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青鹽有些急了,她按住正在流血的傷口,不甘對徐青禾催促道:“你快走!快走啊!”
徐青禾沒有要跟上青鹽的打算。
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巷子口的女人,徐青禾滿眼都是戒備。她不知道青鹽要将她帶到哪去,她更不知道青鹽為什麽這樣做。
“她們在那!”侍衛随着蹤跡也跟了上來。
青鹽心下一涼,若是徐青禾再不跟她走,等到這些侍衛追上來,後果不堪設想。她想去抓徐青禾的手,卻被她手中的尖刀吓退。
今日當值的侍衛,青鹽見過,他們素來與陳家交好,唯陳家的命令馬首是瞻,想來定是被陳金粟打點過的。依着陳金粟的脾氣,今日夜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會在天亮前消失在黑暗中。
她相信陳金粟做得出來。
不行!她必須要帶徐青禾走。
當啷一聲,匕首落地的聲音打斷了青鹽腦中思緒。她看向徐青禾,發覺徐青禾趁着她方才不留神,獨自跑出了一段路。
青鹽拾起匕首,急忙去追。
她身後是訓練有素的一隊侍衛和狂犬,身前是顧濯彈劾陳家的唯一證人。
昏暗而幽靜的街道上,正悄然上演着一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手臂上的傷口不斷湧出滾燙鮮血,在寒冷的晚風中竟然顯得有些溫暖,黏膩膩的血将青鹽的衣袖浸濕,她嘴唇血色逐漸變淡,眼前景象變得模糊不清。
她能感受到血是溫的,可她自己卻冷得發抖。
她用力閉了閉眼,緩緩停了步子,大口喘着粗氣。
侍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閃身躲進離她最近的巷子深處。借着角落裏暗淡無光,暫時藏身此處。
青鹽手臂開始微微抽搐,她這才想起來疼。她死死咬着牙,忍着不讓自己疼得喊出聲來。
周遭的腳步聲漸漸稀疏,青鹽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以為自己躲過一劫。
“血跡在這裏消失了,她一定就在不遠處,你們分頭去找!”侍衛中的頭領下令。
“是!”衆侍衛應和。
青鹽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只覺死期将至。
眼下侍衛都在她周圍活動,已成包夾之勢。發現她藏在這裏,是遲早的事。她聽着在她周遭圍繞的腳步聲,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她胸膛蹿出來。
劇烈的疼痛讓她覺得有些恍惚,她不由得開始在心裏默默問自己:重生之後的自己,究竟又能改變什麽呢?
她看着幽深的巷子,竟然覺得有些可笑。
曾經顧憐也是這樣将她攔下來,說什麽都讓她不要往前走。
如今青鹽竟然也變成了顧憐,不由分說,将徐青禾攔在路上,将她攔在所謂的逃生之路上。
一道腳步聲漸漸靠近她,青鹽警覺起來,握緊了徐青禾的匕首。
無論今日來的人是誰,她都要殊死一戰。就算是死在這,她也絕不要被抓到陳家再受盡屈辱。
來了!
那聲音停在她身側,青鹽卯足了力氣起身用匕首劃向來人的脖子,被他輕松躲過。
青鹽當即回身,又出一刀。
那人側身閃躲,出手擒住了青鹽的手。
青鹽拼命掙紮,奈何對手力氣渾厚,将她胳膊捏得生疼,她難以逃脫。青鹽忍着左手疼痛,用盡全力對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那人紋絲沒動直直領了這一拳,他雖沒動,但手上的力氣卻是松了不少。
青鹽抓準時機,對着那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嘶……”那人終于出了聲,青鹽趁着他不留神,掙開他的掌控。
可是,還沒走出兩步,青鹽就被那人扣住肩膀,按在他身前動彈不得。
那人就像是看透了青鹽所有的小心思,只要她一動,就能輕松識破她下一個動作。
眼看掙紮不過,青鹽起了自戕的念頭。她沾了血的手指輕輕一繞,匕首刀刃向內,就要向自己刺去。
那人許是沒想到這一出,瞬間慌了,擒着她的手變得失去章法。
就在青鹽的刀刃快要觸到她雪白的脖子,那人用力抵着青鹽的手,出了聲。
“別!”
是顧憐的聲音。
他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短短一個字,摻着哀求的意味。
聽到熟悉的聲音,青鹽停下了動作。刀尖離她的脖子只剩兩寸的距離,顧憐看她停了動作,當即從她手中奪了匕首。他兩臂一展,寬袍大袖将青鹽的圍在身前,像是要将她抱緊自己身體裏。
他抱得很用力,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什麽人!”侍衛站在巷子口,天色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站在角落,并未看清那裏具體是什麽情形。
青鹽剛剛平和的心跳瞬間澎湃起來,貼着她的顧憐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心口猛烈的跳動。顧憐沒有說話,按着青鹽的肩膀緩緩蹲下身。
青鹽不敢說話,随着顧憐的動作跟着慢慢蹲下來。
她一邊蹲一邊不可置信的看着顧憐,不明白這動作的深意。
顧憐指了指青鹽身側,她回過頭去看,只見原本被石頭堵死的牆根,此刻有一道縫隙,恰好能容一人通過。
青鹽看向顧憐,眼中滿是欣喜。
“這洞是我……”
“出去再說。”
青鹽當即打斷了顧憐的話,利落趴下身,從縫隙鑽了出去。那動作利落幹脆,讓顧憐瞠目結舌。
顧憐原本還想在青鹽面前炫耀自己這一番老謀深算、未雨綢缪,青鹽卻是沒心思聽他說這些,只想立刻離開這裏。
顧憐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嘴,跟上青鹽的動作,鑽了出去。
“受傷了。”顧憐看着青鹽已經浸濕的袖子,臉色一變,低聲說道。
青鹽沒接話。她不知道此刻應當說些什麽,無論她說什麽,顧憐都會問起她受傷的原因,她沒辦法告訴顧憐,自己今晚究竟為什麽一定要去追那個看起來與她毫無關系的刺史之女。
這幾日顧烑的戒備她不是沒有感受到,若是再被他們知道,今日自己偷偷跑出宴席,是為了權臣相争之事,她就真的再也洗不清奸細之嫌了。
想到這些,青鹽閉緊了嘴巴。
在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之前,她寧願不解釋。
青鹽目光時不時看向徐青禾逃走的方向,想要看到她的蹤影。眼下實在不是繼續去追徐青禾的好時候,她強壓心中念頭,默默跟在顧憐身旁。
看她三緘其口,顧憐也不追問,他帶着青鹽抄近路,翻了幾道牆,很快就從後門回了顧府。
青鹽看他利落閃身進門,心裏泛起嘀咕:顧憐突然在顧家消失,怎麽也沒人發現……
穿過院子走到房間門口,青鹽解了心中疑惑。
原本門上映出的人影,此刻變成了兩個人。兩人對坐,一副正在親熱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臉上一紅,随即遠遠躲開,不去打擾這房間裏的一方纏綿。
青鹽打開門一看,果然,那蠟燭前的紙人,赫然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只是,顧憐的那個,剪裁粗糙不少。
剛想問顧憐是怎麽知道自己在巷子裏的,回過頭,就是顧憐一張氤氲着怒氣的臉,滿臉都寫着四個大字:火冒三丈。
青鹽當即收了問詢的心思,垂眸等着挨罵。
她知道顧憐很生氣,她今夜偷偷跑出顧府,還差點遇上了陳金粟的侍衛,留人話柄。
青鹽知道是自己的錯,她很害怕。
在她眼裏,男人只要發起火來,什麽話都說得出來,什麽都能做得出。
她等着挨罵,等着挨罰。
如果顧憐現在就要讓她去外面跪到天亮,她也沒什麽可辯駁的。
從前都是如此。
她只有認罰,才有少受些苦的可能。
青鹽怯懦看了顧憐一眼,見他始終怒目而視,也不說話。青鹽膝蓋一彎,緩緩跪下身來。
在此之前,顧憐曾經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再讓他覺得惱火。單單是朝局變換,家族傾覆,痛失所愛,他就經歷了數次。
他不認為還有什麽能讓他恐懼。
他曾經連死都不怕。
直到今天,他找了個借口從席間離開,原是想着安慰在席間受辱的青鹽。推開房門,看到房間裏空無一人的時候。
他炸了。
那個讓他有勇氣繼續活活看的人,不知所蹤。
顧憐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想了想今天是什麽日子,随後出了門将陳家附近的巷子一一走遍,這才找到躲在暗巷角落裏的青鹽。
他恨,恨青鹽這樣以身犯險。她這樣費盡所有心血想要改變結局的模樣,像極了從前的自己。
對如今的他而言,結局如何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只要身邊的人都安然無恙地活着,于他而言,就是莫大的恩賜。
所以,當她看到青鹽鮮血淋漓的胳膊,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氣青鹽,還是在氣自己。
我可以保護她的,我分明可以保護她的。陳家日後究竟如何,真的那麽重要嗎!權力、財富、身份,我們全都不要。天地之大,躲到離長安遠遠的地方去,安穩地活着,不好嗎?
顧憐在心裏翻來覆去問自己,他也想這樣問青鹽。
心裏越是澎湃,顧憐臉上的愠色就越重。
青鹽微微擡眼看了他一眼,見他怒火中燒,慌忙解釋起來。
“我……我是見到了一位故人,我曾見過的。她,她對我真的很重要。擅自離開,是我之過,可我真的沒有胡鬧。你別氣了……”
青鹽的聲音越說越小,她這番辯駁在自己聽起來都沒有什麽底氣,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裏隐隐摻着顫抖。
顧憐緩緩蹲下身,青鹽畏畏縮縮,向後躲了躲。
見顧憐沒有動作,也不說話,青鹽這才鼓起勇氣擡眼看他。
讓她沒想到的是,顧憐臉上的怒意已然消了大半,不知道為什麽,他眼睛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洗過一樣。
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他在暗暗用力,和自己較勁。
顧憐的手用力攥着袖子,幾乎要将那布料捏碎了,他咬了咬嘴唇,看起來就快要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重呼了口氣,認真望着青鹽,像是要憑着這眼神闖進青鹽心裏掀起波瀾。
“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了。”顧憐的聲音裏依舊有抑不住的怒意,他極力壓低聲音,讓自己盡量聽起來溫柔,“你想做什麽,有什麽計劃,都可以告訴我,我幫你。”
我願意當你的劊子手、你的謀士、你的侍從,我只求你別當一腔孤勇沖鋒陷陣的将軍。
顧憐将這些話咽回肚子裏,垂下頭,緩緩收了情緒。他伸出手,将青鹽從地上扶起來。
他指尖冰涼,觸碰到青鹽的瞬間,冰得她渾身一抖。
青鹽不敢相信。
顧憐根本沒有問那女人究竟是誰。
他即便怒不可遏也沒有對青鹽惡語相向。
他沒有懲罰她,沒有指責她,甚至沒有對她說一句重話。
青鹽一頭霧水被他拉到床榻坐下,顧憐拿出藥箱,将她衣服剪開,小心翼翼給她上藥。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青鹽只是不小心走路的時候磕破了皮。
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青鹽有點想哭。
這世界好奇妙,原來不用搖曳生姿,不用委曲求全,不用卑躬屈膝,也能得到關切。
“疼了?”顧憐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急忙問。
喉嚨發緊,青鹽說不出話,她用力搖了搖頭。
顧憐手上原本就不重的力道更輕了些,但他像是不解氣似的,将這減弱的力道都用在嘴上。
手上輕得不能再輕,嘴上卻忿忿道:“疼點好,看你以後還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