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下來之後,琴紫歌想應該先處理一下這冷面的傷口,她翻看了一下他背着的包袱發現除了一些幹糧和火種外所幸還有一些傷藥。但是一掀開冷面左肩的血衣,她看到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剩下的半截蛇信子還在,從他的左後背狠狠地穿到他的左胸,留下前後兩個銅幣大小的血洞。血還在緩緩地從兩個傷洞中淌出來,他的臉色已是蒼白得毫無血色。
琴紫歌定了定神,然後小心地用手小心地取出了那截蛇信子。那地騰塗的信子本就是血紅,現在吸滿了冷面的血顯得愈加鮮紅了,她不由地蹙了蹙眉然後将它丢到了一邊。
在盡力為他止住了血又小心地替他包紮好後,琴紫歌背起了那個昏迷不醒的冷面,一手執着火把一手提着他那柄還沾着蛇血的光劍,踉踉跄跄地行走在這片密密麻麻的洞窟裏只為尋求一線生機。
最後她像這樣半背半扶着他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呢?
被玉色發帶紮在腦後的長發已淩亂地披散在兩肩,她的白裙此刻也是殘破而沾滿血污。琴紫歌想,也許自己從沒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不過背上這個人真的好重。
明晃晃的火光閃爍着照向了前方一成不變的洞窟土道也照亮了她因着施力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但卻怎麽都照不到這洞穴深處的漆黑與死寂。
她閉了閉眼,想若是放大自己的眼界來看,恐怕就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在一個比那黑暗冥宮還要離奇還要複雜還要巨大的山體裏,她背着一個身負重傷的男子執着微弱的光緩慢地行進在其中一個渺小的洞穴裏,前後左右皆是密密麻麻錯綜相連着的黑暗洞穴,而連那條挖出這迷宮的蛇也已然死在了當中的某一個角落裏。
只有她與昏迷不醒的冷面,只有手中的一束閃爍的微光,但是這微光在這片巨大的黑暗裏是如此不堪一擊。在身體與心力都達到了某一種負荷的極限,在所有竭力維持的精神和期冀都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和重複交疊的深洞逐漸冷卻,她想,其實這樣走下去遲早他們都會被那片黑暗給吞噬掉。
而當第二次看到那具地騰塗血腥而令人作嘔的屍體時,琴紫歌好不容易緩住了心神才讓雙腳不至于癱軟了下去。沒想到,沒想到走了這麽久她只不過是在這個巨大的黑洞迷宮裏繞圈子。
琴紫歌望了望靠在肩上的冷面的側臉,又望了望那死相可怖的地騰塗,無力地嘆息了一聲。她咬了咬牙又堅持着走進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幹淨的洞穴裏,然後便将背上的冷面小心地放了下來,自己便也手扶着洞壁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之後的一段時間可謂是既漫長又短暫。琴紫歌覺得當最後唯一一束的火苗之光嘩的一下熄滅了下去後,漆黑下來的不僅僅是兩人所在的這一方洞穴更是她內心的那一點點僅存的希望。
琴紫歌無力地摸索着在那冷面身側躺了下來,以手為枕,蜷曲起了身子,忽然覺得困意如水湧般綿綿而來,她微微阖了阖眼便陷入了久久的昏睡之中。
希望的生機總是與絕望的念想并存,在人心脆弱幾近碎裂的艱險一刻後倏地綻露出了光彩。這也許只是上蒼無意的一個玩笑,又或者是上蒼有意之中對他們的悲憫。
“嘀嗒”“嘀嗒”闊別已久的雨聲在她沉沉的夢境之中響了起來。她仿佛聽到了山中狂風刮過虬枝密葉而發出的嘩嘩的呼嘯聲,聽到了暴雨猛烈敲擊着山石崖壁而發出的啪嗒的落雨聲,一切是那樣的遙遠又是那樣的清晰。
恍惚之中,緊握的手感覺到了某種冰冷的觸感,她緩緩地睜了睜眼。
“水——水——”
冷面冰涼的手輕輕地摩挲在她的手背,嘴裏斷斷續續地發出虛弱而輕微的喃語聲。
琴紫歌一下子驚醒地睜大了眼睛,下一刻她艱難地站了起來,然後把耳朵緊貼向洞壁,果然她聽到的聲音和夢中聽到的聲音幾乎是一樣的。
是雨聲。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她歡喜地拉起了那個還在喃語着的冷面的手,幾近沙啞的嗓音中有了一絲跳躍之感。
“我聽到雨聲了,是下雨了呢!上蒼開眼了,我們終于能找到出路了。”
後來她小心地攙扶起男子,順着聽到雨聲的方向一步步摸索着走去,沒有花多久便聽着那落雨聲越來越清晰,再穿過一個洞便可見久別的山土雨氣攜着自然光線灑了進來。
天,其實只要他們再走對一步路,選對一個山洞,便不至于被困到現在才找到了出口。由此,她深刻地體會到人性的軟弱之處,其實很多時候打敗人心的往往不是那些絕地困境,而是源自內心最深處也最本能的恐懼。
等雨停的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暗了下來,琴紫歌只身走到了洞外。或許是因為夏日雨後天空顯得格外的晴朗,雖将入夜但透過樹梢依然可見頭頂天空中的些許霞光。她想,等到天黑了便可根據那顆極北之星找對行進的方向。
趁着還有時間她便找到一眼山泉,簡單的洗了一下,又舀了點水回去給那冷面喝了幾口。他全身冰冷臉色依舊十分蒼白,但也稍稍有了一絲清醒,至少他還知道渴想喝水了。
天色昏沉下來的時候,琴紫歌照着原本的計劃攙扶起了冷面走入了那未知的叢林之中。這裏應該就是騰淵山脈了,她望了望頭頂,果然雨後夜色清朗,透過頭頂交錯的枝桠和分疊的樹葉,她可以看到那些零星散落在巨大蒼穹之中的點點明星。或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一方山段十分的高峻,讓她覺得那星光看起來格外的明亮。
騰淵山脈是冥爍大地上最長也是最寬廣的山脈,除卻幾座依靠在山邊的山城附近的幾個山段外其他的地方幾乎是罕無人至,因為歷經千百年的風雨滌蕩和天地自然之氣的孕育,山脈中充滿着各種各樣錯綜複雜的地形本就讓人難以消受,更何況還有許多關于古老異獸的傳說。琴紫歌想,那他們此刻所在的這一方山林必定是荒蕪到了極致,她有些擔心萬一這時候遇到什麽野獸不說那些遠古異獸就是最普通的野獅猛虎都怕是有些費心了。
她望了一眼手邊緊緊攙扶着的男子,有些擔憂地蹙了蹙眉。他的臉色一直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蒼白,他緊抿着雙唇,眉宇微皺,樣子看上去似乎是十分不舒服。她握着他的手就好像握着冰塊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左肩的傷口有些發炎了,看來一會得找一個地方再給他上一次藥。這樣想着,她便又攙扶起他踉踉跄跄地繼續往前了。
用男子的光劍吃力地挑開瘋長至腰部的茂密荒草,她腳踩在極不平坦的野地之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在這一片靜谧的深山幽林中顯得十分刺耳。長長的白色裙擺鈎過一片又一片生刺的野草而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
雨後的水汽還沒有退去便迎來了淡淡的山夜霧岚,她只覺得身前身後都好似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所有高大的古木和低矮的灌林都落得一身朦胧飄渺。
夜越來越深,而忽然走着走着,琴紫歌心下隐隐有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就像是有什麽人偷偷跟在身後讓人感覺到十分不自在,但發生在這樣的地方就不會是人了。她猛一回頭卻只有空蕩的荒林,沒有風,身後靜寂如死卻清寒入骨。再繼續走,她卻總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順着他們的腳步窸窸窣窣地挪動,心下忽的冒出一股冷意來。琴紫歌放緩了腳步,攙扶着男子的手忽的緊了緊随握的光劍。
她剛想回頭有所動作,沒想到身邊一直被攙扶着的她以為還在昏迷着的冷面卻出手得更快。
只見那一柄光劍被他利落地抽了出來,他轉手一抵,那劍便如風一般往後飛射而出。不知道是射中了什麽東西,琴紫歌只聽得身後先是一陣沉悶的嘶吼聲然後便是什麽龐然大物倒地而壓下一片荒草的轟然聲。也只不過眨眼的時間,那劍也便乖乖地回到了冷面手中。
她下意識地想要回頭看看,耳邊卻傳來男子虛弱而略帶些戲谑的聲音。
“那頭蒼狼跟了我們一路了,你都沒有察覺嗎?”
“你是什麽時候——”琴紫歌十分詫異地望向了他,但話還未說完便被他的一陣輕咳給打斷了。
看來也不是輕咳,一個人哪能輕輕一咳便咳出血來。想來是方才的運氣牽動了他的傷口。
琴紫歌随即輕輕攙緊了他,急急道:“你還好吧?”
萬俟宇商蹙了蹙眉,沒有回答卻也任由她攙扶着。這個女人想必一定不知道他中了蛇毒,與地騰塗一戰的最後一刻,那被他斬斷的蛇信子穿過他左肩時讓斷口之中的毒液也流入了他左肩的血脈中,昏迷之前的一瞬他可以感覺到這毒液非常迅速順着血脈擴散了開來引得他全身經脈如同針刺一般密密麻麻地抽痛。他有些清醒的時候隐約望見身邊女子的白衣隐入了深林中,他微微便引動內息暫時穩住了毒液。只是方才一出手讓內息分流,便使毒液有了刺激他的機會。
琴紫歌見他久久沒有答應,便不由地嘆了口氣,道:“算了,我還是先找個地方看看你的傷吧。”
“看着天走,別為這山岚迷失了雙眼。”萬俟宇商把劍緩緩地插入她手握的劍鞘,輕聲道。
這個人——就這麽信不過她嗎。琴紫歌頗有些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算了。
“走吧。”
他們在穿越過一片荒林深谷時終于找到了一片可以用來栖身的石窟。琴紫歌把冷面安置在了其中一個石窟中,然後出去尋了些比較幹燥的枯枝回來,在石窟裏面花了些時間好不容易才生起了一堆篝火。
她把冷面小心地攙扶到了篝火邊,她讓他側過身去,但這個時候他似乎也是無力反對,只是微微地把左肩轉了過來。
原本給他包紮好的層層白布早已又被血浸紅了而且竟有些發黑起來。琴紫歌小心挑開,發現他前後的兩個血洞的血雖是止住了但是洞口附近卻蔓延開如同蜘蛛網一般的黑絲。
這是——
“是毒。”他蹙着眉,氣息有些虛弱。
“怎麽會?”琴紫歌吃了一驚,纖細的手指緩緩地觸上他的左肩,“是地騰浮的毒?那該怎麽辦?這種毒,這種毒要怎麽解?”
萬俟宇商頓了頓,道:“不知道,這種毒應該是血毒,受血液牽引已經擴散開了。”
琴紫歌沉默了一會,靜下心後她熟練地替他換下傷布,然後稍稍用打來的清水擦幹淨了傷口的血跡,只不過那些黑絲産生在皮下根本無法擦拭,她怔了一怔,然後給他上好藥撕下白布又為他多包紮了幾圈。
“看來必須得早些出到山城裏去尋醫了,今夜你先如此将就吧。”
前半夜她獨坐在篝火邊靜靜為他守夜。即便早已入夏,但這深山深夜着實寒冷,山風穿入石窟林發出陰森而恐怖的呼嘯聲。外邊月光冷冷地照了進來,透入幾分刺骨的清寒。就算是靠着篝火坐着,她依舊是感覺到十分地冷便不由得縮緊了身子。
後半夜卻變得不太平靜了。那個昏睡着的冷面忽然全身戰栗了起來,琴紫歌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去到他身邊在觸到他手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猛地一震。這個人這個人簡直就成冰塊了,不知道他是有多冷,他傷口上的血衣竟然都凝起了小冰晶,再看他的臉,甚至都有些發青了。
想必那地騰塗生屬寒性,那毒該是極具寒烈的。怪不得她照顧他的這段時間覺得他整個人冰冷得厲害。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這山夜還未到極寒之時,也不能眼看着他這樣凍下去。
琴紫歌咬了咬牙便也就地緩緩地躺到了他的身邊,她伸出手小心地将還在渾身顫抖着的冷面緊緊地環抱住。就這樣躺了一會,那緊蹙着眉宇的冷面也許是感覺到了極其溫暖的東西便慢慢地止住了顫抖,任由着她靜靜的抱着他。
畢竟他救過她三次,或許算上那頭蒼狼應該有四次了吧。她記得很清楚。那這就當做是還債吧。琴紫歌這樣想着便也不由地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一夜似乎又變得十分平靜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想把臂玉為別就發一章,哪知一不小心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