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卷六 ,忍低眉,枕骨(三)

但今夜注定是無法讓薛黎陷睡個安穩覺了。

蘇提燈自醒來又吃了那一晚面疙瘩後就一直再沒睡着,雖嫌棄薛黎陷那一身的腥臭味,可也終歸懶得多說甚麽了,他向來是個沒法撕破臉皮的人。

入了秋的夜裏,涼意就越發清楚。

他既沒睡着,便必定得尋思點事來做。

将這幾日發生的事,特別是靈潼那一檔子的事好好理了理,猜測了一番。

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夜裏竟毫無征兆的下起了驟雨。

這一場雨來的特別急,就像是哪家水桶擱在了窗邊上,猛地被個強風吹倒了那種急法。

蘇提燈愣了一愣,南疆巫蠱之術裏,有種陣法也是類似于此,并不是能招雨,而算是「借雨」

那雨其實也不是天上真正的雨水,大抵是一種能帶冰的蟲子,自身可燃至融鐵般的溫度,那種蟲子離了冰活不了,燃了之後又立馬死了,因此這種來的毫無征兆,幾下又能停的雨,到極有可能是這玩意,不過也是因此壽命短暫,倒比不上『灰燼』可怖。

其實吧,這蟲子明明是南疆的控蠱人煉出來的,卻有個中原的名字,喚作「雨霖鈴」。

蘇提燈來這中原十年,除了策劃他的大計外,也從未閑着。

他一直覺得,這蟲子,倒極有可能是南宮家的東西。

南宮家路數多是陰柔的內力,符合冰的特點,而南宮家本身就有在偷偷摸摸的弄些類似于南疆蠱術之類的東西。

甚至蘇提燈并着沉瑟的力量,曾查到,南宮家族裏的人,尤其是一些資質較好的女子,多半都是些會陰靈控屍術的。

只不過這雨持續的時間倒蠻久的。

雖然時大時小,可卻從沒斷過。

這種蠱蟲本就難養,必得以冰飼着,一年四季不能斷,中原這裏才入秋不久。而且『雨霖鈴』的幼蟲,一年才能長成成蟲一只。一胎又只生一個。

因此這種蠱陣雖惡毒,但極少有能起得了陣的。

畢竟蟲子數量及其多,稍有不慎被反噬,就糟糕了。

正暗自松了口氣的時候,一陣蠱鈴音驟起,炸雷一般的就在蘇提燈耳邊響起了。

他虧得今夜未睡,剛才又去側耳聽雨,這才在響了幾聲的時候,就立馬還有能力捂住了自己雙耳。

鈴音像是有形似的,撞開了屋外連成一線天的雨滴,硬生生的直往耳朵裏擠。

薛黎陷在雨下的片刻就醒了,只不過仍舊困得急,便沒挪地方也沒擡眼,哪怕覺得地上涼呼呼又濕乎乎的,也決定繼續不管天塌地陷的補精力。

只不過又補了片刻,他就立馬雙目圓睜了。

因為蘇提燈的呼吸有些重。

嗯,怎麽說呢,就是,雖然喘的厲害,還是在極力壓抑着。

吶,那甚麽,夫妻嘛,小別勝新婚甚麽的,他才去鬼市幾天,跟他娘子歡喜了幾天,就出門辦事去了,還恰恰沉瑟今晚沒接他回去,自己又太疲憊了,叫別人陪他回去也不放心。

啧,沉瑟也太不會辦事了,就不會從鬼市派個人來,或者從鬼市派個人去伫月樓把鴉敷叫來,把蘇提燈領回去。

這下可好,自己這時候起身離開這屋子也不是的,不離開也不是的。

薛黎陷默默的放下這條麻掉的腿,換成另一條腿屈起,這樣就側對蘇提燈了。

只不過聽得蘇提燈在那邊微喘的氣息,飄飄搖搖入了自己的耳,聽得薛黎陷耳根子都發燙了起來。

他覺得這不是個事。

他覺得他應該強打出十二分精神把他扔青樓裏頭解決去。

畢竟那是自己的床啊!

那……那怎麽想也惡心了點。

薛黎陷覺得自己雖然沒潔癖,但是,但是也不能容忍個男人在自己床上那甚麽,那甚麽吧。

於是薛掌櫃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一大步跨到了床前,就準備扯他。

可又想到,這萬一把他吓着,那東西吓壞了怎麽辦。

於是薛黎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

尋思了半天,只得小小聲開口道,「蘇提燈?」

蘇提燈仍舊微喘着,沒理他。

靠,你還得勁了。

「蘇提燈!」音調陡然拔高了幾分。

回應他的,是床上那人吐出的一大口鮮血。

薛黎陷怔了怔,随即在內心給了自己倆大嘴巴子,先前都在想些甚麽球球蛋蛋的玩意兒,這人的身體都弱成那樣了,還能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屋子裏想些花裏胡哨的事情麽?

一把過去扯起了他的肩,薛黎陷又大吼了幾聲。

也是因為徹底湊近過去了,借着那微暗到幾乎未明亮的燈籠光,他才看清蘇提燈的兩只手都緊緊扣在耳朵上。

那個蠱鈴!

上一次是只響了一會兒,這一次……會持續多久?

而且,蘇提燈說過捂住耳朵就會聽不到了,這次怎麽還會吐血?

……這一次,奏蠱鈴的難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薛黎陷沒再猶豫,将燈籠往蘇提燈懷裏一塞,拿被子又将他整個人一卷,然後冒雨跳窗而走。

那個人一定在這附近,敵人不來,大不了他跑!

反正薛黎陷打小起,就沒認為他自己能是個大俠,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放暗器的時候淬了毒,打不過時逃跑有甚麽丢人的。前者怪你自己沒想到兵不厭詐,後者怪你自己,傻。

不知道敵人在哪裏,随時可能被伏擊,還不能還手,這時候不跑,更待何時?

而且跑一跑,興許就也恰好遇到敵人了。

但是,薛黎陷很快就後悔了自己會産生這種念頭。

因為他擇了那條去霧臺山的路,於是他很快就遇見這個敵人了。

其實這裏面本還有他的一番算計,畢竟沉瑟若是回來了,就會接蘇提燈回鬼市的。

那麽送蘇提燈回鬼市鐵定還是不安全的,頂多阿炎和上次那個紅衣服的姑娘,還有他老婆在那兒能護着他。

倒不如直接送去伫月樓,書南和小喵都在那兒,而且綠奴也能把他照顧的更妥帖。

薛黎陷本還在內心為自己的機智感嘆了一把,只不過看到那個一身白衣,偏雨不沾,手持搖鈴,雙眼血紅,活似惡鬼的沉瑟時,他就在內心繼續狠給了自己兩大耳刮子。

這他媽都哪出跟哪出?

現在無疑于在加重蘇提燈的傷勢,靠鈴音這麽近的程度……

薛黎陷一咬牙,打算繞開現在明顯沒甚麽理智的沉瑟。

也不知道沉瑟是怎麽着了道……

薛黎陷一驚,沉瑟都能着了道,那自己還有硬往上沖的必要麽?

因此內心一盤算,原本還一個起勢往上蹿的薛黎陷立馬一踏樹,整個人往旁側閃去。

現在完全魔障了的沉瑟毫不猶豫的緊追而去。

薛黎陷有些涼心,他現在懷裏還抱着一個蘇提燈,速度絕對不可能跟沉瑟持平了,如果被他追上……

索性心一橫,薛黎陷将左手往懷裏被卷的中部移了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摟在了哪裏,反正從被卷這裏只能看到一點微弱的藍光映着蘇提燈一張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光潔的額頭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細細密密的一片。

左踏一棵大樹猛的一轉身,薛黎陷趁機從懷裏掏出一枚正淵盟的聯絡信號,沖着沉瑟手裏的鈴铛就甩過去了。

同時,沉瑟的那面扇子也甩了過來。

卻不是取蘇提燈的性命,而是取薛黎陷的手臂。

這一下躲無可躲,薛黎陷硬生生挨上了,但沉瑟那兒也沒讨得好處去,鈴铛被打脫手了。

畢竟那一下可灌足了十成十的內力。

鈴音終于不響了,蘇提燈也緩了一口氣,剛想跟薛黎陷交代點甚麽,一陣白光乍亮,吸引了他所有目光——天空上驟然亮起的這朵煙花,仔細瞅瞅,倒是朵梨花的形狀。

梨花……

這麽一失神的功夫,蘇提燈再想開口卻已來不及了,薛黎陷突然全身緊張起來的肌肉像是會膨脹一樣,隔着被子狠狠擠壓着這點稀薄又微弱的空氣。

薛黎陷緊張不為別的,沉瑟早已一手招回了扇子,一手重新拾起了鈴铛,挑起了一邊唇角,沖他們笑了笑。

只是第一下搖的并不成功,多虧了今夜這場雨,這山上的泥土多半被濕了,剛才那一下灌了狠力掉落在土裏,必定陷了點泥進去。

決不能讓他把濁泥給甩出去!

薛黎陷心焦的向山上望了一眼,柳妙妙她一定還沒睡的,此刻應該早下來了才對啊!

不對!

薛黎陷心下一驚,若是沉瑟已經攻上了山,他們怎麽可能是沉瑟的對手……

如果柳妙妙出了事……如果柳妙妙出了事……如果柳妙妙……如果……

薛黎陷突然将懷中的被卷往一旁的樹下一放,随手抓了地上兩抔泥土,就朝沉瑟甩去了。

這濁泥都勢如破竹般的被他灌了十成十的內力。

天上的驟雨突又下的大了起來。

好兆頭。

薛黎陷內心苦笑了下。

也是準備扔第二發泥土的時候,他明顯的看到沉瑟一雙赤目之上的眉頭輕蹙了下。

隔着雨簾,看不太真切,但好像是……這樣的。

薛黎陷沒再想太多,繼續把泥土弄成暗器一樣的,去攻擊沉瑟手裏的搖鈴。

好似最後沉瑟是煩了,索性把搖鈴塞懷裏了,開始便被動為主動,招招致命的向薛黎陷殺去。

薛黎陷起先是一愣,倒也沒去掉一手的泥巴,反而更加用力的在地裏蹭了蹭,這才迎戰沉瑟。

他只知道,他絕對不能讓蘇提燈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內。

他也拿不準,他贏不贏得了這樣魔障的沉瑟。

薛黎陷本身就是學的掌法,此刻倒索性以肉掌接沉瑟的扇子,只是還未待相觸,就見沉瑟回手一招,然後莫名往左側閃去。

薛黎陷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聽得奇異的聲響破空而來。

幾百枝竹箭突然急射而來,薛黎陷心下一驚,那方向倒是從伫月樓方向發出的,該不會,原本樓裏的人都變成沉瑟這樣了……

一面忙用內力一掌拍出去阻掉了這些利箭,一面回身重把被卷帶回了懷裏,接着猛退了十來步。

他發誓,他剛才真是使出了跟當日跳崖追他燈籠時一樣的速度。

因為就在剛剛,有一個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他身後。

但他還是想掙紮一把,重把蘇提燈帶回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

只不過這樣一來,他暴露在了中間,身後是極有可能再度發出暗器的方向,左側是沉瑟,面前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一身黑隐在大樹下,看不真切臉,但功夫興許沒沉瑟高。

這時候,右側那條路上,也隐隐約約出現一個身形,一個女人的身形。

雨适才稍小了一陣,現在索性劈頭蓋臉的往下砸了。

薛黎陷穩了穩聲音,問:「伫月樓內原先的人呢?」

「跑了。」聲音沙啞幹枯,倒像是個活到快油盡燈枯的老人似的,聽動靜倒是從他正對着的這個男子嘴裏發出的,「只不過我能叫他們跑了,卻斷不會叫你也能把蘇老板帶跑了的。」

薛黎陷倒是被這人的誠實給訝然了一把,只不過也沒過多表現出來。

那人又循循善誘道,「年輕人,何苦來的,你把蘇老板擱這兒,我們也不會為難你甚麽的。畢竟我們仨加起來年齡都過百了,這麽恁地欺負你這般一個後生,說出去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薛黎陷暗地裏挑了挑眉,心說這人中原話說的倒溜,倒也不知是不是鬼笙那藏頭露尾的家夥了。

「你把話說到這份上,那我也明白的告訴你,」薛黎陷緩緩蹲下身,語氣裏帶着一股子極其肅殺的意味,「可不許難為我了。」

随即露齒一笑,将蘇提燈往地上輕輕一放,接着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這男子和旁邊的女人具是一愣,都沒想到他真就這麽輕易放手了。

而靜默立在左側的沉瑟,也不過是仍舊睜着一雙赤紅的眼,呆滞的望着地上被卷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寫沉瑟的故事。

嘛,之前也說了,決定要寫沉瑟的重生武俠文是我在把懸燈錄貼上來的時候猛然來的靈感。

于是沒什麽框架啥的,就看靈感啥時候來。

嗯,于是最近靈感來了,就想先寫沉瑟的。害怕過陣子忘了,囧了嚕= =。

反正懸燈的故事太長,也有框架和底稿,容我慢慢寫,慢慢往上貼。

過陣子就把《沉瑟》貼上來了,争取元旦前完結。

所以懸燈這陣子更的還是會慢些。

多諒解嘤嘤嘤=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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