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聽陳金粟這樣說,沒有人敢接他的話,衆人面面相觑,用顫抖的瞳孔诠釋慌亂。
“你是不是喜歡嫂嫂啊?”
陸星房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逐漸凝結的空氣,顧憐和陳金粟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瞬間瓦解。
陳金粟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瞬失神,氣勢弱了大半。
是嗎?怎麽可能!我喜歡她?區區一個青樓女子,平康坊要多少有多少,她憑什麽?憑什麽入得我的眼。
“她也配?”陳金粟冷聲反問。
“既然不是喜歡嫂嫂,那嫂嫂在你眼裏如此不堪,你卻因為顧家和嫂嫂結親如此動怒,那便是心疼顧三哥哥了?”陸星房眼睛裏閃過精明的光,一副斷案神探的模樣。
陸星房對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想着:我現在身後應當是有“明鏡高懸”四個字緩緩升起。
聽到這話,陳金粟比讓顧憐殺了自己還難受。
他定了定神,眼神逐漸從得意變得狠絕。他看向陸星房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餓了很久的野獸,突然遇到了可口的獵物,恨不得當場将她生吞活剝。
陸星房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縮,她扯着青鹽的袖子,往她身後躲。
顧烑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裏,心裏暗暗罵道:笨死了,要躲也不選個好人躲,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嗎……
顧烑沉了口氣,手上拿起一塊玉露團,扯過陸星房的胳膊,将那團子塞進她嘴裏。他緊緊咬着牙關,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少說話”,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陸星房戀戀不舍地抓着青鹽的袖子,直到顧烑出手将她們分開。
“陳令史想聽什麽?我說給你聽。”顧憐臉上重新揚起笑意,将青鹽摟得更緊了些。
顧憐回過頭看着青鹽近在咫尺的臉,近得能感受到她鼻尖呼出來的溫熱氣體,毛茸茸地打在他脖頸間。
“只是,其他的事情,不勞煩陳令史多惦念。”顧憐眼波流轉,深情看着在他懷裏慌作一團的青鹽,“洞房花燭那晚……”顧憐故意頓了頓,吊足陳金粟胃口,轉而笑逐言開,“陳令史,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顧某嘴笨,當真是沒辦法為陳令史還原全貌了。”
陳金粟的臉色,比門口枯了一半的樹還難看。
他不知道顧憐在得意什麽,大庭廣衆之下,将青鹽這樣摟在懷裏,像什麽樣子!他氣得發狂,将桌子上的酒杯死死攥在手裏。
她憑什麽離了陳家也能過得好?她憑什麽眼中從來沒有自己?她憑什麽讓長安城的所有人嘩然,啧啧稱奇。長安名妓,最終嫁的人,竟是顧家三公子。
陳金粟恨透了。
可他不願意承認,今日種種,皆是因他嫉妒而起。
“好了。”顧中明終于出聲,打斷了顧憐和陳金粟之間已經打了幾百回合的目光,“顧憐,不得無禮。”
陳金粟當然知道顧中明這是在袒護顧憐。不得無禮,方才也已經無禮過了,哪裏還有更加無禮的餘地。若是再無禮些,顧憐恐怕就要在他大哥的生辰上,和陳金粟來一場精彩肉搏。
顧中明相信顧憐做得出來。
憑着他那得理不饒人的性子,若是今日陳金粟再多說兩句,顧中明可能真的要看顧憐與陳金粟當場争個你死我活。
顧中明淡淡看了顧濯一眼,顧濯當即領悟了顧中明的意思。
趁着顧憐和陳金粟都還沒反應過來,顧濯盤算着先支開風暴的中心——青鹽。
“弟媳,你今日送我的忘川墨,我很是喜歡。只是,聽說這墨用法用量頗有講究,研磨起來要費些功夫。大哥心癢,今晚就想用此墨謄抄家譜。弟媳能否賞臉,替我先将這墨磨好。”許是怕青鹽不能精确捕捉他的意思,顧濯急忙又補了一句,“弟媳就當是送佛送到西,幫幫我吧。”
青鹽玲珑心思,瞬間就聽懂了顧濯的言外之意。她即刻起身,向衆人規規矩矩行了禮,決絕轉身離開。
“我也要去。”陸星房跟着站起身,還沒站直,就被顧烑一把拽了回去。
“你去什麽去!”
“我要去找嫂嫂玩!”陸星房臉上的肉都跟着使勁,竭盡全力向顧烑表示自己的願望。
“老實待着!”顧烑将桌上那盤玉露團塞在陸星房手裏,他眉頭緊鎖,語氣中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哪兒都不許去。”
眼下,席間衆人仍是緘默其口,安靜得能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陸星房環視一周,終究乖乖閉了嘴,妥帖坐在位置上,狠狠咬了一口玉露團。
另一頭,青鹽倒是松了口氣。她一步三回頭,反複确認身後沒有人跟過來。她顧不得什麽禮數,當即提了裙子,大步跑起來。
青鹽三步并作兩步沖進房間,将一早準備好的蠟燭和紙人從抽屜裏翻出來,擺在桌上。
她向窗外看去,漆黑的夜空中零零碎碎散落幾顆星星,月光皎潔,高高懸在天上。
還好,只要她動作夠快,還來得及。
青鹽脫下身上的寬袍大袖,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想着,若不是方才陳金粟這一鬧,自己還愁找不到離開的理由。
眼下倒也算是因禍得福,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去找徐青禾。
青鹽将蠟燭支在紙人背後,房間裏溫暖的燭光将紙人的模樣映在門上,從外面看,俨然一副青鹽安穩坐在桌前埋頭苦幹的模樣。
經歷了今晚席間的事,想來短時間也不會有人願意來打擾她。
青鹽囑咐了香塵不要貿然闖入,随後便從後門溜出了顧府。
–
方才的酒席上,青鹽只顧想着離開,東西也沒吃上幾口。此刻,她一個人在幽深的巷子裏蹲了半天,肚子也跟着不合時宜地叫起來。
真餓啊,早知如此,剛才就多吃幾口熱菜了。
青鹽一邊想着,一邊留意附近的動靜。
明日就是立冬了,深秋的夜幾乎和冬天沒什麽差別。蕭瑟的風平等地吹向每一個炙熱的魂魄,讓人們在寒冷中失去枷鎖,凍成篩子,抖落一地凡間的善意。
又餓又冷,青鹽将自己抱成一團,縮在角落裏。
就在她等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道很輕的腳步聲。
到了晚上,這一路除了巡查的侍衛,鮮少有人經過。青鹽靜靜等着,等着那道腳步聲走近。
一定是徐青禾沒錯。
聽着那聲音愈來愈近,青鹽心中更加篤定。
徐青禾走得躊躇而遲疑,她從來沒有來過長安,對這裏的一切都覺得陌生而新奇,同時,她又是恐懼的。
這裏的一切都有可能瞬間将她摧毀,将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摔得粉碎。
青鹽站起身,将自己貼在牆上,緩緩貼近巷口。
沙……沙……沙……
徐青禾踩着落葉的聲音,在夜晚顯得異常明顯。青鹽聽着那聲音,默默捏緊了拳頭。
就快到了!
沙……沙……
青鹽沖出巷口,轉身站在徐青鹽身前,擋住她的去路。徐青禾顯然沒想到巷子裏會突然竄出個人來,吓得連連後退。
借着昏暗的月光,青鹽看清了徐青禾的臉,和她記憶中相似而又有些不同。
這張白皙的臉蛋上,比青鹽記憶裏少了許多張牙舞爪的傷口。
徐青禾如臨大敵,她警覺地将雙手擋在身前,驚恐而虔誠地問了句:“誰!”
青鹽不知道該如何向徐青禾解釋自己的身份,她們之間本就并無瓜葛、毫無牽絆。青鹽想了想,索性放棄了對她解釋身份這件事。
“這不重要,”青鹽語氣急促,“我知道你是誰,你聽着……”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幾聲犬吠打斷了青鹽,她停下了動作,仔細聽着。
“什麽?你說什麽……”徐青禾害怕極了,她畏畏縮縮靠在一旁,幾乎要将自己嵌進牆裏去。
“噓。”青鹽将手指立在嘴唇前,示意徐青禾噤聲。
徐青禾也不知怎麽,就聽了青鹽的話,老老實實閉上嘴,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黑夜裏,猛犬的眼睛格外亮,它們張着獠牙,口水從牙的縫隙間不斷流出來,随着它們的腳步稀稀落落滴了一路。它們呼吸時,帶起的微風裏,藏着血腥的氣息。
青鹽終于明白,為什麽當初在陳家初見徐青禾,她會是那般潦倒模樣。原來是早在趕到陳家之前,就已然經歷了一場生死鏖戰。
青鹽抓起徐青禾的胳膊,不由分說拉着她往猛犬的反方向跑:“快走!”
來不及多解釋,青鹽只顧着帶徐青禾逃命。她脫下外衣披在徐青禾身上,企圖掩蓋她留下的氣味,擾亂那些狂犬的嗅覺。
耳邊的風喧嚣而過,青鹽額頭出了一層汗,身上卻冷得要命。她不知道這層汗是跑出來的還是吓出來的。
身後的犬吠聲沒停,頗有些不折不撓的架勢。
青鹽左顧右盼,正想着要如何才能擺脫身後的追兵。
突然,手臂猛然傳來的痛感,讓她瞬間斷了所有思緒。
“啊!”劇烈的痛感從青鹽手臂傳來,她低下頭去看,只見徐青禾顫顫巍巍拿着匕首,刀尖還殘留着青鹽的血。
徐青禾用匕首指着青鹽,她雙手抖得厲害,嘴唇也變得沒有血色,但她仍然用力握着那把刀。
青鹽強壓聲音中震驚和恐懼,眉眼間滿是不解。
“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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