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薛黎陷呆在濟善堂的第二天,也是蘇提燈呆在鬼市陪着公孫月的第二天。
這一天一大早,薛黎陷照慣例起床後伸展了下筋骨,就松松閑閑的去早市上買了四大籠包子就着豆漿灌下去了,然後晃悠到兵器鋪了。
薛黎陷正看劍看的起勁呢,偶有入得了他眼的,他還拿下來比劃幾下,比劃了一會兒就覺得有股子視線一直黏在他身上。
這股子黏着感十分強烈的視線讓他十分不舒服,可不舒服歸不舒服,他還有種被壓迫的感覺。
這個世界上能給他壓迫感的就剩下一人了。
薛黎陷在腦子裏過了幾件事,突然覺得自個兒右眼皮一跳……他前幾天是給正淵盟捎了個信讓他們幫他查點事兒,可這也,這也不會勞動易叔過來傳達吧……
內心百般猶豫了半晌,薛黎陷撂下東西,自然的往那雙目光的方向走去。
只不過那目光像是察覺到了他要過來,也開始行動了起來。
這反而不是目光追着薛黎陷了,薛黎陷追着那目光。
左繞右繞的繞了許久,終于繞到了一處小森林裏,薛黎陷站在原地撓了撓頭,倒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果不其然,青易從一棵粗壯的大樹後轉出了身形,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來扔給了他,表情嘛……這個,倒沒甚麽表情。
薛黎陷一邊拆信一邊在內心哀嚎,毀了毀了,小易叔就這麽變成一個信使了……雖說這麽差使他的不是他,可總讓薛黎陷覺得自己離挨揍不會遠了。
青易今天看來是心情格外好,不僅跑了個免費的腿,而且也不像以往那樣就算沒事也想上來颠薛黎陷幾下了,看他接過信就打算走了。
薛黎陷快速浏覽了一遍,忙叫住他,讨好笑道,「易叔,來都來了,我請你去吃頓飯呗?」
青易雙手負在身後握着鞭子,聞言側臉挑了挑眉,「你還有甚麽事得問?」
得,這人太直白了。
薛黎陷将手中信一掌碎了,爾後對搓了搓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別娘們唧唧的,煩不煩啊你?」
「……那啥,其實也沒甚麽別的……嗳,叔!你別走啊叔!就是那個靈潼,到底甚麽來頭?中原的?南疆的?哪個門派的?」
青易眉頭一皺,遲疑了會兒道,「跟你說過,他家的前輩原先是正淵盟的。我們這邊的,怎麽了?」
薛黎陷心說你當我孩子哄呢,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開口道,「那我怎麽沒聽說過?」
「不都說了他家那些前輩輩分追溯起來連馮老也不一定都能知曉的清……」
「那你怎麽知道?」
青易不說話了,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薛黎陷。
薛黎陷有點發毛,這跟自己小時候惹毛了他,挨揍前一刻的那種眼神一模一樣。
只不過青易猶豫了半晌也沒動手,只是嘆了口氣,「你怎麽對蘇家那小子的事兒就那麽上心?」
薛黎陷眨眼,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內心模拟了蘇提燈的語氣道,「他姓蘇,但不是蘇家的。」
「噢,倒是說順口了。」青易點點頭,表示了解,「靈潼的事你別問多了,不告訴你們自然有不告訴你們的道理,有些事知道了對你們沒有好處。」
「噢,」薛黎陷了然的點了點頭,嘴角一勾,「小易叔,我就問問靈潼的來路而已,你幹嘛就覺得我是在問蘇提燈的事呢?你們暗中一直查他?他又到底是怎麽個來路?讓你們這麽上心?」
自從當初薛黎陷在正淵盟這邊的分堂,得到了老馮的指示去監視蘇提燈,一開始他也真以為是鬼市的事兒,後來就覺得事兒有些不對頭,再加上正淵盟的人那次去伫月樓「視察」了幾圈,薛黎陷也就把這事兒揣懷裏當個事兒看了。
還有,書南在衛家那幾天有時候不在,到了兒還是單獨走的。期間跟荔哥有些小動作,都當他傻沒發現麽?
青易笑了笑,「皮癢了?信裏面是你要的信息,信息既然都全了就去辦你該辦的事兒,其他的不要多管。也不必管。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樣。我還有事要辦,走了。」
「噢……欸,易叔!」
「又怎麽了?有屁快放!」
「我爹……是就我這麽一個兒子吧?」
青易一皮鞭抽了過來。
薛黎陷沒躲也沒像以往那樣笑鬧,神情很是嚴肅。左側肩膀及至右側肋骨下的衣服全被抽破了,一道鮮紅的血痕清晰可見。
「你這是甚麽意思?你這麽問對得起你爹?」
薛黎陷不放聲。
他确實也不相信,他爹除了他之外會有第二個兒子。
再加上,無論是身形體格還是容貌外表,他和蘇提燈完全就不是同一類的。
打個比較極端的比方吧,對,他就是一頭高大威猛的野獸,蘇提燈就是一個瘦弱的少年。
不,抛開比較外在的,連性格、思索事情處理事務的方式都天差地別,怎麽可能……會那麽想呢。
薛黎陷撇撇嘴,覺得這一鞭子挨的有些不值當。
正當他愣神的時候,一只手突然猛的在他頭頂拍了一記,拍的他直接矮下大半個身子去。
接着那只寬大的手掌又變作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所有正淵盟老一輩的人,包括你的那些幹爹幹媽們,都敢拿這條命去擔保,你爹薛崇山就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薛黎陷。整天瞎想甚麽呢你。小陷,說實話現在形勢實在太急了,我們有些事不告訴你,不是說把你排除在外,産生分歧或者不帶你玩兒了怎樣。該知道的以後你都會知道,都多大個人了,因為這麽點小屁事就覺得自己被排除開了?真是……」
青易無奈的笑了笑,無論這個孩子多大了,在他眼裏都是小時候那個小混賬東西,只是看他現在那麽受委屈的表情,還懷疑到他爹頭上去了……真是……還是叫人不放心啊,沒完全長大呢……
薛黎陷心內啐了一口,這他娘都哪兒跟哪兒,不過這也倒正好,歪打正着套出來正淵盟到底是有事瞞着自己的。
表面上仍舊委屈着表情,薛黎陷點了點頭,就也轉身走了。
倒是留着青易站在原地對着這個大男孩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
薛黎陷繞回城鎮确保青易再看不到了之後就撒丫子狂奔起來了,如果信上說的是真的……那麽,中原可真要出大亂子了。
而他必須搞清楚靈潼的底細。他不信他是正淵盟這邊的人。
他不信。直覺這麽說。
他寧肯信蘇提燈是這邊的,也不會信靈潼是。
甚麽狗屁又扯淡的死亡先知,甚麽他搶了蘇提燈太多的福氣所以得好好彌補虧欠他的,他和蘇提燈才認識幾天?幾個月?
他蘇提燈家庭美滿幸福有錢有房,媽了個叽的他薛黎陷可孤家寡人光棍一條啊靠。
這擺明了一看,怎麽看都怎麽是他薛黎陷可憐啊。
這麽想着,薛黎陷就猛然停下來了。
是啊,這事跟他沒關系啊,怎麽挑刺都挑不到他身上去啊。只要護好中原就行了。
於是薛黎陷一轉身就閃到了一家火燒店旁邊買火燒去了,在等店家包好的時候還尋思着要不要去剛才那個兵器鋪把那把劍買了,好給小瓜以後用,不過他又不擅長使劍,書南也不知道能在這留多久,也不一定就那麽樂意幫他帶徒弟……
一道目光突然又盯上了自己。
薛黎陷一邊惡狠狠的咬下一大口火燒,一邊順着目光追尋。
沉瑟?!
薛黎陷覺得自己差點被噎到,他很明顯的看到了沉瑟沖他跟招小狗一樣的招了招,就閃沒影了。
跟,還是不跟過去?這是個問題。
薛黎陷尋思了會兒,把這只火燒全吃掉了,這才吊兒郎當的往剛才的方向找去。
沉瑟顯然是不耐煩極了,看着他那個模樣就有些惱,雖然他心下也有一個隐隐的猜測,知道薛黎陷可能也是推敲出了一些東西而這麽放松……
但他卻沒試探性的問,而是按照原先想問的出口,「影魇呢,你殺了沒?」
「沒殺。」薛黎陷摸了摸肚子,找了塊大石頭一屁股墩坐上,「但應該是死了。」
果然。
沉瑟內心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又多了幾份好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簡直是着急找下家一樣的找到一個可以接手蘇提燈這個燙手山芋的人是為了甚麽。難不成就是怕自己命不久矣?
可笑他沉瑟半生都是活在随時可能被剝奪性命的環境裏,卻沒想到最終要輸給疾病。
「哦?這麽有把握?」
薛黎陷懶得擡眼看沉瑟,耷拉着眼皮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把我當猴耍,末了還要問問我被耍的感受,忒不厚道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我面前不要貧嘴?」沉瑟面無表情的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聲調說出了這句話。
薛黎陷脊梁骨發涼,他覺得這臭脾氣的沉大公子啊……在某些方面跟他青易叔還真是一頂一的像。
於是也懶得再去挑事了,薛黎陷現在只想能多陪他的孩子們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這次果斷開口把他所知道的全都說了:
「是這樣的,我覺得事情不對呢,是在枯骨海遇見烏椤的時候。」
沉瑟一挑眉,心說這小子真這麽鬼?比蘇提燈看的都長遠?
「不,準确來說不是那時候,是後來蘇提燈說及,烏椤會接手下一任南疆。」
「我這邊探查到的消息有關南疆的,就是南疆的勢力大體分為兩個半,一個是南疆統領,一個是大巫師,剩下那半個是毒巫。怎麽說呢,毒巫不成氣候,大巫師又是知道的,是守護統領的。所以我那時候看見烏椤那麽個傻樣子,就覺得,上一任鐵定也精明不到哪兒去。南疆那地方我們也都是知道的,至少就人的質樸程度來說,比中原好多了。」
薛黎陷不知道想到了甚麽,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淡,眼神也越來越黯然。
「所以我一直在想,南疆為甚麽會突然想要吞并中原。沒理由。統領都是個二傻子,估計比起攻占哪裏更想回家抱個媳婦哄個孩子甚麽的。」
沉瑟眉頭一跳——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吧,還是不是條漢子了甚麽鬼出息。
像是知道沉瑟在內心腹诽自己甚麽,薛黎陷擡頭沖他嘿嘿一笑,「你這種習慣上刀劍上舔血的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那種無憂無慮的單純的。」
「繼續,別廢話。」
「於是我就覺得事不對啊,直覺就覺得不對罷了,再加上烏椤那麽一出現,我就更這麽覺得了。能肯定下來,大概是影魇燒了祈安鎮的時候吧。」
沉瑟挑眉,這薛黎陷,不簡單。
「嗳,我先問問,這南疆的蠱物,如果沒價值了,不能再被利用了。是沒法回鍋爐重造一遍重新利用的吧?」
「嗯。下場只有渡化。」沉瑟頓了頓,「就是跟人被殺死是一樣的。」
薛黎陷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了一句,随即搖搖頭道,「那變成蠱物的影魇,之前也是個活生生好好的人吧。只可惜做了蠱物之後,就加速生命的流逝於是……」
「蘇提燈連這些都跟你講了?」沉瑟有些不可置信,那小子竟然也會對旁人講……啊不,沉瑟內心微微一笑,蘇提燈啊蘇提燈,你就是一個死倔死倔的臭小孩罷了!嘴裏說着不想跟這個人做朋友,讨厭這個人,其實在內心,早就認可他對你是無害的,是會幫助你的吧?
你其實也想和他做朋友啊……
這麽多年了,倒是親眼看着你除了我之外,還有想去結交去認識去挽留的人呢。
「嗯……」薛黎陷含糊了下,然後繼續道,「在那只影魇燒了祈安鎮,你莫名其妙領了我去鬼市埋伏的時候,我就在換位思考。如果我是來操控這件事的人……說句遭天譴的,我會隔三差五的燒燒祈安鎮的西邊,再燒燒東邊,總之隔着日子和方位,直到死傷人數讓蘇提燈看不下去了,把他逼出來。這麽一想,我就覺着,那人為甚麽非斷定蘇提燈不在鬼市呢?是因為鬼市有內鬼,沒瞧見他們家主子回去。為甚麽又不判斷蘇提燈在他自己那樓裏呢?因為正淵盟不可能給他那麽寬容的環境。所以只能是在祈安鎮裏面發洩了。」
「可為甚麽只發洩一次就停了手?立即把目标定在鬼市?這轉變的也太快了。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合作談崩了,一方故意去捅的這個簍子,被另一方制止了。再或者說,有一方擅自行動了,被另一方給止住了。無論怎樣……」
薛黎陷地上撿了片樹葉在手心把玩,「中原的這只內鬼都很厲害,可好在這只鬼不想牽扯無辜的人進來。只能說,他把江湖四大世家、正淵盟都看做了敵人,但是中原的人,還是人。換句話說,他還有點良心,他只是想要這天下第一的位置罷了。」
「是啊,天下第一,誰不想要呢。」沉瑟輕輕開口,深邃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幽遠起來。
「你就不想要。」薛黎陷直白的戳破。
「我?你怎麽知道我不想要?」
薛黎陷摸了摸下巴,肆無忌憚的盯着沉瑟看了會兒,篤定道,「你就是不想要。」
沉瑟輕笑,反倒是有了點興趣,因為這個話題他之前蘇提燈也提及過,那個小崽子也曾篤定的給過他理由……
「你嫌麻煩。」
沉瑟不可自抑的大笑起來,驚飛了林邊鳥一片。
薛黎陷吓了一跳,心說他從沒見過沉瑟笑,這冷面臭脾氣的大公子這麽突然一笑,可別把臉笑繃了啊……
正當薛黎陷覺得得立馬說點別的甚麽別讓他繼續笑下去了的時候,就見沉瑟收了笑,目光深不可測的盯着他,「你也是因為嫌麻煩。」
「啧,沉兄過獎了……小弟比起你那鬼使神差的功夫來說還……」薛黎陷話未說完就整個人急速往後一退,還是有幾縷頭發絲被沉瑟那一扇子給削掉了。
「喂,咱有話好好說不成你突然就動……」說不下去了,薛黎陷全神貫注的躲避起沉瑟來。
這神經病,莫名其妙就痛下殺招了。
薛黎陷尋思不得沉瑟安得甚麽心思,繞着林子猛的狂奔了許久,驚禪已是極限,他必須得踏一次樹幹來借個力再度轉變方向躲避。畢竟他可不想不跟沉瑟動不明不白的手。
一邊得找着合适的樹幹,別一腳叫他踹塌了,一邊還得開口引誘沉瑟講話。
就在新踏了次樹幹轉換方向蹿出去幾百米的時候,薛黎陷兩句勸問剛出口就見肩側一道白影,心下暗叫聲不好,還未再度換方向,沉瑟的兩指突向薛黎陷肋下點去。
剛才才挨了傷,雖然叫薛黎陷扯了扯衣服遮掩住了,但是沉瑟這一下點的實在要命,薛黎陷覺得渾身瞬間所有筋骨一痛,痛的他當即冷汗就冒了出來了。
不知道沉瑟這一指下去灌了多少內力,薛黎陷往後一翻迅疾退了五六步,抵住了身後的樹幹才不至于摔趴下。
可沉瑟卻完全不給他休息的機會,再度突襲而來。
薛黎陷無奈只得又擡步躲開。
兩人又一前一後蹦出去五六裏地遠,薛黎陷一身血汗都混雜到一起去順着衣裳往下流。一路上不知道被沉瑟點了幾次,痛的他所有筋骨都跟拆了一次似的。
可就是這麽痛他還有心思分神想,想那個當時應該只有五六歲的孩子,全身筋骨脈絡被廢到只有極細極細的一絲相連,得有多疼?
那麽小的孩子,又是怎麽熬下來的?
這麽想着的時候,薛黎陷覺得渾身又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子氣力,撐得他繼續閃下去。
沉瑟的扇子對成了一個輪次,朝着薛黎陷猛射而去,自己則如一只鬼魅般從側繞道,準備堵死他讓他挨定了這下。
薛黎陷知道身後那把勁風都攪起的兵器,也明白如果不晃開沉瑟,自己必須得皮開肉綻了,當然,是背後還是後腦勺,這就有待考究了。
可他晃不開沉瑟,他知道這麽久真的是極限了。
沉瑟還跟玩兒似的唬着他轉悠。
雖然不明白沉瑟怎麽突然內力大增,不過他現在也不想明白了。不想腦漿灑一地挂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鳥地方,只有拼一把試試!
薛黎陷一咬牙,把內力一集中,驚禪一爆發就沖着身前早已等着的白影去了。
一灰一白兩道光影在空中一起亂閃了三四下之後,沉瑟在空中将武器一收,整個人宛如白衣仙人一般飄飄落回了地面。
而薛黎陷……
薛黎陷此刻也站在幾十丈開外的地方發愣。
太快了……
剛才……實在是太快了……
快的……是他自己。
薛黎陷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沉瑟,剛剛那是他在教自己……把幾個經脈的地方給走了一個奇異的流向。
單手壓了壓胸口,薛黎陷抑制住那股子還沒被自己完全接納的內力,有些不解的看向沉瑟。
「既然你也知道了,不是南疆有意來吞并中原,而是中原的內鬼請了南疆的外援。那麽……」
「沉兄,多謝好意了,這股內力你拿回去,我不要。」
沉瑟忽略他,繼續道,「那麽你也知道中原現在很危險,必然得有領袖之人。我倒不是逼迫你當這個領袖,也不是逼着你為了報答感激我就多去照料一下蘇提燈,而是……我看你小子蠻順眼的。」
薛黎陷不解,他覺得他明明就是懷着前兩個目的來的,最後一個目的才是最不靠譜的。
像是接觸到薛黎陷那懷疑的眼神,沉瑟在內心微微嘆了口氣,雖然剛才那猜透了他心思的一句話确實讓他很開心,但他畢竟不是蘇提燈,沒他那麽了解自己,能猜到一半兒而已。
「你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沉瑟生平最遺憾的一件事是甚麽嗎?」
薛黎陷識趣的搖頭。
「是沒能跟蘇提燈好好的拼上一場。」沉瑟收了扇子,輕輕往回路走去,「你也知道的吧,那孩子從小經脈就被人廢了,不能練武。你腦子精明的和他有一拼。還會點武功,如果你武功更高點,能有那個資格和我實打實的來一場了,我一定是歡喜的。」
「這人吶,活在世上的盼頭也就那麽幾個。」
「世人皆知我修羅門臭名昭着惡名遠揚,我沉瑟又不信仙佛那一套福澤天下之說。不敢有可愛之人亦無旁人敢愛我,那麽,除了敵手之外,我還靠甚麽活着?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
薛黎陷亦步亦趨,聽到這兒之後內心小小啐了一口,我呸,看來鬼市是清閑了,不然你怎麽……
欸?!沉瑟在這裏,那忙鬼市的不就是蘇提燈了?
他大病初愈……又要心力憔悴到這些事裏去了麽?
回去?不回去?
「欸,沉兄,關于那只影魇的事……」
「确實殺與不殺已經沒那個必要了,畢竟它任務失敗後回去也會被主人處死吧。已經沒用了。就跟殺手是一樣的,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那種血腥場上退下來的人,有幾個能是善終的。」
薛黎陷內心默默贊同道,對,做壞事的都得遭天譴的。
可這麽轉念一想,薛黎陷覺得,有道雷在一定得先劈他再劈沉瑟。
畢竟……如果十年前,他沒有命令正淵盟所有前輩封刀封槍,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麽混亂的局面了?
十年前那為了自己私心想要逃避、想要休息的一舉,隐隐之中就為日後……鑄下大錯。
正淵盟如果在,如果沒有退隐,還和四大世家一起聯手……那麽那些幺蛾子又怎麽敢出來放肆!
薛黎陷起先還為南疆想要攻占中原這事忿忿不平,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可如今,只有滿心滿眼的悔恨及歉疚。
那時候……撐住就好了,撐住就好了。
沉瑟走了許久聽見身後一點動靜都沒了,還以為怎麽了,一回頭就發現某人聳拉着腦袋跟蔫了似的。
尋思了半天,他沉瑟也沒有薛黎陷那麽曲曲折折的細膩心思的腸子,就以為他是沒消化好自己那一點內力。虧他看他那一身健碩的體格還多給了他點,早知道不給他那麽多了,一臉沒消化好的便秘樣,看的他真想上去罵兩句廢物。
大概是感受到了沉瑟那略帶鄙夷的頻頻回頭看自己的目光,薛黎陷重抖了抖心神,打起精神繼續跟他走。
又走了約莫一裏地,沉瑟突見薛黎陷笑的死賤死賤的湊過來,嬉皮笑臉道,「沉兄,你覺得……我和蘇善人像麽?」
沉瑟像見着二缺一樣的上下打量了幾眼薛黎陷,心說內力沒控制好,一下子全頂腦子裏去了,於是爆漿了?
薛黎陷叫沉瑟那飽含了鄙夷的目光掃了幾圈後就慢慢斂了笑容,也覺得自己這話題有些突兀,也不知道他聽到後會想到些甚麽,剛想開口轉移,就見沉瑟已經當先走了。
沉瑟一邊走,一邊沉聲道,「你可別糟蹋他。」
薛黎陷原地頓了下,心說果然護犢,我就問問像不像你就覺得我是在糟蹋人家了……
「雖然他是個廢人,但他比起你來說,除了身子是廢的其他都是健全的,尤其是腦子。不像你,除了身子是好用的之外其他全是廢的。」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