的財力都不敵陳家,被陳家這樣打壓也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我知道。”她說得有氣無力,垂眸看看碗裏可愛柔軟的米飯,皺了皺眉,一口都吃不下。

顧憐看她受氣包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他将青鹽的筷子妥帖放回自己碗裏,又在她碗裏放了幾塊肉。

“先吃飯。”顧憐催促道。

青鹽拿起筷子,夾起幾粒米又放回了碗裏。對她來說,現在就像是刀架在脖子上,這碗飯就像是送她上刑場的斷頭飯,她根本沒心思吃。

“吃不下。”青鹽兩只手托着下巴,愁眉不展。

顧憐看了她一會兒,沉吟一聲:“我們去陳家可是有計策在身的,你這樣不吃不喝,恐怕要耽誤大事。”

“計策?”青鹽當即來了精神,她湊得離顧憐近了些:“什麽計策?”

顧憐錯愕地抿了抿嘴,一副将秘密說漏了嘴的模樣。他搖了搖頭,将頭低得更深了些,仿佛逃避青鹽追問一般,一門心思大口大口吃起飯來。

“你快說,快說!”青鹽兩只手重重搭在顧憐拿筷子的小臂上,讓他動彈不得。

以顧憐的力氣,掙脫青鹽的束縛易如反掌。可他沒有用力,只是用了一成力,承住青鹽施加的力量。

“先吃飯 。”顧憐指了指青鹽的碗,一字一頓道。

聽他這樣說,青鹽心裏明白過來,顧憐是以此為借口讓自己多吃幾口飯,奈何去陳家的計策對她來說宛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她只能順從。

為了知道顧憐的計策,吃幾口飯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青鹽賭氣似的驟然将手從顧憐手臂上拿下來,她轉過身去,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往嘴裏送飯。

看青鹽的動作,顧憐急忙又往她碗裏夾了幾口菜。見她兩腮一鼓一鼓,吃得賣力,顧憐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慢點吃,”顧憐想了想,繼續說,“這一碗,要吃完哦。”

青鹽嘆了口氣,幾乎将整張臉都埋在碗裏。顧憐看着她這樣認真努力的模樣,在心裏暗暗笑出聲來。

“三弟——”顧濯推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顧憐正饒有趣味地看着青鹽,手指因為得意而有節奏地在腿上敲打起來,陽光在他指尖一跳一跳的,歡快極了。

顧濯呆在原地,像是見了鬼。

他用力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己最近太累,看見了幻象。等到他再睜開眼睛,他發現——

這是真的。

他不僅從來沒見過顧憐這副神情,更沒想到的是,讓顧憐如此得意的事情,僅僅是因為在他的監督下,青鹽吃完了一整碗飯。

還有他強行塞進碗裏的幾大口菜。

顧憐緩緩點了點頭,随着青鹽把碗裏最後一口飯送進嘴裏,顧憐跟着松了口氣。

“大哥?”顧憐回過頭來,看見顧濯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後照進來,顧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定定向他們的方向看來。

“唔唔……唔……”青鹽嘴裏剛被飯菜塞滿,她急忙起身站在一旁,用手帕掩住臉,用力往下吞。

“慢點,慢點。”顧憐見狀跟着起身,急忙給她遞了杯水。

“明日之事,你已經與弟媳商量過了嗎?”顧濯關上門,邊問顧憐,邊坐下身來。

青鹽一聽,眼睛頓時亮起來。她急忙坐在顧濯身邊,眼睛裏張得圓圓,生怕錯過一個字。

“還沒,正打算說。”顧憐也早早收起溫柔,換成了往日裏那副認真嚴肅的模樣。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聊到星星已經爬上夜幕,夜晚寒風從角落鑽進房間取暖。

“徐青禾?”顧濯皺起眉頭,疑惑問道。

“嗯。”顧憐垂眸颔首,“就是前些日子帶你去見的那個姑娘,她是徐刺史的女兒。”

顧濯點了點頭,聽顧憐繼續講下去。

“她說,為了避開朝廷巡查,他們每次賄賂陳家,都要用将錢財寶物放在秘密的地方,再用他們約定好的方法告訴陳金粟,去哪裏取回這些寶物。”顧憐聲音低沉,控制在三個人能夠聽到的範圍。

顧濯點了點頭,他并非認可陳家的做法,只是這種小心謹慎、生怕被旁人抓住一點把柄的行事作風,的确是陳家風範。

“然後呢?”青鹽比顧濯還着急,她将身子貼在桌案邊緣,偏過頭去看顧憐。

顧憐沒有吊青鹽的胃口,一股腦說下去:“只是,即便再謹慎,也難免有纰漏。不知道為什麽,半年前,他們按照往常一樣将東西藏好,再将消息放給陳家,可是陳家卻沒有收到徐家的錢。”

“沒收到?”青鹽低眉沉思,緩緩開口,“徐刺史想要擺陳家一道,或是送消息的人出了差錯?”

“我問過徐青禾,她萬分肯定。徐家始終對陳家感恩戴德,恨不得将他們像是供奉神靈一樣建起寺廟,每日燒香叩拜,他們怎麽敢在陳家面前耍這種手段。”顧憐看向顧濯,眼裏閃過銳利的光,“所以,只有可能是傳遞消息的時候,出了差錯。”

“我們要抓住破綻,找到他們傳遞消息的方法,再将證據拿到手中,這樣便可以将陳家買賣官職、收取賄賂之事,公之于衆。”顧濯默默攥緊了拳頭。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從前的日子,他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中默默前行的趕路人,從始至終,只憑着心中的堅持不斷向前,即便摸不到方向,他也從未放棄。

直至今日,他終于看到了一束來自遠處的光,照在他身上。

“明日就是陳金粟生辰,天賜良機。屆時人多眼雜,是探聽消息的良機。若是能借此機會找到證據,此番便是功德圓滿。”顧濯說完,擡手抿了口茶。

“只是……”顧憐眼中閃過一絲不舍,目光在青鹽身上轉了兩圈,終究還是低下頭去,不敢看她,“去陳家,恐怕免不了會有些口舌之争,委屈你了。”

青鹽起初看顧憐這副神情,還以為是要對她委以重任,卻沒想到只是因為“口舌之争”,心裏頓時落寞不少。

“只是‘口舌之争’,于我而言算不得什麽,只要能夠找到陳家的證據,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青鹽的目光在顧憐和顧濯之間看了個來回,語氣篤定,幹脆利落。

聽到青鹽這樣說,顧憐倒是不意外。

可顧濯不同。

顧濯端茶杯的手頓在身前,他愣怔看着青鹽,不明白為什麽青鹽會對陳家有如此大的恨意。他從前只覺得,青鹽是被男女之情所擾,這才不願意見陳金粟。

今日一看,其實不然。

青鹽對陳金粟的恨意,遠遠超過顧濯的想象。

他不由得愣怔出神,多看了青鹽幾眼。

“大哥。”

顧濯聽到顧憐叫他,這才回了神,他急忙将茶杯放在桌上。

“怎麽了?”他應答道。

看顧憐幽怨的眼神,再想想自己方才對着青鹽出神,顧濯有些不可置信——這小子,不會連大哥的醋都要吃吧?

顧濯對自己的推測将信将疑,他又仔細看了看顧憐的眼神。

嗯,就是吃醋了。

顧濯挑了挑眉,識趣地站起身來,對明日要去陳家之事囑咐了幾句便回了房。臨走前,顧濯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憐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說——

再敢這樣盯着我,明日就叫你二哥收拾你!

果不其然,不出顧憐所料,進了陳家,青鹽難免受些委屈。

只是,這委屈比顧憐當時設想的“口舌之争”要厲害多了。

顧憐與青鹽一同進了陳家的門,他們這才發現,陳家雖是在帖子上寫了要請青鹽與顧憐共同赴宴,正廳內卻沒有青鹽的位置。

顧憐有些惱,他知道依着陳金粟的性子,免不了又要借機羞辱他們夫婦。可他沒想到的是陳金粟全然不顧陳家風範,竟能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眼看顧憐就要發作,顧濯急忙将他攔下。

此時還不是出風頭的時候,若是在這時就将陳金粟的所有關注都聚集在顧憐和青鹽身上,再想要在陳家行動自如、找到證據,更是難上加難。

顧憐幾乎要将牙咬碎了,才将這口氣咽下去。他拉着青鹽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席地而坐。他将蒲團讓給青鹽,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挨到宴席開始,陳金粟出現在衆人面前。

諸位賓客當機立斷,高舉酒杯,恭迎陳金粟的精彩亮相。

他看着寬闊的正廳現下熙熙攘攘站滿了人,對他賀喜,争先恐後、變着花樣地說些吉利話讨他歡心,他得意不已。

他在人群中尋找青鹽,他想确認青鹽看到了這盛大的一幕。

終于,陳金粟在角落裏,看到了青鹽的身影被繁雜的人群簇擁其中。在她身側,坐着她那個仿佛別人欠了他幾萬兩黃金的丈夫,顧憐。

陳金粟心裏騰起一股不滿,他在一聲比一聲高的祝福聲中,朗聲喊道。

“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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