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父親,徐震濤的女兒找上門了。”陳金粟語氣滿是不耐。
“哦?”陳杞一如既往沉得住氣,他沒有擡頭,眼睛始終盯着面前尚未決出勝負的棋盤,淡淡道,“來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陳金粟一屁股坐在陳杞對面,“來求條生路。”
“事已至此,哪還有什麽生路可言。”陳杞語氣沒有波瀾,輕飄飄說道。
換句話說,就是死路一條。
“父親,要不……”陳金粟頓了頓,猶豫看向陳杞,“前些日子我們攔下的那批赈災錢款,分一半給徐震濤,讓他過了這次難關。”
陳杞擡眸看向陳金粟,陳金粟當即收了聲,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周遭安靜非常,陳金粟甚至能聽到桌子上的兩顆棋子博弈的聲音。
“嵩州已然餓殍遍地,路有死骨。城中那點糧食都集中在有權有勢之人手中,守衛城門的将士也開始掠奪百姓手中的糧食,已經是窮苦之極。”陳杞說着,手上又落了一子。
陳金粟認真聽着,不敢應聲。
陳杞直了直身子,居高臨下看着手中棋子,不鹹不淡繼續說道:“嵩州已是廢土一片,這顆棋子已然無用,棄了便是。”
“可是……”
“嗯?”
陳金粟知道父親一向看不慣自己優柔寡斷,從小到大,他因為不夠果決不知道挨過多少次打。
聽到陳杞這一聲疑問,陳金粟當即利落開口,将自己的憂慮說出來。
“只是,我曾在朝堂之上三次舉薦徐震濤,如今若是将嵩州饑荒之責盡數怪在他身上,恐怕我難逃識人不清的罵名。”
聽他這話,陳杞落子的力道跟着重了些。
陳金粟的心當即提到嗓子眼,他知道自己方才這樣擔憂,又讓陳杞對他不太滿意。
他一聲不吭,站在原地,畢恭畢敬看着陳杞。
“這也要我教你嗎?”陳杞語氣中帶着朽木不可雕的失望和惱怒。
陳金粟當即跪下身來,雙手端在身前一聲不吭。
陳杞雖然心中不悅,但看陳金粟這般模樣也懶得發作,他嘆了口氣,開口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若是想要指責你的不是,只會在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
陳杞擺弄幾顆棋子,棋子之間碰撞出溫潤而清脆的聲響。
“兒子愚鈍,還請……父親明示。”陳金粟垂下頭去,悶聲說道。
“若是能夠讓對你敵意最大的人,與你一同身陷囹圄,讓他急于自證清白,便沒有閑心再顧及你這無關痛癢的罵名了。”陳金粟将手中棋子扣在桌上,看向陳金粟,“可懂?”
在乎的越多,留給別人的軟肋也就越多。
陳杞太明白這些忠義之士心中最在意什麽,殺人誅心,刀刀致命。
“明白。”陳金粟信心滿滿應了一句。
那時候,青鹽對陳家父子這番對話一知半解,不明白其中深意。她只知道,第二日,坊間傳聞,顧家養的狗咬死了人。
據說咬死的是個姑娘,只是那姑娘面目全非,身份也無從辨認。
顧家百口莫辯,顧府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只狗是什麽時候拴在門口的。那只狗早就被喂了毒藥,還沒等顧家從狗身上查出什麽,它就毒發身亡,死無對證。
青鹽細細梳理從前發生過的事情,像是将散落滿地的珠子重新穿成串。這樣想來,當初刺史之女便是被陳金粟設計殺害,而後又嫁禍于顧家。
一來能讓顧家深陷風波之中,二來能夠隐瞞陳家與徐震濤之間的秘密往來,三來還能處理掉這個可能讓他們前功盡棄的麻煩女人——嵩州刺史之女,徐青禾。
的确,陳金粟此舉,讓後來顧濯彈劾陳金粟買賣官職,沒有證人證言,少了許多說服力。
如果能趕在徐青禾去陳家之前将她救下,是不是就能為改變顧濯慘死的結局……
“想什麽呢?”
顧憐突然出現在青鹽面前,吓得她身子一抖。許是方才偷聽他們談話,做賊心虛的緣故。
“沒想什麽,發呆而已。”青鹽有些手足無措,她随手将一粒葡萄捏在手中,一邊剝皮一邊漫不經心問起:“你方才去哪了?”
“在書房與哥哥聊些事情。”顧憐看着青鹽的動作,如實答道。
“是出了什麽事嗎?”青鹽小心翼翼問道。
“沒有,”顧憐将手臂支在桌子上,一臉人畜無害問青鹽,“為什麽這麽說?”
青鹽急忙搖頭,十根手指頭胡亂攪在一起,支支吾吾開口:“只是看平日鮮少見你們這樣湊在一起聊天,所以問了一句,我以後不再多嘴了。”
顧憐看着青鹽低眉順眼的模樣,心髒像是被狠狠揉了一把,酸疼酸疼的。青鹽像是一個勤勤懇懇的木匠,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将自己身上所有鋒芒磨平,讓自己變得光滑圓潤。
“無妨,你想知道?”顧憐笑着安慰她。
青鹽先是一愣,聽到顧憐這樣問,青鹽心中陡然生疑。
他這樣問,是想要試探我?如此将陳家買賣官職之事告訴我,莫不是想要在我身上下什麽功夫,将我也變成計劃中的一部分!
青鹽想到徐青禾的死狀,心裏猛然一顫。
“不不不,我不想。”青鹽連連搖頭,急忙答道。
顧憐将嘴抿成一條直線,眉毛向上擡了擡,順從地點點頭。随後熟練将椅子擺好,躺在這張專屬于他的“床”上。
自從大婚以來,顧憐每個夜晚都是這樣度過的。
青鹽看在眼裏,心中總覺得過意不去。他蜷縮在那狹小的一方天地,光是看着就覺得委屈至極。
剛心疼了一瞬,青鹽就看到顧憐手上因為練武而磨出的繭子。
雪地裏,那對準她的箭镞。暗夜裏,擋在巷子前的冷漠雙眼。記憶猛地向她襲來,強烈的憤怒和不甘在她心中撕扯,與她原本騰起的幾分心疼交織糾纏。
就在這糾纏不明的情緒中,她昏昏睡去。
一連幾天,青鹽和顧憐都沒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顧烑常年經商,最懂體面,他明面上什麽都不說,對待青鹽也看不出一絲與從前的不同。
只是他看青鹽的眼神,一日比一日警惕。
徐青禾進長安城的日子越來越近,青鹽吩咐香塵始終留意着陳家附近的動靜。
她一定要救下徐青禾。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顧家。
顧家一日不倒,她便一日有安身立命之所。将陳家的把柄握在手中,日後便有了扳倒陳家的武器。
青鹽細細盤算着,制定了周全的計劃。
她借口去宴春樓探望張福娘,便能順利出門,沿着小路等徐青禾,只要她出現便将她一把攔下。
青鹽摩拳擦掌,等着那一日的到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到了徐青禾去陳府的那一天,第一步就以失敗告終。
“今日我想要回一趟宴春樓。”青鹽對顧憐說道,“張福娘托人捎信來,說是近日腿疾愈發嚴重了,想讓我回去幫忙看看。”
顧憐想了想,誠懇道:“改日吧。今日是大哥生辰,若是你不在,不合規矩。”
“你說什麽?”青鹽圓圓的眼睛裏滿是震驚,“你怎麽沒告訴我!”
“嗯?”顧憐一臉無辜,幽怨開口,“那晚我問你想不想知道,你說不想……”
青鹽絕望閉了閉眼,她恨不得跳起來捶顧憐一拳。
真是個榆木腦袋!
說他體貼,他是真體貼,青鹽說不想,他便不說。
說他愚鈍,也是真愚鈍,青鹽說不想,他還真不說。
“我什麽都沒準備!”青鹽急得快跳起來。
她拉開自己自從嫁過來就沒打開過的箱子,翻來找去,将自己全部家當攤在床上,愣是沒找到一件能拿得出手送給顧濯的禮物。
青鹽急得身上出了一層汗,她有些不舍地拿起自己最貴的一只玉簪子,滿眼猶疑地看向顧憐。
“或許……大哥喜歡戴簪子嗎?”
顧憐原本正在喝茶,回身看到青鹽手中那只通體純淨鑲嵌寶石的玉簪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這很貴的……”看顧憐這副模樣,青鹽心裏更委屈了,她撇了撇嘴,戀戀不舍地将那只簪子握在手中,呈在顧憐面前。
青鹽感受着那玉簪子冰冰涼涼的觸感,在心裏默默與它道別。
顧憐将那簪子推回她身前,用手指輕輕撥了撥簪子上的流蘇,“你的東西,自己好生收着。你的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一早便送過去了。”
青鹽原本急得心焦氣躁,聽到顧憐這樣說,心裏原本逐漸蔓延的火苗瞬間熄滅。
“是什麽?”
“忘川墨。”
青鹽歪了歪頭,等顧憐解釋。
“大哥素來喜愛筆墨,其中忘川墨最為難得,二哥曾經找了好多地方都沒買到。我前些日子路過城郊偶然看到有人在賣,便買下來了。”顧憐娓娓道來。
“可這是你買給大哥的,我送這個……不合适吧。”青鹽眉間仍然滿是躊躇。
“當然要你來送。”顧憐站起身,幫青鹽将床榻上淩亂無序的首飾重新收回箱子裏,“你送的禮物大方得體,我顧某也能跟着沾上幾分榮光,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嘛。”
眼看顧憐處處為自己着想,青鹽有些動搖。
他該不會真的一心想要為我好吧?
這樣的心軟只有一瞬,青鹽當即在心裏啐了自己一口。
呸!怎麽這點好處就心軟了!這世間最信不得的便是男人的嘴,上一世是怎麽死的你都忘了嗎!
在心裏暗暗罵了自己一通,青鹽再回神的時候,顧憐已經将床上的東西收拾好了。他妥帖安置好那些物件,囑咐了青鹽幾句就往門外走。
就在快要拉開房門的時候,他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對青鹽說:“今晚陳家公子也會來,你……”
“你說什麽!”
果然,世間最信不得的便是男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