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非常對不起!”西城千一支撐着病體,向平賴盛道歉。
平家先代嫡子的那張臉平靜依舊,“生老病死不由人,請您節哀。兄長大人和嫂子也很挂念您這裏的情況。他們視绫子小姐如親生女兒一般,自然也不希望她的家人出事。”
“有勞大宰大貳大人*和夫人費心,我無礙。”西城千一帶着歉意說道:“犬子出了事,卻又要讓基盛公子的婚事拖後,怎生使得?”
“令公子是绫子小姐的哥哥,于情于禮,現在舉行婚禮都不合适;而且您又卧病在床,現在辦喜事,有違孝道。”平賴盛側耳聽着外面女子的哭嚎,“尊夫人也是傷心極了。”
西城千一有些尴尬,“讓您見笑了。”
這時,門被推開,一身黑色衣服的阿绫捧着藥碗走了進來,對平賴盛點點頭,轉向父親,“父親,您該喝藥了。”
西城千一剛想說好,卻看到女兒雪白的單衣上有一片褐色的污跡,吓了一跳,要知道他這個寶貝女兒最愛幹淨,這樣的衣服不可能穿出來的。
平賴盛也看到了,卻什麽也沒說。阿绫也是神色如常,用小挂略微将污漬蓋了一下,當它不存在一樣。
西城千一接過瓷碗,卻被女兒手上一片紅刺痛了眼睛,這明顯是被燙出來的。聯想到剛才走廊裏的哭聲,他很快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绫子,你……”身為父親,他想出聲安慰。
“一個失去孩子的女人,做什麽都不過分。”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阿绫将話接了過去,只見她倒好一杯清水給父親漱口,“何況您和嫡母都對大哥寄予厚望,大哥走了,嫡母的魂也丢了一半,我不會放在心上。”
“唉,那就好,你一貫是個善良的孩子。”西城千一摸摸女兒的秀發,嘆了口氣。
平賴盛看了這對父女一眼,別過眼去。善良?她?算了,別人家的家事,他沒有參與的興趣。“如果無事的話,婚事就暫定來年的三月份,正是早春好時節。這也是信西入道算的日子。”
西城千一自然點頭,“好,好。”
平賴盛出了房門,阿绫跟在後面送了一小段,依據禮法,她也不可以送的太久。平賴盛回頭看看她,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遞到她面前,“這是我平時用來療傷的,你先拿去用,效果還不錯。”
“這怎麽好意思?”阿绫幾欲推辭。
“本身長得就不怎麽樣,手上再帶了傷,你就不怕基盛悔婚?”
阿绫拼命克制想要踹他一腳的沖動,伸手就拿了過來,咬着牙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平賴盛說:“你去照顧你父親吧,否則一會兒基盛回來,你一個人□□乏術。”
“是,您請先回房歇息,晚飯做好後會送到您房間。”
送走了平賴盛,阿绫算算時間,嗯,差不多自己未婚夫該回來了,幸好剛才沒讓他看到嫡母的所作所為,否則他只怕會把那女人扔出去。趁着現在他不在,服侍父親喝藥休息,再去換個衣服,讓阿菊她們嘴巴管嚴一點,萬事大吉。
“就這麽辦!”她自言自語道。
“就怎麽辦?”
冷不防有人在身後說話,吓了阿绫一跳,她回頭一看,眼皮跳了一下,她的未婚夫就在她的身後,疑惑地看着她。
“可是出了什麽事?”基盛問道。他最近心情很不好,等了快三年的婚事又要被拖半年,心上人就在身邊可某些事情卻不能過分親昵,那個男人受得了?
“哪有,沒什麽事。”她連忙說。
不對!平基盛打量着未婚妻,眉頭一皺,“你衣服怎麽回事?”
“啊,煮湯藥的時候不小心濺到的。”她挽着未婚夫的胳膊,“我去換件衣服,等我回來你給我講講今天遇到什麽好玩的事好不好?”
她越掩飾,基盛越懷疑,“你不是這麽不小心的人,”拉着未婚妻的手,“你到底怎麽——”
“咝——”阿绫吃痛,倒吸一口涼氣。
基盛連忙查看未婚妻的手,神色一變,擡腿就要去找那個女人算賬。雖說他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是肯定是那女人做的,要不阿绫怎會遮遮掩掩?
“香王!算了算了!”阿绫連忙抱住他,“她也是傷心過了頭,不要跟她計較了。”
“她弄傷了你!”基盛低吼,想要掙脫卻又怕碰到心上人手上的傷,不由又氣又急,“就算她是你嫡母,也不可以無事生非!”
“算了,其實,她也挺可憐的。”阿绫靠在他懷裏,“死去的是我們家的嫡子,也是她唯一的兒子,她口不擇言亂了分寸也是可以理解,就剩下兩個女兒,誰來給她養老呢?”她嘆了口氣,“現在除了另一個侍妾生的兒子,就只剩下我弟弟了。父親到現在還在思慕我的母親,将來極有可能将家業傳給他,她不甘心也是很正常的。”
基盛強壓下怒火,“她傷了你,你還為她說話,”他嘆口氣,“你呀,未免太善良了。”
“善良?”阿绫一愣,本想說些什麽卻又咽了回去,繼續在他懷裏裝嬌羞。
算了,就讓他這麽認為好了。
“所以,你就真的沒有跟她計較?”賴朝倚在一邊,邊翻書便問道。
“嗯。”阿绫摸摸手,嗯,那家夥給的藥還是很管用的。自己是不是要準備一份回禮呢?
“阿绫姐姐好善良呢!”五郎捧着臉,跟身旁的妹妹一樣,大眼睛寫滿崇拜,一臉感動。
賴朝差點沒背過氣去,善良?一個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讓自己父親下不來臺的人竟然被形容為善良?更重要的是父親對她非常不錯,這不叫好人有好報,這叫有手腕!
唉,弟弟妹妹太嫩了,将來怎麽辦呢?他開始以一個長兄的身份擔憂弟妹的未來,全然忘了現在他們還是垂髫小兒。
“绫子小姐?”廊下傳來的聲音引起了衆人的注意,阿绫一看,原來是常盤夫人的母親。要說源義朝對這個側室真是不錯,不僅倍加寵愛,還憐憫其母親年邁體弱無人照料,便帶到自己家裏照顧,怪不得人人都羨慕她們母子。
“有事嗎,夫人?”阿绫淡笑,“您請進來坐——阿菊,上茶。”
“绫子小姐不必客氣,”夫人笑道:“是我女兒讓我送這個給您,聽說您家裏出了一些事情,她便擇了些安神的藥物和花草,做了這個枕頭,希望能伴您好眠。”
阿绫笑着接過,“有勞常盤夫人,她現在身子不方便,怎能如此勞神?”
“她也是想要借機報答绫子小姐一二,平時今若他們總是麻煩您。”老婦人說:“今天本來想親自送來,但實在是,害喜有些……”
“我明白。阿菊,去挑一些松軟可口的點心,請夫人帶回去。”
“這怎麽使得?留給吉次郎公子吃吧。”婦人連連擺手。
“呵呵,這孩子零食多得很,我還正想讓他少吃點呢。”阿绫借桧扇遮面,趁機看了一眼源賴朝,見他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手上的書卻被弄出了痕跡,不由心底嘆了口氣。也難怪,自己母親病着,父親卻與其他女人耳鬓厮磨甚至有了孩子,心裏開心才怪。想來常盤也是知道由良夫人的孩子在這裏,所以借故回避吧。
常盤母親臨走時,阿绫告訴她,自己會在明天去拜訪,帶一些對孕婦有益的湯水和補品,婦人感激不盡,要知道她們在這裏,看似享盡恩寵,其實所受的風涼話和嫉恨也不知道有多少。由良夫人雖不會針對她們,但也不會有多大關心。而今天這個與她們毫不相幹的人所給的溫暖,不能不讓她感慨。
“绫子小姐真是溫柔善良的人啊。”她連聲說,這可是未來家主嫡親妹妹的老師,有她在,自己女兒将來也不會受太多委屈吧。
阿绫嘴角一抽,又來了,好吧,随你怎麽說。
送走了常盤母親,阿绫回過頭,就看到弟弟在生悶氣,只給自己一個憤憤的背影。自己喜歡的點心被姐姐分給別人,讨厭!
了然地摸摸小胖子的頭,源賴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冷冷說道:“你又不是經常做點心,留給自己吃不好嗎?再說,就算真的要送,也不是什麽人都送吧。”
阿绫翻個白眼,把鬧別扭的弟弟抱在懷裏,拍拍他的胖屁股,告訴他不許再鬧,而後對賴朝說:“你又來,小心這話被你父親聽到。”
“誰敢嚼舌頭?”他挑挑修長的眉,彎彎唇角,倒更襯得他神采俊朗。眉宇間暗藏的那一絲霸道,不僅不讓人心生厭惡,反而更讨女人喜歡,酷似其父。
“你呀,”阿绫搖搖頭,“将來跟你父親一樣,一個風流種子。”
“怎麽會?”他失笑,“我倒覺得,一個人風流在外,只是因為沒有找到那個能走進他心裏的人,即使依紅傍柳,反而更是寂寞。”話說出來,倒有幾分意味深長。
阿绫一愣,擡頭看着他,見他也在看着自己,心裏一個激靈,擡手給他腦門一下,“小小年紀裝什麽情種,去把屋子裏那本書給我拿來,你妹妹要用!”
成人剛滿半年的源家禦曹司捂着額頭,咬牙看着她,“別人都說你善良,你哪裏善良?尤其是對我!”
“我何時承認過我善良?而且對你善良是浪費!還不快去!”
“該死的女人!”
即使嘴上不滿,但他還是聽話地去拿書。阿绫婚期拖後,他是有幾分高興的,但他知道,他的好心情只能維持半年,半年後,她還是要披上嫁衣,離開源家。
時間來到保元三年的春天,那一年對平家次子,淡路國國守平基盛來說是個好時候,因為他心心念念三年的心上人,紀伊豪族西城家的女兒,信西入道的養女阿绫,終于要成為他的妻子了;但是對于源家禦曹司源賴朝來講,那一年,只是噩夢的開始。
他的母親由良夫人,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