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提燈轉醒後只覺得腦袋昏沉的發漲,周圍似乎有一男一女的聲音在交談着甚麽。隐約可聞甚麽「三天,就三天,我家主上能到……」之類。
他其實本不想發出任何轉醒跡象的聲響,可一想到對方若是內力高手,聽見自己的呼吸頻率變化也不是甚麽難事。於是索性不裝了,正好他也口渴的厲害。
「麻煩給我杯水。」他一面說着,一面撐着床榻強坐了起來。
那個男聲好像重重的哼了聲,然後是幹脆的關門聲響。
蘇提燈揉了半天的腦袋,也不怕對方遞給他一杯灌了毒的水,一邊慢吞吞的喝着,一邊緩緩睜開了眼。
又略微扭了扭脖子,蘇提燈這才看清周圍,似乎是在一間客房裏,可這客房又不似普通客房,好像門窗都是極厚實的。
又掃到了自己的燈籠被擱在習慣擱置的床尾,蘇提燈不用繼續轉頭,都知道現在坐在他床邊的這個女人是誰了。
他嘆了口氣,有幾分無奈卻又有幾分笑意,「弧青。」
「嗯。」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的腿,輕聲道,「蘇提燈,你也真是膽大,就不怕我在水裏下春?藥麽?」
蘇提燈一愣,倒沒想到弧青上來就同自己談這個,剛想說點甚麽場面話給帶走這個話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外袍已經被褪去了,此刻就着了中衣——那層結了蠱咒的袍子和裏面的內衣。
他的臉色登時一便,握着杯子的手幾不可見的小幅度抖了一下。
弧青側身,伸直了胳膊伸直了手指頭,戳了他光潔的額頭一下,「瞧把你吓得。你那外袍邊角多少沾了點雨濕了。你當我還真把你衣服是為了做那種事情的?你以為……罷了,我第一次見着你穿這袍子,就知道你甚麽意思了。」
蘇提燈低下頭,幾不可見的輕笑了聲。
弧青也笑,笑容裏有那麽幾分苦澀的意味,「你還真是有夠狠……為了防止我真對你做出點甚麽來,你倒是能把蠱咒附在袍子上……你還真真是……真是……欸。」
「蘇提燈,我真的不甘心,我就比她晚了那麽幾步。」
「你該是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喜歡你那麽多年了啊。」
弧青說完便撲到了蘇提燈身上,撲的他整個人都往後靠在了牆上,袖袍連動的風不留神滅了蠟燭,原本還尴尬的氣氛突然變得暧昧起來。
皎皎月華從小窗上傾瀉而下,打在蘇提燈那微抿的嘴唇上,弧青的眼瞳裏。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極近,呼吸都帶着灼人的熱度撲在彼此毛孔裏。
兩顆永遠不可能坦誠相交的心,好似也借此刻得以半點消融似的。
他聽見她問,聲似帶泣,「蘇提燈,你就不能喜歡我一點點嗎?」
「弧青,」蘇提燈微微側過頭去,幾縷青絲随着動作幅度順着肩滑下,而他那蒼白的脖頸在月華的照耀下更加泛出詭異的質感來,特別吸引人咬一口上去似的,「你也明知道,小生是有家室的人了,小生很喜歡自己的妻子,且永生永世不會離棄。這輩子如果想要讓我不喜歡公孫月了,那麽只有一個辦法。」
弧青的眼睛亮了亮,其實繞的蘇提燈一顆再冷的心腸,他有時對着那雙可憐兮兮的小狗一樣望着自己的神情,總歸還是不忍心的,好似某個恍惚就能從那樣搖尾乞憐的眼神裏,窺得一見當年的自己一樣。
強自定了定心神,就跟當初在衣服上下了蠱咒時那種狠心一樣,他一字一頓道,「除非我死了。」
弧青的眼神黯了黯,低下了頭,可随後又吃吃的笑了起來,也沒擡頭道,「蘇提燈,你就是仗着我喜歡你,不舍得殺你罷了。你難道以為我真不知道你這衣服可以脫得下的?只是現配你那冥蠱的燭燈料實在耗功夫太久,又需要太強大的蠱飼,我們現在這邊都很趕,我沒功夫弄出來罷了。不然你以為,你真能清白正直到現在?」
「弧青,」蘇提燈有點無奈,「或許你從沒認清過我,你喜歡的,一直是你以為的『我』罷了,實際那只是我裝出來的一個表面,我不是甚麽好人,你不必将自己大好青春都……」
「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管,反正我也不是甚麽好東西。我知你是個良人就夠了。」弧青的話裏已帶了一層哭腔,爾後哭着哭着,猛的一口咬上了他的喉嚨。
蘇提燈也沒料到她還真能像個小獸甚麽似的撲上來咬自己一口,於是也是一驚,連袖中的銀銀也沒反應過來,在銀銀的眼裏,喉嚨是個特別要緊的位置,算是死穴之一,這下主子的死穴在別人嘴裏,它也不敢妄自行動了,害怕那人一不留神就把主子給咬死了,那自己再去咬死這個兇手就沒任何意義了。
畢竟它有個太理智的主子,於是它也長成了一條太理智的蛇魄。
蘇提燈自然看到銀銀耀武揚威一樣的緩緩從他袖子爬到了肩膀旁開始扭直了身子,還發出嘶嘶的聲響。弧青自然是感覺到了,只擡眼掃了那畜生一次,就低下頭繼續開始吮吸起她咬破的他脖頸上那脆弱皮膚後流出的血液。
弧青擡眼那一下長長的睫毛掃着他的脖頸過去,激的他「唔」了一聲,身子還顫了下,弧青頓了下,倒像是安慰他似的一手繞過了他後背連連輕拍了幾下,一手按在他小腹上借力,更加用力的吮吸起來。
此刻堅決不是把銀銀也攪合進來添亂的時候,於是蘇提燈只得伸出手沖銀銀揮了揮,然後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弧青柔嫩的後頸。
弧青停下了,喘了兩聲,面色在月色下變得有幾分難看,盯着順着傷口留出來的鮮紅血液又幾眼,伸出舌尖來舔幹淨了後,這才開口道,「冥蠱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深入骨髓的毒液……你到底是怎麽強撐過來的?你這單薄的身子,怎麽能受得了那樣程度的痛苦?」
蘇提燈冷笑了下,推開他,直接把枕巾扯來系在了脖頸上的傷口處,淡聲道,「反正日後我是連五感都要消失的,想想以後連痛這種感覺都沒了,那麽現在哪一種痛法都是我日後所将會懷念的。這麽想來,倒不覺得有多疼了。」
「蘇提燈,」弧青嘆了口氣,仍舊固執的雙手繞着他的腰,輕輕靠在他的胸膛裏,好似害怕力氣大點稍微就靠碎了這人似的,話語裏有說不出的難受,「我知你很難受。你所經歷的苦痛,我其實都想經歷一遍,有時候抱着這樣病态的想法,我就覺得,我好像能離你更近一些似的。現在我渾身都很難受,冥蠱的毒在我體內大概要三天左右才能徹底消耗。這三天我是不會再對你做甚麽了,可三天後……我想對你做甚麽……也沒辦法了。」
蘇提燈不去追究她這句話和剛才他隐約中聽到的那個甚麽「三日後主上就來了」有何聯系,只是像個木偶人一樣任由她像只樹濑熊一樣抱着,就像他倆小時候在南疆那個百毒陣裏差點死去的時候一樣,明明是敵對的兩個人,一面防備着對方下毒手,一面卻靠着彼此的體溫熬過了那個差點就入了鬼門關的晚上。
很靜,靜到只能聽到這人微弱起伏的心跳聲,哪怕是自己這般近的距離,這般暧昧的月色,也沒聽得他有慌亂過瞬分。
她終于忍不住打破這寧靜,「你剛才那襲話,是故意為了安慰我的吧。你向來是個七竅玲珑心的人……蘇提燈,你不如別再忤逆鬼笙了,這樣他可以來和枕骨那個變态抗衡,就不用你遭罪了,三日後枕骨若是來了……我便也保不住你了……他……」
「噓。」蘇提燈輕輕擡手,順了下她的青絲,一面在內心慨嘆,這樣靜谧的時光,如果和愛人相擁在一起窩在被窩裏,隔着窗邊爐火,就着窗外飛雪,一起說點悄悄的情話,讓月亮笑一笑他們的臉紅該多好啊……可終歸懷裏的人不是月娘。
月娘,就算為了月娘,他也會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畢竟,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逆來順受的軟弱無能的稚子了。
他開始不信因果、不信輪回、不信報應,哪怕是冥府要搶的人,他也要硬生生将其從鬼門關裏拉回來,他說不給,就是不給!
「弧青,你現在要是回頭,卻也來得及。」
弧青将一張哭花的小臉從他懷裏擡起來,就見這人此刻正極其專注的望着窗外的月光,那雙風情萬種的眼此時更是亮起無數碎星盈塵般瑰麗,她看到他輕啓失去血色的淡唇道,「枕骨那個人,倒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也說過,現在若是還能對外界有所感覺,倒是我自個兒該慶幸的。所以,不論他對我好還是不好,我得着空了,都能千百倍的奉還給他。倒是你,明明是鬼笙那邊的,鬼笙與他合計好了要陰我一把,你又平白無故的給我白拖了三日的時限,倒不知該說你是太聰明……還是聰明過了頭。」
弧青倒是突然破涕為笑了,「我還是對你好的吧?你呀,這人還真真是……一顆心太曲折了,明明是想說謝謝我,卻偏要彎這麽多彎表達出來,得虧着我也是個冰雪聰明的……」
「我看你那就是臉皮太厚吧,」蘇提燈失笑,這等字字珠玑的對話倒有了幾分他們小時候就開始的争鋒相對的模樣,於是毫不介意的拆穿道,「說到底,那得誇薛掌櫃也是個聰明人。」
弧青嘁了一聲,一面從他身上翻下來,把他也扯倒了按床上蓋好被子讓他睡覺,一面再度翻身上床,躺到了他旁邊,卻沒再跟他有任何肢體接觸,緩聲道,「那他要是真就是怕被為難上了,於是自個兒跑了呢?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在暗處,連出來都沒出來,看着他丢下你跑的那叫一個順溜。」
蘇提燈再度失笑,「他雖是個開藥堂的,又起了個甚麽勞什子看似不要名利的『濟善堂』的名號,可說到底也是開着門面做生意的人,比起我這種和死人或者死物打交道的,他無非是把這物人都換成活得了而已,說到底也是要天天柴米油鹽過活的人,但凡跟五谷挂上關系就得有金錢,不然寸步難行。於是從某個方面說,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生意人。往大裏說,我們也都是人,還是明事理的人。當時情形,他要是不抛下我單獨跑了,那才叫有病。」
弧青扇乎着長長的睫毛看了他幾眼,爾後淡聲道,「睡吧。且讓我陪你一晚上,那冥蠱的毒現在翻騰的厲害,我懶得挪窩了。」
蘇提燈沒作表示,只是扭頭凝神着窗外的月華,又看了一陣,才漸漸阖上眼。
其實,他心裏從未信過薛黎陷。
所以,哪怕薛黎陷不來,他也有一套應對的方案,只不過……若真僥幸逃得了魔掌,怕是要狼狽到沉瑟都認不出來罷……
內心正團團繞繞的想着,突然有一股氣息悄悄湊近。
蘇提燈單手扣住要猛蹿出去的銀銀,只是睜了一雙亮如碎星般的眼眸,看了看湊在自己臉旁的弧青。
「我親一下,就一下,也不親嘴,親親臉都不行麽?」
「不行。我不能對不起月娘。」蘇提燈單手戳了戳自己心窩子的地方,「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她所管轄的地方,我的一切,也只有她能碰。」
爾後蘇提燈笑了,笑的格外的開心,就像是個吃到糖的小孩兒那樣,然後側過身,拉扯過大半被子,将自己遮了個嚴實。
身後是弧青重新嘆了口氣躺倒會床鋪的聲響,隔了會兒,她又拉扯了幾下蘇提燈的被子,剛扯下大半個肩膀,又被蘇提燈毫不客氣的給扯了回去。
再鬧下去夜就太深了,對他身體不好,而且今晚還叫他放血了,肯定體內冥蠱不好壓制,於是弧青也不再鬧了。
幾不可聞的呼吸裏,只聽得弧青最後悄如夢呓般的癡語。她說,「蘇提燈,你真是個變态。」
滿室的寂靜裏,只有擱置在床尾的幽藍盞倏忽的爆了幾聲荜撥聲響。
弧青也翻了個身,索性眼不見為淨,也同樣背對着蘇提燈,看着傾瀉在自己身前的月光,徒勞的虛抓了一把又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嘛..今下午把《沉瑟》第一章貼出來了。←快去戳着看一下啊喂,我難得走了次比較重感情的文啊……
不像是懸燈這樣重人性重哲理然後感情戲很少啊。
有意見和建議啥的也都盡管提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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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有就是最近有個開現代靈異文的思路,名字已想好,已碼了幾章節,話說第一次要寫現代了表示也有點小激動什麽的w
不過不知道到時候有人看沒。
名字也先不透露。
那文估計和懸燈錄 第二部的結構類似 就純粹是單獨可以看的小故事。
希望到時候還能有人去捧個場。。。畢竟第一次寫現代什麽的,好與不好都希望能跳出來說下你們的感受。
古物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