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瑟帶着薛黎陷拐回鎮上後,就打算自顧自的回鬼市了。
還未走兩步遠又重新被薛黎陷叫住了,回過頭去,對方臉上一副便秘樣。
沉瑟看的怒不打一處來,那一雙好看的眉眼立即挑起來了,「幹甚麽?找打?」
「不是……」薛黎陷撓撓頭,心說沉瑟從小吃甚麽長大的,甚麽破脾性,「就是……沉兄你那兒有知道關于靈潼的消息嗎?」
「甚麽意思?」
「他的來歷……他……背後有誰?」
沉瑟樂了,又走了回來,湊近了薛黎陷,壓低了他那本就極其富有磁性的嗓音道,「你說呢?」
眼看着薛黎陷臉色變了幾變,沉瑟這才重新直了身子,嗤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他……他肯定不是正淵盟的人!」
「哦?是嗎。」沉瑟頭也不回的答。
「你……你也想護好了蘇提燈吧,那你至少把你找到的信息告訴我啊!」
「沒必要。」
薛黎陷不依不饒的追上去,他是真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正淵盟的不告訴自己,他懷疑是正淵盟這裏有點自己的考量,那麽沉瑟又為甚麽不呢?
畢竟多一份對敵人的了解就多一份勝算,他現在,心裏沒底。
不知道靈潼那方的勢力到底是來做甚麽的、也不知道他們意欲何在。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
沉瑟倒是被薛黎陷這種執着給氣的怒極反笑了,停下腳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才慢條斯理道,「你看,你沒多留一手吧?」
這回輪到薛黎陷不解。
沉瑟笑着搖了搖頭,「蘇提燈也想知道我打探到靈潼甚麽消息了,我也照樣沒告訴他,可我知道他從來沒全信過我,在我和他都能操縱鬼市的前提下,他一定還留有我不知道的勢力。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我不告訴他,他若真想知道,他還是能知道,只不過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薛黎陷愣住。沉瑟和蘇提燈……怎麽看也不會像是還能做到彼此防備的人啊?
「他不是在防備我。也不是在不信我。只是如果他手裏沒有一部分脫離我掌控的勢力,他會覺得不安心。他僅僅是求個自己安心罷了。當然,以備不時之需。可你呢,薛黎陷?你把你自己的全部奉獻給生你養你的正淵盟,那麽……你就從來沒想過有這麽一天嗎?」
沉瑟理了理袍袖,補上最後一刀:
「蘇提燈他能查,指不定他最後查出來的消息比我還全面。但是我明确的跟他表明讓他別問多了,那麽,按我的了解,他多半就不會再執着于這個問題下去了。其一是他會嫌麻煩,其二,你可別忘了他是個商人,這等浪費精力時間人力的事情,他可不喜歡去白搭。你明白了嗎?」
薛黎陷的喉結不自然的滾動了下,他沉瑟這算是在做甚麽?挑撥自己和正淵盟的關系?
可他說的……又好像有點道理。
薛黎陷覺得自己活了這麽久,很多事沒心沒肺,四六不着調的活過來的人生,在認識這幾個人之後很快速的就被崩塌重構了。
「其實我也沒甚麽別的意思。全看你怎麽理解了。」沉瑟又深深的看了薛黎陷一眼,然後『化鴻』一出,便閃沒影了。
雖然薛黎陷現在的輕功足以夠得上沉瑟,可是他也沒有了追下去的欲望。
沉瑟那一席話,足以攪起他心底的驚濤駭浪。
不,或者說,他心內本身就有鬼。
從一開始隐隐約約察覺到正淵盟的不對,在背地裏瞞着自己有所動作……可那些都是算半個拉扯大自己的長輩們,又怎麽可能對自己不利?可為甚麽……又要瞞着自己呢。
回頭看看,如果自己要脫離正淵盟……能拉出來的也就柳妙妙一個而已……
吓!
薛黎陷突然驚出一身冷汗,怎麽回事,他剛剛竟然想脫離正淵盟?!
猛給了自己一巴掌,薛黎陷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再想東想西,往濟善堂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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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麽聲的翻回濟善堂後院時,就瞧見肩膀上還搭着抹布,手裏還拿着一堆草藥的瘋跑在小瓜面前伸胳膊伸腿的。
薛黎陷趴着悄無聲息的看了會兒,就咧開嘴笑了。
他的這幫孩子們啊,嘴裏說着讨厭,可是都還是愛心滿滿的,看基本功的哪一步不對不紮實,都會熱心的上來指點一兩下。
瘋跑再度看了薛小瓜打了一遍拳,覺得順眼多了,便繼續去前院幹活了。
薛黎陷這才現身,慢吞吞的佯裝此刻才回來,爾後又教了薛小瓜一套新的拳法,便坐在一旁杵着下巴發呆了。
一直到就寝時,薛黎陷也一直處于半放空的思索事情狀。
他知道,一個人的本心從一些小細節之處就能體現,可是……蘇提燈那個人确确實實在小細節處都是有善良這個光環湧現的,況且本身也長得慈眉善目的。薛黎陷還是比較信相由心生的,可通過沉瑟那一番話……他竟然也無法猜測,蘇提燈那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接觸了這麽久,也無法得出定論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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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瑟一大早就醒了,端着一杯茶站在院子裏發愣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詫異的回過頭去。
第一眼疑怪是自個兒眼花,眨了幾眼後,确定了那是蘇提燈。
這可新鮮,他起得早那是因為以前練武的時候習慣了,這麽多年改不過來。
蘇提燈那貨的作息可就比自己不靠譜多了,大約何時睡,何時起,全都是看自個兒心情的。
「不是跟你講過不要空腹喝茶麽?」蘇提燈微蹙了下眉,走上前去從沉瑟手裏拿過茶盞,直接潑到地上了,然後漫不經心道,「一起去吃個早飯?」
沉瑟後退了一大步,也覺得自己驚訝過度了,於是理了理衣袖掩過剛才的尴尬,譏諷道,「你倒是舍得出門去了?」
「我帶你去吃個好東西。」蘇提燈笑了,笑的沉瑟心裏一陣賽過一陣的沒底兒。
怎麽說呢,現在不知道南疆和中原的那個內鬼到底出了甚麽幺蛾子,他們雖沒放下戒備,可到底是想能趁着還能喘口氣的時候,多喘幾口。
「好啊,你請客。」沉瑟雖然覺得蘇提燈那個笑容怪怪的,但覺得反正是他要出去吃飯,肯定差不了哪兒去,於是便随口應了一同前往。
只不過,待到蘇提燈真的站定在一家極其簡陋的面攤前,沉瑟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蘇提燈選了個最靠邊的位置,自己落落大方的靠着身後那堵牆坐下了,這樣沉瑟就只能坐在自己對面,倒是能把自己遮起來,沉瑟他自己也是背對着人流的,沒甚麽不穩妥。
沉瑟和蘇提燈本身就長得好看,二者還皆一身潇灑的白,此刻往這裏一站真是吸引了衆多人的目光,眼瞅着往他身上彙集的視線越來越多,沉瑟也只好一咬牙撩了袍子坐下,壓低了聲音問面前笑得一臉春風得意的蘇提燈,「你魔障了?」
「沒啊。來請你吃牛肉面。沉大公子活了這麽久,大約沒吃過這種東西吧。」
沉瑟面上很是難看了一下,不過還是立即恢複平靜道,「沒在這種地方吃過。」
「哦?那就是說之前吃過了?」蘇提燈一面從桌上掰開一雙木筷子放到沉瑟面前,一面又給自己掰了一雙,「還真是讓人心寒吶,那時候怎麽沒叫上我?」
沉瑟原本打算将扇子随手放在桌上,可看了看那還有油漬的桌面,便又重新揣回了懷裏,聞言倒是愣了下,思索了會才道,「那時候應該還沒有你。」
蘇提燈倒是聽出沉瑟這話外的意思了,也知道沉瑟小時候過的并不好。今天一覺起來看到月娘安安穩穩的睡在自己身邊,蘇提燈就覺得心情大好,於是想來吃點這種東西,既然是愉快的出門的,必然就要愉快的回去,因此忙岔開了話題,他也希望沉瑟能保持愉快的心情,雖然現下看……沉瑟的好心情已經去了一大半了。
雖然覺得這小地方吃這種東西是挺奇怪的,不過沉瑟心裏難受的是,這竟然是蘇提燈能做出來的事兒,讓他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這個人了。
當看到那蔥白的手指搭在了醋瓶子上時,沉瑟眼皮突然一跳。
「你要不要來點?」
沉瑟忙揮手。
蘇提燈笑了,給自己澆了點,然後繼續低頭吃了起來。
倆人皆是較文雅的人,哪怕吃個牛肉面也不像其他幾桌那樣稀裏呼隆的聲音大響。
只不過因為其他幾桌的聲音比較響,他們這一桌格外安靜,也就顯得格外詭異。
沉瑟一開始确實有些不得勁,可後來突然莫名其妙笑出了聲。
蘇提燈吃了半碗,就覺得自己吃不下了,因此停了筷子專注的看沉瑟一個人笑的前仰後合的。
「嗳,我說……你拿薛黎陷,是當朋友的吧。」沉瑟的話語裏還有笑意,看來是他想到了甚麽。
蘇提燈把沉瑟這句話琢磨了幾遍,眼睛也笑彎了起來,「那按照你那麽尋思的,我們豈不是也是好朋友,我還特意把你從鬼市拉來吃了碗牛肉面。」
沉瑟笑着環顧了一下四周,「若是跟你熟識的人,把今次你請我吃飯的排場說出來,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笑掉大牙?」
「你便快吃你的吧。」蘇提燈不再理會沉瑟,拿起放在另一條板凳上的燈籠,雙眸微垂着對着那裏頭飄搖的燭火看的仔細。
沉瑟也當然不信蘇提燈純粹是為了帶自己來體驗下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他那種煉獄的活法,因此擱下面碗的沉瑟不輕不重的嘆了口氣,「以往怎麽說也都是珍貴的東西伺候着,今次一碗牛肉面就想把我打發了。」
蘇提燈笑,看着那猛然暗下去的燭火笑的略微有些咬牙切齒,「這只鬼今天要是還不抓出來,別說牛肉面了,我便是連你的藥都供不起了。」
「還是我供你吧。」沉瑟抛出一錠銀子扔到桌面上,從懷裏掏出了扇子,邊走邊道,「餘下的碎銀給我家十七買幾串糖葫蘆,我解決完了這件事,就去濟善堂接你回去。」
蘇提燈蹙眉,剛想出口反駁甚麽,便緊閉了唇,不動聲色的單手覆住了燈籠,好似憑借這樣就能讓那燭光不那麽暗似的,付了錢接過碎銀,便維持着單手扣着燈籠的姿勢,向濟善堂走去了。
那種壓迫的氣息感很強烈,蘇提燈手心略微有點冒汗——到底是自己托大了,可在他心裏竄過去的幾個人影裏,竟然沒有一個能符合上的。
這……這又是哪裏冒出來的『鬼』?
沉瑟那邊也是一驚,因為他循着那道自他們吃飯吃了一半的時候,就盯上的目光追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那目光竟然是順着霧臺山的方向走的!
因此,原本有一個在路上解決掉這人的時機讓沉瑟保留了,他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想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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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正在院子裏罰薛小瓜蹲馬步呢,剛啃了口蘋果,就見福丫頭一臉幸福的捧臉進來了。
「幹哈啊你,」薛黎陷含糊不清道,「見着誰……咦,你怎麽出來了?」
蘇提燈把手裏剛才的幾串糖葫蘆分發給前堂的那些他知道的人了,此時手裏還剩下兩串,只不過他向來買東西喜歡買多點,因此也都是留下來給十七的。
卻不料薛黎陷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來……
蘇提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薛黎陷歪着頭,也看了看,半晌才道,「不是給我的啊?」
……你究竟有甚麽臉也吃這種東西。
「吶,前面所有夥計都有吧,我這還有新來的一個小孩兒呢,你給一串。難不成你留回去……」
「不是,這是給十七的。」蘇提燈斷然不是小氣的人,只不過要是給薛黎陷他就不樂意了,給別人倒沒關系,只不過這樣打量了一圈,才發現那個正認認真真蹲馬步的……大人。
大人?小孩?
蘇提燈疑惑的看了眼薛黎陷,薛黎陷伸手搶過一串,自己咬了一顆吃了,然後把剩下的給薛小瓜,「你繼續蹲,不許動不許歪,我遞給你,你咬下來吃。」
薛小瓜倒是對薛黎陷這種苛刻的方式沒有任何怨言,因此也吃的安靜。
倒是蘇提燈把目光凝聚到這個大孩子身上時,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他多大?」
「十一了。」薛黎陷看着蘇提燈那懷疑的目光就有些不爽快,「不信你自己去看。」
蘇提燈原地沒動,繼續打量着。
薛小瓜雖然很想看看這個人是誰,只不過薛掌櫃叫他不準動,他正蹲馬步蹲的認真呢,便忍住了扭頭的欲望。從他這個角度,只能靠餘光瞟見一抹白和一點幽幽藍光。
蘇提燈原本想湊近了幾步,親自上去摸摸骨頭,認真的察看一下,畢竟現階段多了甚麽人在身邊都不太安全,加上有了靈潼那麽一檔子事兒,他也便格外小心。
只不過剛近了這人身邊三四步的位置,蘇提燈就覺得心下一悸。
疼痛感從左腿傳至心腔,蘇提燈知道體內那冥蠱不受克制的攪動了起來,因此忙倒退了好幾步,踉跄着坐回了石桌旁,喘了一口粗氣。
薛黎陷剛才被那顆糖葫蘆酸到牙齒了,正嗷嗷亂叫着滿地蹦跶呢,又要注意自己別将那串糖葫蘆的棍子戳到薛小瓜,便蹦遠了點,正巧錯過蘇提燈剛才那一幕。
但是薛小瓜看見了,也聽到了蘇提燈那一聲極其不舒服的喘,只不過看着那人好像一口氣要背過去了,終于忍不住收了馬步,過去扶住了他。
薛黎陷一轉頭就發現薛小瓜沒了。
然後一扭身就瞧見薛小瓜正一只手搭在蘇提燈胳膊上,一只手扶在他後背上。
而蘇提燈整個人都癱到了桌子上,一只手也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薛黎陷眼尖,瞧見了那是銀銀!
「卧槽!」虧得他得了沉瑟幾句點撥,不然今天肯定救不了薛小瓜了,薛黎陷有點惱火,也沒了好氣,「我叫你動了嗎?叫你靠近他了嗎?你以後別靠近他!」
蘇提燈難受歸難受,可也知道銀銀會自動攻擊一切想要近身的東西。
雖然覺得可能事情是太巧了些,畢竟蠱物的話他會感應到,他沒感應到這個人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那麽表示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所以雖然剛才難受的要死了,蘇提燈還是下意識的拼盡全力按住了銀銀,外帶抓緊了手上那最後一串糖葫蘆。
薛小瓜不知道自己剛才從鬼門關轉悠了一趟出來,便有些不解道,「我看他剛才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那你也別靠近他!」
薛黎陷無語了,心說蘇提燈這又是怎麽了,一手從蘇提燈肋下穿過,把他撐起來往室內走去,就聽蘇提燈微弱的說了幾句話。
大概是要他幫糖葫蘆放好之類的,等着沉瑟一會過來拿。
薛黎陷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怎麽每次出事了都能說出不在點上的話。
但還是把薛小瓜吆喝進來讓他拿糖葫蘆出去繼續蹲馬步了,然後将蘇提燈放到了床上。
沒法把脈,聽心跳雖然微弱但還是平穩的。
薛黎陷心說在這幹瞅着也不是個事兒,只不過這麽一錯眼的光景,連他都看出不對來了——那燈籠,黯淡到似乎沒有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