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詭境蛇戰

紫缭多山,但是她自小便生在缭都這樣繁華的都城,從前最常去的山也不過就是鳶峨了,自進入紫缭山宮又加之這次雲陵祭典的變故讓她對那座龐大的帝山大開了眼界。如果說那帝山山體中的那些宮樓是有意人為的,那麽現在她所在的虛妄崖下的山體的內部結構倒是讓她親身感受到了這自然天地造物主的奇詭和偉大。

那個冷面自打進入了這黑洞迷宮便點亮了随帶的火把。明亮的火光倏地照亮了兩人所在的這一方洞穴。洞中被照亮的地方皆是深黃的山土之色,未被照亮的洞穴深處更是黑漆漆一片。這地方要說空蕩實在是空蕩得只剩下她與他,而若是說不空蕩也确實這裏面遍布着無數黑壓壓的洞穴,誰都不知道那洞裏的漆黑暗藏着什麽。

琴紫歌一路緊緊地跟随在那冷面身後,随着冷面執火的深入,她發現這山體之中的洞穴是錯綜複雜密密麻麻,她與那冷面已經路過數十個岔口,而且每一個岔口起碼帶着三個洞穴。

一開始她問他,遇到岔口應該怎麽辦。從冷面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是想到了什麽策略,他只道:“先随意走幾個岔口,你不走總是不知道這迷宮究竟暗藏着什麽玄機。”其實她心下或多或少也知道,其實冷面并沒有什麽對策,他的意思便是以無意的穿行融入到迷宮之中,有了入謎的心便才有解謎之道,簡單說來就是——迷宮就是用來走的,你不走永遠也出不去。

琴紫歌有時覺得,這個冷面的心理實在強大。她同他不知已經深入到了這山體的哪一個位置,身前身後除了黑漆漆的洞穴還是黑漆漆的洞穴,她甚至慶幸身前還有一個執着火把的活人,雖然是一個冷血的人但至少讓她感覺到了些許人氣。若是常人,深陷這樣的迷宮必定是心生恐懼幾近絕望,但是這個冷面依舊是面色沉靜,步履平穩地向裏走,甚至可以對身後的她不聞不問。琴紫歌想,這個人實在是冷靜地過頭了,不過必須得問清楚他對接下去的路到底是怎麽想的。難道真要這樣一直不停地走嗎?

而當她疾步向前正欲開口喚住那冷面時,身前人卻忽的止住了腳步。她一個不穩便猛地撞上了他的背。

“哎。”她低低地叫了聲,然後捂着頭繞到了他身旁,有些抱怨道:“你忽然停下來做什麽?”

萬俟宇商卻是緊蹙着眉宇,似乎是并不在意女子這一無意之舉,他把深思的目光定定地鎖定了前方的某個角落。

琴紫歌見他一臉深沉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幽黑的角落不知是躺着什麽東西,借着稍遠的火光隐隐透出些慘白之色。

待冷面以火光照亮,她才發現那些竟然是一堆白骨。火光一打在上面,從那頭骨上深深凹陷下去的兩個空洞眼孔中便倏地彌漫開一股陰森之意。不過也許是這些零碎的白骨并沒有讓她感受到些許死亡的氣息,她看着也便沒有絲毫畏懼之感。

“看來這神嶺村也并不是無人想出去。進入這迷宮本是為尋得出路,沒想到最後竟反而是被出路困在了這裏。”琴紫歌望着那一堆白骨不由地低聲嘆息道。

萬俟宇商卻是蹙着眉搖了搖頭,道:“恐怕沒有這麽簡單,這屍骨并不完整。”他說罷用光劍挑散了整堆白骨。

琴紫歌下意識地借着火光又細細地過了一遍,收眼時心下不由地一冷。方才沒有看清楚,如果是一個人的話,那這堆白骨卻只有半邊身體,就像是從脖子往腳被整齊地撕裂了開來一樣只留下了半邊的骨骼。正好頭和手腳都在,也怪不得她會沒有發現。她想象了一下覺得沒有一個人能駕着半邊身體而跑到這個迷宮裏,有也不是人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進入了這個迷宮裏才變成了這樣。如果是這樣——

“這裏面,是有什麽東西嗎?”她忽然覺得仿佛有一陣寒意猛地灌入了身體讓她一陣清醒,“但如果有的話,雲滇應該會告訴我們。”

萬俟宇商冷冷一笑,他轉身向她,火光倏地照亮了她略顯蒼白的臉色。

“你信得過那些人?”

這是什麽意思。閃閃火光之中,男子修長的身形被放大在了眼前,他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之中寒意凜凜。琴紫歌怔怔地望向他,然後聽他繼續講完。

“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從沒進來過所以并不知道,二是他知道卻故意讓我們深陷困局。”

萬俟宇商執着火把繞過了白骨,然後繼續往裏深入,腳步平穩依舊,只是他執劍的另一只手似乎是緊了一緊。

她開始慢慢感覺到身前人極其強烈的警戒感。

“你覺得這些洞是用來做什麽的?”

琴紫歌覺得冷面提的這個問題頗有些奇怪,她思忖片刻,反問道:“這些洞難道不是天然形成的麽?”

她可以感受到背對着她前進的冷面似乎是笑了笑。

“你聽說過地騰塗嗎?”見身後人遲疑了一會,萬俟宇商頓了頓,覺得這個生在紫缭官宦大家的女子是絕不會聽說過那些奇詭異事的,于是便又繼續道,“這是遠古時的一種異蛇,喜居高山絕壁之中,它體型龐大但能在岩壁裏打洞穿梭,我曾聽說過冥爍大地最亂的混荒年間,有一個依據騰淵山脈的小國彌疏便是奉此蛇為神以活人獻祭,甚至還以此蛇身形作了圖騰,不過後來戰争越來越多越來越大,這個小國國力本不強盛便衰落了下去,史書上對它的滅亡并沒有多做記載只是十分模糊地說彌疏一國最後是消失在了騰淵山脈之中。雖然我不肯定神嶺村的人會是彌疏後代,但是騰淵山脈如此之大,這種地騰塗能活到現在也不是不可能。”

“雲滇以為你我是紫缭皇族之人,怎麽會欺騙我們呢?”琴紫歌有些不解,“況且要謀害我們的性命那便不會把我們救出來了。”

萬俟宇商斂了斂眉,他也不是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

“他們一族在神嶺村生活了千百年不會不知道有這種大蛇存在,地騰塗這種蛇雖怕光常年休眠但若長期沒有食物也是會在夜間出洞尋肆,我想神嶺村的人是想把我們當做祭品。這長年生活在蠻夷荒山中的人又怎麽會輕易地去相信一個外人,我們窺探了他們千百年來的秘密,而他們要保守秘密最好的辦法便是殺人滅口,但如今又有比親自動手來的更劃算的買賣。”

琴紫歌的眸光黯了黯,她覺得這一切真的是極難接受,一想起在神嶺村那些對她面露善色的人或許就是披着一張虛僞的面具,她真的是覺得十分的心寒,她想起了雲錦。

“那雲錦呢?她待我們那麽真,她是絕不會欺騙我們的。”

萬俟宇商微微撇了撇唇角,道:“她的确并不知道,或許是她日後也将要被送到這裏成為祭品,不過雲滇恰好用我和你擋過了自己女兒的獻祭。這或許也正是他不想讓雲錦相送的原因之一。”

琴紫歌卻忽然沉默了,她不知道身前這個冷面是在什麽時候想了這麽多的事。面前這人,白衣清寒黑發高束,他一手執火一手執劍就這樣平靜地一邊走一邊将這些事說給她聽,口氣寡淡地好似一切都不曾逃脫他的預料,什麽人心險惡世事無常從他口中出來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雖寒徹人心但也聽得十分平靜。這個人的情緒總是掩飾地很好的。

之後的一路,漫長得讓人絕望。

他們仍是穿梭在無數黑壓壓的洞穴之中,但也随着深入洞穴他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屍骨,其實看多了也覺得麻木了。冷面說,蛇身需要來回穿梭,既然這些洞都是地騰塗打出來的洞那必定都是相連的不會有太多死洞,只是不論走哪一條路到後面必定是會到達它的老巢。

琴紫歌想,或許有機會他們可以還可以見到那條傳說中的古蛇,不過這恐怕是要以性命為賭注了,當然除非那條蛇是在休眠中。

不過後面也的确如冷面所料,随着火光的向裏緩緩移動,那些白骨堆似乎是拖得越來越長了。而當她親眼見到那古蛇的老巢時,她被震驚得久久無法言語,不能說是恐懼,因為所有的恐懼在看到冷面将一束火條丢下去時暴露在火光中的那一幕全都麻木了下去。

這無疑是一片死亡之地。

這裏面躺着多少屍骨呢,能在眼前這一片豁然開闊的巨大洞穴之中堆積成山,那些蒼白而幹枯的一幅幅骨架淩亂而緊密地簇擁堆壓在一起,不知是堆了多深讓她恍惚中覺得這就像是一片無窮盡的死亡深淵。沉睡了千百年的屍骨在忽然受到火光的注視後,似乎也緩緩地蘇醒了過來,數不清的白色頭骨露出陰森而空洞的眼洞直勾勾地望了上來,一陣極盡詭異而寒冷的氣息悄然無聲地将他們緩緩地包圍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沒有風,寂靜如死,但沿着緊貼岩壁的一圈凸起的高臺走卻也依然感受得到周身浮動着的刺骨寒意。

忽然間,身前的冷面一下子熄滅了手中的火光,她正覺得詫異,卻聽得他輕輕地喊了一句“糟糕,地騰塗就在那裏”。

琴紫歌心中一驚。現在這巨大洞穴中也只有那落在白骨堆上的小火條在嘶嘶地燃燒着,她遠遠望見那原本以為只是岩壁的那一團隐沒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竟然如一條黑河一般緩緩地挪動了起來,邊沿的一些白骨被震動地紛紛滑落了下來發出嘩啦的聲響來。

下一刻,地騰塗嘩地一下探起了它巨大的腦袋,那一雙泛着黑夜幽光的眼睛十分機警地朝着他們的方向望了過來。

這洞穴千百年未見光,即便是那麽微弱的火光對地騰塗來說都是莫大的刺激。看來是那束微弱的火光驚醒了它,沒錯,這段時間想必應該是地騰塗休眠複蘇的時候,不然神嶺村一行人不會那麽急着就想送他們進來。地騰塗長年生活在黑暗中,感官十分靈敏,它應該是發現了他們。萬俟宇商這樣想罷,覺得實在不妙,于是他微微側頭對身後女子說,“我數到三的時候你就開始往裏跑。”

本來還想好好見識一下那千年古蛇,但是忽然到了這種生死關頭,琴紫歌根本連看都來不及看那地騰塗一眼,只聽得冷面将她一把推入洞穴後的一聲“跑!”她便踉踉跄跄地沖入了那個洞穴之中,撒開了腳步就開始跑,但跑了沒幾步發現漆黑一片身後冷面沒有跟上來她又匆匆出到洞外,但見那冷面又舉起了火把朝另一個洞穴跑去。眼見那地騰塗幽幽的眼睛已定定地落向了那冷面,她心下一急便脫口而出——“小心!”

這一聲倒讓那地騰塗的注意再一次轉回到了她的身上。地騰塗開始翻吐起血紅血紅的蛇信子,它緩緩地挪動起粗壯如古老樹盤的身子,壓着那些白骨一路嘎吱作響地向她一點點靠近。

琴紫歌一下子呆住了,然後便是那冷面以幾近幻影的速度又跑回到了過來,他緊蹙着眉宇,臉色十分不好看,也來不及說什麽只是口氣極為不悅地甩下一句“你真是瘋了”,便一手拉起她一手往前方漆黑的洞穴深處奔跑了起來。

雖然有了冷面的舞翼術她在他的牽引下幾乎是好像飛鳥一般地穿梭在這些詭異的洞穴之中,但他們是在同這生死一刻競跑。恍惚的奔跑之中,所有的恐懼懊悔和慌亂都化成一片空白随着疾走的步履而變成腳邊的風嘩嘩而過。

但是就算再快也比不上那常年以洞穴為巢的地騰塗,他們沒有地騰塗對這些洞穴的熟悉,也沒有它那樣以黑暗為生的靈敏感官,所以其實他們也逃不了多久。

最後怎麽樣了,她想她還記得昏倒前時候發生的事。

是地騰塗居高臨下用那一雙冰冷而幽深的眼睛饑渴地打量着他們,她看得出那蛇眼中煥發的來自本能的一種欣喜,無力的恐懼之前她唯一覺得還有些詫異的是這條地騰塗的眼睛竟然也是紫色的。紫瞳,她一下子想起了神嶺村中那些人的眼睛。忽然就覺得之前還藏在心中的一絲希望咯噠一聲就碎裂在了她望見蛇眼的那一剎那。這紫瞳又怎會是一個巧合,原來一切真的就像是那冷面說的,她與他成為了新一輪的祭品。

那冷面一把将她遠遠地推了開去。她聽着他說讓她跑,可是她哪還有什麽心力再這樣亡命奔走。她走了幾步便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隐約還有意識的時候,她看到了冷面那一襲清寒蕭瑟的白衣。

萬俟宇商冷冷地抛下手中的火把,然後執起光劍向蛇身全力擊去。強烈的劍氣與龐大的蛇身相抵倏地迸射出一道極其明亮而刺眼的白光來。劍鋒所至的那一處蛇皮,粗糙而滲着蛇血的鱗片啪嗒啪嗒地掉落了一地。

地騰塗從未受過如此血肉之傷便像瘋了一般發起怒來,雖然它龐大的身軀不能完全盤入洞中與男子相博,但那兩片血紅色的信子卻仍能化為極好的兇器如飛箭一般射向男子。他側身彎腰躲過,然後縱身一躍翻到了蛇的頭頂。

男子的劍快如光影,但這條古蛇畢竟不容小觑。這一場人蛇之戰原本該是驚心動魄,但落入眼中她卻覺得十分的遙遠,一切仿佛無聲無息。揮舞的劍光,混黑而血肉模糊的蛇身,以及落入眼中的那冷面一襲沾滿斑駁血污的白衣。

最後的一擊,他淩空一個側身,利落的一劍精準地斬落在地騰塗左邊的紫瞳上,再開掌全力一抵,那柄光劍瞬間脫離他的掌心帶着劍氣微光一下子洞穿地騰塗的蛇頭,從它的另一只紫瞳穿出然後緊緊釘入了蛇頭身後的洞壁。

殺氣騰騰的劍光還未熄滅,那地騰浮便嘶地一聲收起了那一隊血紅的信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一身白衣上濺滿了方才一擊從蛇眼中迸射而出的大灘猩紅的蛇血,他望了那地騰浮一眼,然後微微擡手吸回了那柄嵌入洞壁的光劍,而手一握住光劍,身子便猛地往下一顫,他單膝着地,倚劍而依,漆黑的眸子望向了那個昏倒在一旁的女子。

冷面沉重而急促的喘息聲穿入了她的耳中,琴紫歌恍惚中睜了睜眼,她仿佛又看到男子背後那地騰塗顫顫地擡起了腦袋伸出它的蛇信子朝他襲來。

她顫巍巍地向他伸了伸手。

“後——身後。”

或許是她的動作慢了也或許是那冷面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也已經無力追回了。

在男子的光劍向後刺穿蛇頭的同時,那地騰塗血紅色的蛇信子也瞬間紮入了他的左肩。那柄閃着藍色微光的光劍裹着無形劍氣穿着蛇頭唰地向後飛射而去最後将蛇緊緊地釘在了洞壁之上,而光劍無法承受蛇身的重量,那蛇頭便一下子沿着鋒利的劍劈成了兩半嘩嗒一聲落在了血淋淋的蛇身之上。

而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左肩上本來就受過一次傷,那銀鈎紮穿的傷口還未完全痊愈,如此一來更是傷上加傷。鮮紅的血一下子浸潤了他左邊的衣袖,那一身白衣沾滿的血跡也早已分不清是蛇血還是他自己的血,萬俟宇商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倒在遠處的女子,然後只覺眼一黑便也昏了過去。

她醒的時候,那之前被冷面扔在不遠處的火把還在燃燒着,那想必她昏迷的時間應該不是很長。

琴紫歌緩緩地站了起來。現在這裏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那個男子和那條蛇就躺在那裏。她忽然覺得很害怕,她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然後在他的血衣前停下了腳步。

她蹲下,然後顫顫地用指去感受他的鼻息。還有呼吸,好在還有呼吸。然後她過去打量了一下那條已經血肉模糊的巨蛇,覺得它應該已經死了便走到另一邊拾起了那還在燃燒着的火把。

微明的火光照亮了男子蒼白的臉色,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襟,低聲喚他:“醒醒,你醒醒啊,你還好嗎?”

空曠而深沉的山洞裏只有她略帶哭腔的顫音幽幽地回蕩了起來。沒有人答應。

她沉默了一會,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倒下去。而望着此刻身前這個昏迷不醒的白衣冷面,琴紫歌忽然覺得鼻頭一酸,眼角那一滴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身前靜靜躺着的這個人,無論遇到多麽離奇的事情,無論走到多麽絕望的境地,都不會有半點的退縮。她與他本是沒有任何關系,而這一路來很多時候她與他卻都是生死相連的,他竟然從沒有在任何時候抛下過她。她一直以為他冷血淡漠無法捉摸,但其實一路來都是他不計較身份恩怨地默默保護着她。

她流着淚想,這個人他是傻瓜嗎,難道他就那麽肯定她不會抛下他一走了之,或者他失憶了就把他們之前所有的恩怨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嗎?不行,她一定要找到出路,她一定要把這個人救出去,她還有好多的事沒有得到答案。她不能,她不能就這樣和他在這裏等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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