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章

第 25 章

顧烑給顧濯使了個眼神,顧濯順着他的意思,向房門外看去。

只見青鹽的發絲在房門上映出影子,只是從那一動不動的裙擺就能看出,她此刻正想得入神。

顧濯和顧烑一言不發,将視線聚焦在顧憐身上。

“嗯?你們盯着我幹什……”話還沒說完,顧烑的扇子就抵住了顧憐的嘴,将他還沒說完的半句話打斷了。

上輩子也沒這段啊……

顧憐看着顧烑的動作,萬分詫異。

顧烑朝着門外的那道身影揚了揚下巴,又将視線重新落回顧憐臉上。

青鹽?

她怎麽在這?

她在偷聽我們說話?

問題接二連三從顧憐腦海中蹦出來,他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滋味來。

他一時之間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形容這種矛盾的情緒,一點點的憤怒摻合在巨大的愉悅之中。

那是一種被冒犯的快樂。

這麽多天來,青鹽生活在顧府,每時每刻都緊緊繃着心中的弦,生怕一颦一笑出了什麽錯。

她苦練禮節,絕不多言。

一向貪睡的青鹽每天早上都準時向羅觀雲請安,除了新婚第一天,從未缺席。

她像是下雨天被好心人收留的野貓,極力展現出自己溫順的一面,對所擁有的一切都戰戰兢兢。

青鹽機靈的雙眼對一草一木都敏銳非常,靈動目光中時刻似乎無時無刻不再說,她害怕自己再次成為流浪貓。

如今,她壯着膽子站在房門外,企圖竊聽他們顧家三兄弟的秘密。

顧憐心裏竟然有些欣慰和喜悅。

她是想要了解我的過去?是想要探聽顧家的秘密?還是想要知道顧家對她的評價?

想着想着,顧憐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來,他看着那道身影的眼神變得溫和而柔情。

當顧憐意識到這份喜悅的情緒時,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顧憐急忙收了笑容,慌亂低下頭去,企圖将方才這道不合時宜的笑容好好埋起來。

動作雖是及時遏制住了,眼神卻像是丢了魂,不由自主往門外的身影上飄。

“你讓弟媳來的?”

顧憐聽到顧濯的問話才勉強回了神,他看着顧濯越皺越深的眉毛,搖了搖頭。

“那弟媳這是……不請自來?”顧濯把讀過的書都想了一遍,才從中找出了一個聽起來委婉點的詞。

顧憐沒回答,他轉過頭,看見那道影子逐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

他不置可否。

門外重新歸于安靜,門內詭異的氣氛卻并沒有因為青鹽的離開而變得輕快起來,甚至有越來越沉重的架勢。

顧烑看了顧憐一眼,顧憐在那道身影上藏不住的眷戀,讓顧烑愈發警覺起來。

他将手搭在顧憐肩上,語重心長道:“顧三,哥哥理解你喜歡她,我也可以支持你去追尋所愛。可你不能是非不分、天地不顧,只一心讨她歡心。你明白嗎?”

“我沒有。”顧憐認真答道。

“方才,我們剛聊到陳金粟,她便出現在門外。如若不是存心探聽消息,怎會有如此巧合?這到底是她的有意之失還是無心之過,嗯?”顧烑滿眼不信。

顧憐聽出了顧烑的弦外之音,他沉聲答了一句:“無心之過。”

顧烑像是一支炮竹,被顧憐方才這一句不痛不癢的回答瞬間點燃。他眉頭猛地聚在一起,急得将眼睛都壓出幾道褶子來。

“你才見過青鹽幾次?陳金粟見過幾次?”顧烑語氣急切,連發絲都随着他的動作上下飄動。

顧憐知道,當下如何為青鹽開脫,他兩個哥哥都不會相信一個字。

他幹脆閉了嘴,沉默以對。

“她放着陳金粟不嫁,偏偏要嫁給你這個從來沒去過青樓的,你就沒想過為什麽?”顧烑看顧憐這副樣子,心裏着急,口不擇言。

顧烑心裏是寵着自己這個弟弟的,不然他也不會大手一揮,便背着顧中明給顧憐出這一千兩黃金。

只是,與青鹽相處這麽長時間以來,顧烑不由得在心中對自己這個弟媳生出些防備之心來。

她真的聰明。

這一點,顧烑在花魁比賽上便已經見識過了。

那時候,顧烑以為,青鹽再聰明機靈也不過是女兒家撒撒嬌,最多到争奇鬥豔為止。

可如今看來,她的聰明,有些過了。

上到治國安邦,下到炒菜放了幾兩鹽,幾乎就沒有她不能洞察的事情。

一開始,顧烑替顧憐高興,覺得他娶了個厲害的姑娘。可後來,顧烑越看越怕。一個恐怖的念頭從他腦中誕生。

青鹽,莫不是陳金粟故意送到顧家來的吧?

生出了這樣的念頭,顧烑再看青鹽,哪都顯得反常。

眼看着顧憐連懷疑都不懷疑青鹽,顧烑心裏更害怕了些。他害怕顧憐會有一天誤入歧途,将整個顧家抛在身後。

“好了,好了。”顧濯眼看兩人神情都越來越僵,适時出言。

“就不能是她不願意嫁到陳家嗎?”顧憐終于忍不住問道。

顧烑被顧憐的眼神吓得心尖一顫。

他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麽顧憐問出這句明明與他毫不相關的話,眼中會騰起那麽多不甘和憤怒。

“不願意?為什麽不願意?”顧烑上前一步,方才剛被顧濯平息的戰火瞬即又騰起來,“她是什麽人?長安城第一花魁,青樓女子以她為首。她走到如今位置,你告訴我她不嫁給陳金粟,是因為不喜歡?青樓最忌諱有情人,這道理你不明白嗎!”

看顧憐那副執拗模樣,顧烑心裏更加焦躁。

顧烑不管不顧,提高了聲調,又對顧憐說道:“你難道指望她是因為對你有情有意,才要嫁給你的嗎?”

“顧烑!”顧濯急忙扯着顧烑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後。

周遭安靜了一瞬,安靜到顧憐能聽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他能感受到自己太陽穴正在跳動。

“三弟,”顧濯緩緩開口,“別想那麽多,明日早朝後,我們再商議嵩州刺史之事。”

眼看着顧憐不動,顧濯幹脆上了手,半推半就地将他送出了門。

饑荒,赈災,刺史。

這些詞在青鹽聽來都有些熟悉,她上輩子一定在陳家聽過。

那時候她只想着該如何在陳金粟身邊留得更久些,所有的心思和算計都放在了他身上,青鹽根本沒想過那些聽來的只言片語,如今會派上用場。

她知道顧濯是因為陳金粟而死。

顧濯被賜死的那一天,陳金粟心情出奇的好,故而賜了青鹽一只瑪瑙镯子。

青鹽開心了很久。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陳金粟喝得醉醺醺的,将她摟在懷裏,張狂而桀骜。

“文臣死谏,武将死戰,君子死節,”陳金粟玩味地看了看青鹽的臉蛋,語氣慵懶陰郁,“皆是笑話。”

那時候的青鹽,尚且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如今想來,只覺得陳金粟面目可憎。

陳金粟的笑容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青鹽逐漸捏緊了拳頭。

香塵走進房間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青鹽這一副想要殺人的表情,她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葡萄上,滿臉苦大仇深。

香塵有些慌張,試探地看了看青鹽,将離她本就不遠的那盤葡萄挪到她面前,又向前推了推。

“姑娘,想吃這個?”香塵小心翼翼問道。

青鹽回了神,看着一個個安穩靠在一起的葡萄粒,她沉了口氣,對上香塵的眼睛。

“我想喝酒。”

“別想。”香塵果斷答道。

這番對話,在過去的幾天已經發生了數十次。香塵這句回答對青鹽來說,堪稱不出所料。

就像是看到了天閃,過會兒就一定會有驚雷一樣。就算是來得晚,但遲早會來。

“我很饞。”青鹽說得更懇切了些。

“吃個葡萄解饞。”香塵說着,往青鹽嘴裏塞了顆葡萄。

青鹽已經過了小半月滴酒不沾的日子了,她聽香塵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以茶代酒”。可是,這茶就算是再濃,比起酒來還是遜色幾分。

青鹽将葡萄含在嘴裏,臉頰瞬間變得圓滾滾。

香塵看着青鹽,不由得笑出聲,她笑得越來越歡,幾乎要背過氣去。

“幹什麽?”青鹽囫囵不清地問了一句。

香塵笑得擦淚,将銅鏡放在青鹽面前。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你看看你……你像是……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青鹽看清了自己的模樣,笑不出來。

她盯着鏡子裏臉頰凸起的包,一動不動。

香塵見她這般嚴肅模樣,發覺不對,當即收了笑意。她坐在青鹽面前,擔心詢問道:“怎麽了?”

“你還記得嗎!突然闖進陳家那個女子!臉上也像這樣,有個包!”青鹽眼中閃出光亮,像是有螢火中在其中飛舞。

“什麽?”方才青鹽這番話,香塵是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看香塵困惑的神情,青鹽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她悻悻收了手,搖了搖頭:“沒什麽。”

青鹽記得,那女子闖進了陳家。

她身上穿得破破爛爛,臉上也是滿是傷口,有的已經結了痂,有的還在流血。她額頭鼓起一個大包,讓原本姣好的面容顯得有些奇怪。

青鹽光是看了一眼,就覺得臉上跟着隐隐作痛。

青鹽記得,那女子哭着求陳金粟救她一命。她哭了很久,哭聲撕心裂肺。

她跪在地上,扯着陳金粟的袖子,苦苦哀求。

可陳金粟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從陳府門口,一直到正廳。

那女子跪了一路,傷口滲出的血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朱紅色的血珠子。還沒等那女子和陳金粟搭上話,地上的珠子就變成了褐色。

“陳令史,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這幾句話,像是符咒一樣,始終懸在青鹽周圍。她的樣貌在青鹽腦中逐漸變得清晰,有了具體的模樣。

青鹽眉頭緊蹙,她看着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香塵塞過來的一杯茶,陷入沉思。

那女子,刺史之女。

姓……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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