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卷六 ,忍低眉,枕骨(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蘇提燈就醒了。

其實這一晚上他是疼到極致暈過去了一次,今次是聞到丁點熟悉的故人檀香之氣。

蘇提燈默默在內心嘆了口氣,這三天的最後一天,看來大家都不好過了。

這枕骨倒也是個擅攻人心的主兒。

蘇提燈默不作聲的內心念了沉瑟兩聲,但求蒼天保佑他吧。

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聲笑便當先沖了耳。

蘇提燈緩緩擡眼看去,果不其然,枕骨身後跟着仍舊赤着一雙眼的沉瑟。

兩廂對視,俱是默默無言。

枕骨坐到了蘇提燈床邊,然後指了指房間一角,讓沉瑟去那兒站了。

那個地角兒很好,能縱眼滿觀全場,枕骨無論從哪個角度折磨傷害蘇提燈,都能讓沉瑟一幕不落的全瞧進眼裏。

一雙白皙猶如好女的手覆到了蘇提燈手上,接着毫不留情面的一根根将昨晚刺在他手骨上的銀柱拔掉。

每拔一根,蘇提燈的身子便幾不可見的顫了下,雖未呼過痛,但是那一直未曾停止顫抖的發絲洩露了此刻的苦刑難熬。

枕骨俯下身,壓在了蘇提燈的胸口上,卻并沒看他,只是有些癡迷的看着那五根銀柱上的鮮紅血液,然後當着他的面,一點點舔舐幹淨了那其上的血漬。

「蘇提燈,果然也只有你這樣喪心病狂的人,能把冥蠱喂養到血液如此甜美。」

「呵,」蘇提燈虛弱的笑了笑,「小生比起南宮前輩你來說,真真是心智再正常不過了。何來喪心病狂四字可言。」

枕骨也笑了笑,單只手掌撫上了他左胸口處,「果然麽,只要不觸及冥蠱,便是怎麽傷你,你也不會死掉的。它是你的另一條命……還是說,你已經快活成那只醜陋的蟲子了?」

蘇提燈不再說話,默默的閉上了雙眼,只是嘴角卻一直挂着慣常那悲天憫人的笑容。

一群傻子。

他的冥蠱,向來不是藏在胸口處的。

枕骨拿着銀柱又在蘇提燈那本就結了痂的白皙脖頸上劃了劃,然後淡聲道,「沉瑟,把那鈴铛搖一搖吧。」

蘇提燈身子幾不可見的一顫。

枕骨這是沒耐心了,想要急切的把冥蠱拿走麽?

因了枕骨壓在自己身上,現下一只手又算是廢了的狀态,蘇提燈根本捂不住耳朵。

沉瑟眨了眨他那赤紅的雙瞳,然後低下頭來從懷裏掏出了蠱鈴。

安安靜靜的室內,只聽得那鈴聲漸漸的響起。

蘇提燈再也強撐不住,也笑不出來了,眉頭緊緊蹙起,側過頭去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連這個時候,腦子裏浮出的念頭都是為別人着想,不能污了別人那一身漂亮衣衫。

枕骨卻突然單手卡主了他的下巴,微微眯起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痛苦的表情。

嗓音裏是帶了七分歡愉的,他附在他耳邊緩言道,「都說美人兒痛苦起來的樣子更讓人憐惜,蘇提燈,你當屬其中之最。」

枕骨說完這些,像是心情終于暢快了些,一揮袖帶着幾分內力沖沉瑟手裏打去,蠱鈴當啷一聲落了地,停止了奏動。

沉瑟也沒去撿,只是捂着剛才被他那一掌傷了的手,仍舊呆滞的立在那裏。

「我确實舍不得殺你啊,美人兒。」枕骨目光陰森森盯在蘇提燈控蠱時慣常用的左手上,語氣淡然道,「這世上,恐怕是尋不到第二個你這樣能控的了冥蠱的人了。我還得好好留着你呢,活體養蠱才是最好的。你本身也不想死,不是麽?但是,你也就僅僅是還能活着就好了。」

留一口氣那也叫活着。

枕骨沖沉瑟那裏像是招小狗一樣的招了招手,沉瑟木着眼光,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将手中銀柱子交付到了他的手裏,枕骨起身,讓了地方給沉瑟,然後拉過蘇提燈的左手扯到了他面前,柔聲道,「都說十指連心,傷起來最疼。沉公子,我聽說修羅門的刑法手段都極其狠戾,便想問問,這般的痛,如何來最痛?」

沉瑟又眨了眨他那一雙赤紅的雙眸,仔仔細細的盯着懷裏的這只手形優美的手掌看了起來。

蘇提燈微微睜了點眼,他覺得這個時候的沉瑟确實很好看。

他的眼窩是有點深陷的,他雙眸一直很深邃,像是能盛着浩瀚寰宇。此刻,只不過把浩瀚寰宇換成了無間地獄。

沉瑟,你和我從來都不是甚麽好東西。

但這不妨礙我們生來便能成為知己。

如此,你便該懂我,我不會難過,你亦不會。

蘇提燈想完這些的時候,沉瑟已經拿起了一根銀柱,從他的中指指根處捅了進去,不過是極其壓着那皮膚之下捅的,到了第二節關節處便能挑出來,又再度插了進去,到了第一節關節處,如此反複,最後從指尖處冒了出來。

整個過程都很靜。

靜到幾乎聽不見蘇提燈的呼吸。

枕骨只欣賞了一會蘇提燈痛苦的表情,就把視線鎖定到沉瑟面部表情去了。

他想注意沉瑟的表情,只要有丁點動容,他便知道,該怎麽做了。

畢竟,沉瑟現在也在蠱化,非人則無法揣測透心理。

雖然雙目赤紅便該代表鬼笙的控蠱之術已經生效。

但仔細點總歸是更好的。

沉瑟第二根銀柱便直接捅進了蘇提燈左手的小指處。

他這一下下手已經快了許多,不像是第一次那樣,捅一會兒就擡頭看看蘇提燈的表情,沉瑟的目光很安靜,安靜到只是單單的想要知道自己這麽弄,會不會弄死獵物。

好像看到蘇提燈的反應還行,於是他這一下便壯了膽子,速度快了起來。

這一根插完,沉瑟卻沒有去拿第三根,而是拇指覆蓋在他小指的指根處,食指扣在了第二節關節處,中指墊在其下,突的一發力。

還未帶繼續發力游走到他左手小指的第二處關鍵,就被枕骨突然推開了。

沉瑟不解的眨着赤紅的雙眼看向枕骨。

枕骨剛才太過專注的想抓到沉瑟不同尋常的表情,結果就沒太注意沉瑟是怎麽玩獵物的。

他想讓蘇提燈痛不假,想要傷害他不假,但絕對不是想要廢了他。

廢了蘇提燈的話鐵定對冥蠱沒有好處,蘇提燈的存活幾率絕對和冥蠱的有用程度挂鈎。

就像枕骨之前說的,蘇提燈現在其實就是冥蠱,冥蠱……其實就是蘇提燈了。

枕骨有些心疼的擡起蘇提燈的左手掌,拇指在他小指那裏摸了摸,指根處已經軟綿綿一片了,看來那其下的骨頭是被沉瑟剛才的內力寸寸震成了粉渣渣。

「你、你真是……」枕骨氣不打一處來,害怕傷着冥蠱,還想開口說道一下沉瑟的時候,他卻突然住了口,有點驚詫的望向石室外的方向。

這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光景,枕骨翹起一邊嘴角來,笑的有些魅惑,長長的利甲順着蘇提燈光潔的臉側滑下,「真沒想到,第一個來送死的,倒是公孫家的人。」

枕骨說完便起了身,沖沉瑟招了招手,倆人一起走了出去。

蘇提燈這才大口喘了幾口氣。

不是被沉瑟剛才那手法極其狠戾的幾招給鬧得,而是因為……來的竟然先是公孫家的人。

這個心思一念起便有了太多糟心的念頭。

蘇提燈有點悔,剛才再疼點好了,把體內冥蠱疼暈過去,他也就能停止在這空寂的地方發了瘋的想象了。

只不過……剛才那一幕幕,更難受的是沉瑟吧。

*******

薛黎陷借銀銀的幫助,逃脫正淵盟的禁锢之後,就馬不停蹄的跟着銀銀狂奔找尋蘇提燈去了。

說來也巧,他炸了煙花後,支援是沒等來,等來正淵盟幾個老前輩的關押了。

說關押也不算确切,準确來說是暫時關了緊閉。

因為不想跟老前輩有正面沖突,也有的算是把他從小拉扯大的,他也跟他們拉不下臉來,只能想着其他法子逃走。

只不過他們看得太緊,他若要強攻,只能兩敗俱傷,他如果傷了,去救蘇提燈就更不靠譜了。

但,昨天銀銀卻突然來了。

銀銀的速度極快,雖說來的時候悄無聲息還吓了薛黎陷一跳,但薛黎陷讓銀銀快速的擦着地面發出聲響爬出去驚擾前輩們的時候,他也就借機趁亂飛快的逃竄了,然後去找了烏椤。

這時候銀銀也趕來了。

蛇魄的速度果然不一般。

烏椤起先并沒發現銀銀,他在山下也急的團團轉,哪怕剛才上去了一撥人,他也覺得那純粹是在送死。

畢竟沉瑟蠱化了在那兒,還并着一個占蔔師。

他沒有蠱化,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猜到,跟一個高手,還是一個完全能猜到你下一招怎麽出的高手過招,沒有活路。

他只能拖,時不時造出一點小動靜來,讓他們暫時別傷着蘇提燈。

他也沒想到,蘇提燈在其內已被傷的奄奄一息了。

直到他看到薛黎陷趕來的時候,他才覺着有了幾分勝算,抓了他的手想告訴他一句保命的話時,這一手搭上去才徹徹底底訝然了。

他的袖子上竟然纏着那條蛇魄——蘇提燈養了七八年的那條蛇魄!

這,這怎麽可能……蛇魄這種東西,一生只認一主,除非,主人死,它才會另尋飼養它的人……莫非……阿蘇他已經……

薛黎陷看着烏椤剛才還想跟他說點甚麽似的,見到銀銀纏在自己身上後臉色就古怪起來了,也驀地想起蘇提燈當初看着銀銀跟自己玩的很好時,那同樣難看的臉色。

薛黎陷只得簡短道,「這玩意之前被我欺負過,然後就比較聽我的話。」

不可能!

蛇魄絕不是因為被欺負幾下就……

烏椤來不及細想,也不再管這事,簡短跟薛黎陷道,「沉瑟被蠱化了,破蠱需要強勁的內力和外力一同從體內打破,你一會就記着,千萬在腦子裏別想要打沉瑟助他破蠱,而是一定惡狠狠把他當仇人來想,恨不得一掌拍死他那種想法!」

「為甚麽?」薛黎陷有點不解,一時沒太明白這兩句話的關鍵不同點在哪裏。

「我得去找鬼笙,這裏除了阿蘇之外就我還會蠱術,所以我怕他繼續弄點別的蠱術出來,枕骨就只能交給你了。那是一個很厲害的占蔔師,能瞬間看透別人的心思。若你現在去的及時,興許公孫家的人還能被你搭救。」

「公孫家的來了?」薛黎陷陷入更大的疑問當中,卻也沒多說甚麽,輕輕拍了銀銀一下,蛇魄那透明的身形一入地便再也尋不到,連烏椤都要仔仔細細去看幾眼的時候,才發現薛黎陷早就跟着跑出去了。

好似,就能感應到它似的。

可是……

蛇魄怎麽會認除了主人血之外的其他人做主……

烏椤晃晃腦袋,甩掉這個心思,他沒讓鴉敷和綠奴來,危險太大。綠奴雖然不肯,但也被鴉敷敲昏了,然後烏椤匆匆列了幾種藥材,讓鴉敷速速去尋來,自己只身一人尋到了這裏。

他靠的是追蹤鬼笙的那異蠱之術。本以為不是這裏,但看着銀銀也帶着人來了這裏,恐怕阿蘇也真是被關在這裏。

阿蘇,求求你了,千萬別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了《沉瑟》,已完結。

又更了一章懸燈,我夠不夠勤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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