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我有什麽不敢?”陳金粟臉上一片通紅,已然是醉醺醺的模樣了。
“陳令史,畢竟是顧三和弟媳的房間,無論是誰都不該硬闖,這和膽量沒關系。”顧烑看不下去,直截了當說道。
方才顧憐離開沒多久,陳金粟就懷疑顧憐并不是去房間裏找青鹽了。他固執地認為顧憐娶青鹽,背後有莫大的陰謀。
他要成為這個戳破陰謀的人。
青鹽和顧憐半天沒有回來,陳金粟坐不住了,他嚷嚷着要去房間裏看看,顧憐究竟在不在裏面。
剛開始,衆人只當陳金粟是喝多了,只是說着玩。
後來,陳金粟用行動告訴他們,他不是說着玩的。
當他不管不顧沖到顧憐房前的時候,顧濯和顧烑恨不得飛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
可他們不能。
顧濯和顧烑身邊,還站着一心想要去找青鹽玩的陸星房。她縮在顧烑身邊,探頭探腦。
眼下,陳金粟站在顧憐房門前,看着房門上蠟燭映出的兩個人影,醉醺醺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他嗤笑一聲,看向顧濯,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态,輕飄飄道:“這種小孩子把戲,想來顧尚書也能一眼看穿。”
顧濯不敢擡頭。
門上映出來的影子的确拙劣,騙騙旁人也就罷了,他們這些常年混跡在陰謀陽謀之間的人,一眼便能看穿這把戲。
看顧濯這般反應,陳金粟笑得更開了些。在醉意的作用下,他踉踉跄跄走上前,伸手便要推門。
“陳金粟!”顧烑發了火,直呼其名。
“顧二郎,莫不是和顧憐串通一氣,這才不敢讓我開門?”陳金粟臉上滿是陰狠笑容,仿佛今日誰攔着他,他就要讓誰生不如死。
“你以何身份開門?”顧烑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無論今日顧憐是失了禮數還是失了規矩,都輪不到你來管教。”
陳金粟就像是沒聽到顧烑的話,且不說今日顧憐是不是失了禮數和規矩,單單這兩個詞,在陳金粟看來就不值一提。
今天,顧家的把柄,他抓定了。
他三兩步沖到房門口,長腿一擡,照房門踹去。
嘭——
門開了。
燭光被闖入的風扯得搖搖晃晃,生出一股動蕩的溫暖來。
陳金粟看着顧烑,滿是挑釁的姿态,笑容在他臉上蔓延開來。顧烑那副想動手又礙于陳家權勢強忍怒火的模樣,讓陳金粟更開心了。
他晃着腦袋,怡然自得轉過身,向房間內看去。
陳金粟傻了。
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床榻上,青鹽和顧憐緊緊擁在一起。
青鹽身上披着顧憐的外衣,顧憐一只手捂着青鹽的眼睛,一只手托着她後頸,将她圈在懷裏。
兩人正吻得纏綿。
與方才房門上映出來的模樣,別無二致。
陳金粟的臉騰地變紅,不知道是因為惱火還是因為醉酒。
眼看陳金粟站在門前一動不動,顧濯皺了皺眉,心裏的石頭跟着提起來。他慢吞吞走上來,站在陳金粟旁邊。
往裏一看,心裏的石頭提也不是,落也不是,懸在半空,無處安放。
顧烑難得見顧濯這樣複雜而奇怪的神情,他皺了皺眉,跟着走上前。
顧烑一邊走一邊嚷嚷:“能是多大的事情!顧三就是脾氣倔了點,還能鬧出什麽大亂……嚯!”
顧濯飛來一記眼刀,顧烑當即緊緊閉了嘴巴。
眼看着他們三人都立在門前遲遲挪不動步子,陸星房興沖沖走到顧烑身邊。
“嫂嫂~”
“去!你不許看。”顧烑手掌擋在陸星房眼前。
“我們都不該看。”顧濯沉聲說着,越過陳金粟,伸手關好了門,“陳令史,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滿意了嗎?”
方才房間裏的畫面,讓陳金粟徹底醒了酒,他眼中少了朦胧的醉意,此刻盛滿錯愕和懊悔。
第二次了。
他第二次在青鹽身上折了面子。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将她據為己有,想在她身上賺得令人豔羨的名聲,利用她博父親贊賞,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證明顧憐不愛青鹽,對他究竟有什麽好處。
這個問題,不僅陳金粟想不通,青鹽也想不通。
聽到門外重新歸于安靜,顧憐默默拿開了覆在青鹽眼前的手。青鹽緩緩張開眼睛,光亮重新湧入她眼眸。顧憐向後靠了靠,緩緩結束了這個吻。
這是一個克制而安靜的吻,不帶一點侵略性。
青鹽總覺得今晚的顧憐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喝了酒,方才吻着她的時候,青鹽總覺得,在他冷漠沉穩的軀殼下,有什麽正在燃燒、在沸騰,那些隐隐的躁動,又全部被他全都壓抑在深處。
青鹽盯着他看,想要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個通透。
顧憐被盯得火熱,他耳尖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言語在此刻顯得有些匮乏,他眼前就像是一本歷朝興亡譜,其間突然竄出一頁含情詩來。
青鹽第一次這樣仔細看顧憐的臉,他的臉總是給青鹽一種矛盾而複雜的割裂感,看起來帶着少年的青澀莽撞,又總是摻着權臣的老練算計。
她有些動搖。
在她眼裏,如今的顧憐尚未與陳金粟為伍,她這樣将一輩子的怨都怪在顧憐身上,對他來說本就不公平。
更何況,她心裏清楚,她真正該恨該怨的人,是陳金粟。只不過是不敢罷了。
她眉眼如春,在顧憐破敗生鏽的兵器上,偷偷開一朵漂亮的花。
“事出緊急,”話一出口,顧憐才發覺聲音有些啞,他急忙清了清嗓,“顧某……”
青鹽輕笑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學着顧憐的口吻,挺起胸膛義正嚴辭道:“這是顧某明媒正娶的妻子。”
顧憐先是一愣,随後笑着低下了頭。
他拿起手邊藥罐,脫下青鹽身上方才情急之下胡亂披上的外衣,繼續給她上藥。青鹽看着他的動作,有一瞬失神。
但是僅僅只有一瞬,她立刻清醒過來。
她知道自己在賭,只要自己仍然有一天是将命運寄托旁人之手,她就一天沒有辦法放下心中芥蒂。
感情,只是她賴以生存的工具而已。
–
第二日一早,青鹽照例為羅觀雲請了安。剛回房間,就看到顧憐正坐那裏笑盈盈看着她。
今日立冬,不用早朝。
見到青鹽,顧憐急急忙忙起身,将青鹽按到椅子上坐好,給她上藥。
“已經不流血了,不用這樣小心着日日上藥的。”青鹽看着他的動作,開口說道。
“不行,”顧憐回絕得幹脆利落,“你這樣幹幹淨淨的,身上留了疤多可惜。這藥是從二哥那要來的,舒緩疤痕有奇效。”
他抹完藥,将青鹽的衣服理好,轉手将藥瓶塞進香塵手中,對青鹽認真說道:“往後可要認真塗,不可怠慢了。”
“嗯。”青鹽笑着點點頭。
見她答應下來,顧憐舒了口氣,他将手上的藥膏擦幹淨,信心滿滿對青鹽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
青鹽不敢相信,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城,毗鄰皇親國戚居住之所,竟然還有如此隐蔽破敗之地。
從顧府走到這裏,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看起來卻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若不是顧憐在滿地雜草中間趟出一條路來,青鹽斷然不會想到,這片荒涼之地竟有修繕過的痕跡。
“帶我來這兒做什麽?”青鹽不由得問出聲。
顧憐沒說話,只讓她小心腳下,認真看路。不知道這樣磕磕絆絆走了多久,青鹽終于看到面前一道黑漆漆的木門。那門飽經風霜,看起來比她還要年長些。
顧憐解開鎖,緩緩推開門。即使他動作輕柔,依舊帶起了不小的灰塵。陽光争搶着湧進漆黑一片的房間裏,照出了一條筆直的路。
房間裏躺着一個女子,她身下的席子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收拾過的,與周遭的破敗對比鮮明。
青鹽頓住步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顧憐,心裏猛地下墜,眼神慌亂不安。
她向後退了一步,看向顧憐的目光有些無助。
如果顧憐打算在這裏對她做些什麽,她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四周安靜極了,即便是她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得到。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顧憐不會這樣輕易饒過自己昨天偷跑出府!
他怎麽這樣陰險,秋後算賬,竟然還要将人帶到這種地方來。
顧憐不知道青鹽心中這些心思,他歪了歪頭,眼中滿是不解。
“快進來!”他盛情邀請。
青鹽顫抖着搖搖頭,水靈靈的眸子比身後的野草顫得猛烈。
“怎麽了?”顧憐不明所以,以為是房間昏暗,青鹽有些怕,于是他伸手去拉青鹽。
青鹽吓得渾身繃緊,進了房間就雙手合十放在身前,對着顧憐祈求道:“我知錯了,我知錯了。你念在我是初犯……”
“你在說什麽?”顧憐皺起眉頭,神情嚴肅。
青鹽更怕了,她當即噤聲,不敢再說一個字。
顧憐雙手覆在她肩膀,她顫顫巍巍閉上眼睛,一動不敢動,只繃緊了身子順着顧憐的力,不敢反抗。
顧憐将她帶到那女子身前,青鹽将眼睛張開一條縫,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徐青禾!
青鹽将她仔細看了一遍,身上并無傷口。她躺在那裏,像是睡着了。
“你昨日說,此人對你很重要,”顧憐看了看青鹽的反應,繼續說道,“所以我一早就将人帶過來了。”
青鹽有些不解:“你是怎麽把她帶來的?”
“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她說不願意。那我就……”顧憐用手在她後頸比了比,而後眼神無辜,誠懇至極地看着青鹽,“我下手有分寸的,絕對不會傷她分毫。我只是想着先将她帶回來,而後再說清楚。”
青鹽聽完他這番解釋,無奈搖了搖頭:“綁架就綁架,怎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那你昨晚是想對她做什麽?”顧憐好奇問她。
“……”青鹽被顧憐這問題噎住,如鲠在喉,她抿抿嘴,拍了拍顧憐的肩膀,“你可當真是我狼狽為奸的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