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夢醒異村

沉睡得太久,再度緩緩睜開眼,她幾乎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從上而下,深棕色的木質床板,傾垂而下的白色紗簾和那道沿窗框落入木屋之中的淡淡日光。這是哪裏——

琴紫歌緩緩地掀開被褥坐了起來。看來自己真的是昏睡了很久,她這樣撐着身子起來竟然覺得有些笨重,就像是對着許久沒有活動的手腳感到了陌生一樣。

她揉了揉腦袋,隐約還記得她昏迷的前一刻,是被那深井下水域裏的湍急水流給沖到了一條地下河道裏去,那裏的空間似乎十分大,那個時候她甚至還可以把頭探出水面來呼吸,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得就昏了過去。她想,大概那時是心疲力竭了。

但是,這裏又是哪裏?那個男子呢,他那麽奮不顧身地去找那一束光,他還活着嗎?

吱嘎一聲,她推開了半掩的木門走到了外面。一片寧靜的山居之景落入了她的眼中。山岚淡淡,炊煙袅袅。随意一望,這四周似乎有不少這樣的木屋,而且竟然還有不少古缭打扮的人在這木屋間出入。這是怎麽回事?

琴紫歌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得身後一陣清越的女聲。

“姐姐,你終于醒了!”

她有些驚醒地回頭,便見一個挽着簡單發髻的清靈少女抱着一籮筐的草藥神色歡喜地朝她跑了過來,看年紀約摸也只有十五六歲吧。

那少女似是太過于激動以至于她跑到她面前時一不小心便将那懷裏的草藥籃給滑了出去。

看那樣子也是個莽莽撞撞的小姑娘。琴紫歌無奈地搖了搖頭,便蹲下了身子幫她一起拾起了那些雜碎的草藥。

少女一邊撿,一邊甚是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诶呀,都怪我,一個激動跑得太急了。姐姐是不是還把你吓到了?”

琴紫歌不由地笑了笑,便道:“你的一聲‘姐姐’可是真的把我吓到了。”

那少女聽此便有些羞澀地撓了撓頭。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你能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待琴紫歌擡起頭來對上少女的那一雙眼,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怎麽會,怎麽這個世上竟然還有生着紫瞳的人?在她面前立定的少女的眼中竟然有着一對深邃而幽沉的紫瞳。如果她記得沒錯,這分明是百年前的古缭人才有的瞳色。

那少女見她臉上這一絲詫異一絲驚吓的表情,愣了一愣便也回過了神來,靜靜道:“姐姐,我叫雲錦。這裏是神嶺村,十天前是我爹爹把你從那條地冥河裏帶出來的。怎麽你不記得了?”

雲錦見她仍是一臉驚詫得說不出一句話,便又繼續道。

“爹爹說他救起你的時候,你好像還有些意識呢,嘴裏好像說着‘還有一個’,後來爹爹将你安置好又進去,果真發現那地河深處還漂浮着一個人。”

像是聽到了十分刺激她的事,琴紫歌猛地一陣驚醒,她緊緊拉住雲錦的衣袖,追問道:“是那個男子嗎?他還活着?”

雲錦卻是頗為失落地低了低頭,道:“原來那個俊俏的哥哥是姐姐你的心上人啊,姐姐一醒便急着找他。”

什麽心上人不心上人的,這個小姑娘想必是誤會了。但是她現在是急迫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深吸了口氣又問了一遍。

“他現在在哪裏?”

猝不及防,雲錦卻朝她輕笑起來,露出少女羞赧而幹淨的酒窩。

“好吧好吧,就告訴姐姐你了。那哥哥都醒了有好幾天了,現在正在那前面的湖畔幫着村裏人劈柴呢。不過——”

但還沒等雲錦說完,琴紫歌便神色匆匆地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只聽得雲錦追在身後“姐姐”“姐姐”地叫。

幫着人劈柴,她簡直難以想象那個一直手執光劍的男子竟然會拿起那麽粗重的斧頭做那些瑣碎的事情。不過,當她親眼看到,她也只好信了。

一下子入眼的那道颀長身影。是那個人,他的黑發還是高高地用那支青銅色的男式發簪挽在腦後,只不過他已經換下了那一身飄逸如仙純白如雪的寬大衣袍,此刻他就穿着平常百姓幹活時那一身最普通最簡單的深赭色麻布衣,套一雙長長的黑靴,一腳踩在那木樁之上,一手握起斧柄一手搭在上面,畢竟是使慣了長劍的人,他劈柴的姿勢依舊是十分地輕盈而平穩。

琴紫歌忽然又有些忐忑了起來,她緩緩地靠近他,在距他三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

男子的臉頰上似是帶着些汗珠,映照着溫煦的日光而有些晶晶發亮。察覺到有人的靠近,他只是淡淡地回頭望了她一眼,那平靜如常的表情竟是沒有絲毫的變化。

帶着匆忙之色跑到他的身邊,他如此平靜,倒顯得她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一下子,她又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沉默良久,她張了張幹澀的嘴,便随意選了一個問題,道:“你之後去到那裏了嗎?”

不過男子的回答倒是極其出乎她的意料。他蹙起眉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後用像是疑問又像是肯定般的怪異語氣,道:“你是誰?我想我不認識你。”然後,他放下斧頭摟起了劈好的一捆柴便繞開她顧自向前走去。

琴紫歌怔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過來。不是,雖然她是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必用那種像是刻意要和她劃清界限一般的口氣。這個人他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人果然是不能夠太沖動了。如果她聽到了雲錦最後和她說的那句話,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些懊喪又有些惱怒地望着那男子冷然離去的身影了。

他失憶了。雲錦後來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她。這個男子是在沉睡六天之後忽然驚醒的,他似乎在昏迷前受過了些刺激以至于他昏睡期間時常會不由自主地喃語雖然是緊閉着眼但卻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驚醒後對這周圍的一切都十分地冷淡,也很少說話。村裏的人問他,他似乎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有着什麽樣的過去和身份。這些統統不可得知。他是失憶了。後來在琴紫歌沒有醒的那幾天,他便被村裏人逼着去幹了各種活,雖待人冷漠但因為手腳很靈活幹起活來十分利索讓村裏人也稍稍對他改變了印象。

雲錦同她坐在一起一邊吃着晚飯一邊同她聊着,但說着說着便冒出來一句。

“姐姐,你是真的認得那哥哥的吧。”

琴紫歌已經聽得有些恍惚,便點了點頭道:“恩,算是認識吧。”

“什麽叫‘算是認識’呢?姐姐,那他失憶前待人也是這般冷漠的?”雲錦有些疑惑。

“大概他天性如此,現在我也有些搞不明白。”琴紫歌說罷搖了搖頭,目光緩緩地落向了那個背對着她坐在不遠處沉默着獨自吃飯的男子。

現在的思緒實在有些混亂,看來自己需要一個安靜的時候來好好思考一下當下的處境。

入夜,清寒襲人。這村子大概是落在高山深谷之中,一落入夜色便顯得異常地昏暗而幽靜,有淡而飄渺的山岚無聲無息地彌漫在村落的四圍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了那隐沒在漆黑深林中的悚然神秘之息。所幸身在這有人味的地方,她躺在略感堅硬的木床上,心緒漸漸安定了下來,她開始把今天從雲錦那裏聽來的一切都細細地回想了起來。

對于那個男子失憶的事,她已經靜靜接受了。雖然這樣一來她之前心中的疑惑已不能得到解答,但也是無可奈何只有等他慢慢地恢複記憶了。此外,這個神嶺村的神秘背景在她腦海中也有些清晰了起來。這個村子,上至老人下至孩童,所有人的瞳色都是紫色的,只不過那瞳色似乎是會随着歲數的增長而變深。她曾經在紫缭的浔清古城裏聽說書的老人們說起過這種紫瞳,據說那是冥神族人也就是百年前的古缭人才會有的瞳色。而且讓更讓她覺得驚詫的是,雲錦說她們村人因為生了這樣的眼,通常都是感覺不到色彩的就是說他們的眼中只有黑白兩色,因此他們感受不到白日黑夜的變化。

而對于這個村子所處的地理位置,雲錦卻不能說出來,因為這裏的所有人幾乎都沒有出去過,她說或許村裏那些老人會知道多一些。不過琴紫歌在心裏暗暗猜測,既然她同那男子是沿着帝山山體直入而下,又順着那條應該被叫做地冥河的地下河沖了出來,那麽這裏應該離帝山不遠才對,這個村子裏的人或許就是百年前那些守陵宮人的後代。對,借着紫瞳,他們便能在那座暗宮裏自由來去,這或許也是她與那個男子能在那條河裏得救的原因。天,她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發現這樣古老的秘密。

琴紫歌忽然感覺到內心有一股一絲起伏不定的澎湃之感,她的思緒斷了一斷卻又湧上了一陣忐忑來。不對,這樣想來,那雲錦的爹爹雲滇必然是知道她與那男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因為只有紫缭皇族才可以進到那天頂神宮,而只有進了天頂神宮機緣巧合之下才可能來到這裏。她忽然想起傍晚時分她與雲錦一家圍坐在一起時雲滇臉上露出的那種深沉而陰翳的臉色,心裏不由地咯噠了一下。

那個老人應該是還知道些什麽的。的确,突然有兩個正常瞳色的人無端來到了這片寂靜的深山孤村。村裏所有人都在背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不是沒有覺察到的。除了雲錦,她對這個村子裏的人似乎都存了幾分戒備。不過,現在想來那個男子倒是比這個村子還要神秘。她忽然十分地好奇究竟他在那一片深不見底的水域裏看到了什麽竟然會受到刺激。

琴紫歌翻了個身子覺得今夜注定無眠,便也索性摸着黑爬了起來。她不想驚擾到熟睡在另一張床上的雲錦,就輕輕地推開門出去了。

這神嶺村中有一條寬闊的溪流,是以供給村中人的日常水源。雲錦說這條溪便是那地冥河的盡頭了。想起從那玉柱深洞中滑入的那一片詭異的水域,琴紫歌覺得這上天有時候真是會愚弄人,如今這條看起來寧靜而尋常的溪流竟是那片幾乎讓她喪命的水域的盡頭。回想這一路也太過于離奇了點。

她遠遠地便望見了那個男子靜坐在夜色深沉的溪邊。迎着山間的朦胧月色,那道身影看起來異常地蕭瑟清冷。她過去,猶豫了一下,便也席地坐了下來。

男子看起來似乎毫不在意,仍是一臉淡淡地望着前方。

真奇怪,為什麽那時在那座暗宮裏她并沒有覺得與他之間的沉默寡言有什麽不自然,也許是換了一種心境換了一種地點,她現在竟然隐隐覺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當真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她輕聲問道。

男子緩緩地轉過臉冷冷地望着她,道:“怎麽,你覺得我應該記得些什麽?”

琴紫歌頓了頓,她忽然想起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便極其順口地道:“什麽叫應該記得些什麽?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名字還有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男子又把頭轉了回去,他斂了斂眉,目光不知是落在前方的哪一片漆黑中,他靜靜答道:“聽你這理所當然的口氣,好像我們之間真的有非同尋常的關系?”

琴紫歌怔了怔,不知為何腦海中一下子浮現的便是在那片水域中他為了救她而做出的令她萬分驚詫而不知所措的舉動,臉頰便不由得浮起了一抹緋紅。

男子見她久久毫無反應,便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你這算是默認嗎?”

琴紫歌回過神來一下子脫口而出道:“當然不是!”她頓了頓,平複了一下心緒便又異常篤定地補了一句“我與你素不相識”。

“哦?那我們為何會一同落到了這處孤村?這不是巧合吧?”語罷,男子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這個——想想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曾得知,還談得上有什麽關系?”她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的确有些難以解釋,但想想他畢竟失憶了,還是得告訴他。琴紫歌粗粗地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思緒便簡單地告訴他了這一路而來所發生的事情。

哪知男子極有耐心地聽完她的話,卻是忽的冷笑了一聲。他說:“聽你這麽說我倒像極了你的仇人,也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我是看不出你竟然會是什麽紫缭未來的國後。”

琴紫歌張了張嘴,自己都覺得有些啞口難辨,于是她向他揚了揚眉,道:“你愛信不信吧,反正我們現在的處境是一樣的。”其實她這麽說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虛,不知是不是女子的自尊心作祟她覺得既然有機會還是不要把他救了她的事告訴他了。

映着清泠而下的淡淡月光和随風拂袖而來的薄薄山岚,也不知是不是幻覺,她竟然看到男子眉宇間的笑意似是越來越濃,像是帶着一絲輕蔑卻又像是帶着一絲戲谑。

她聽得他冷冷道:“你說你連我的身份和名字都不知道,和我說這麽多,你不怕我嗎?”

琴紫歌卻是不由地笑了笑。

“如果怕,我還會像現在這樣與你這般心平氣和地坐着?”

男子沉默了一會,道:“方才你說對了,我們的處境是一樣的。這個村子雖然表面看起來平靜無常,但隐隐感覺這些人還是有些古怪。”

琴紫歌還想問他在她還昏睡的那段時間裏他發生了什麽時,身邊的男子卻不知道為什麽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的臉落在一片陰影之中讓她有些看不分明。

他低頭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吧,夜已深。”

作者有話要說: 真相是神馬呢,請看下章(打個廣告,勿拍)。

額雖然知道我的文風看起來有一點點不一樣,因為這個文一開始是從多角度來敘述情節的,不過既然題為浮世琴音,這個文也是以琴紫歌的經歷為重,有些地方以他人口吻敘述也是想讓情節更加豐富更加多元化,日後我會不斷改進的,大家有神馬意見的都可以來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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