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章

第 16 章

青鹽猛地出聲,急忙打斷香塵的話。

赴湯蹈火這詞,讓她聽着害怕。

無數藤條在香塵身上抽出血痕,她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畫面,又在青鹽腦中浮現。

青鹽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別再赴湯蹈火了……

只是這點恩情,哪裏值得這樣赴湯蹈火。

眼看着青鹽決絕搖頭,跪在地上的香塵有些無措,她呆愣愣望向青鹽,仔細回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是不是有哪裏說錯了。

好不容易從回憶中将自己抽出來,青鹽趕忙将香塵從地上扶起,這樣重情重義的橋段,總讓青鹽覺得很沉重。

在青鹽眼裏,話若是說了,那便要做到。

說了要此生白頭,那便要兩個人都要滿鬓斑白攜手此生才作數。若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随便說說便罷,那承諾二字也就失去了意義。

“香塵,”青鹽安靜了很久,而後緩緩出聲,“你跟着我,可以。”

香塵剛要湧起的開心被青鹽緊跟着的話壓住。

“但是,若是生死攸關的危急關頭,你務必要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保命要緊。”青鹽看着香塵,眼神中的堅決把香塵吓了一跳,“記住了嗎?”

“嗯……”香塵也沒弄明白青鹽到底是什麽意思,看着她滿臉嚴肅的樣子,只得悻悻應了一聲。

還沒等兩個人好好坐下來互通有無,巨大的聲響突破窗戶,瞬間湧進青鹽房間。

鼓聲大噪,震得地面都在輕輕顫抖,緊接着,吆喝聲在宴春樓乍響。

萬衆期待的花魁比賽,來了。

若說今日長安城內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非東市莫屬。

今日舉辦的花魁比賽正是平康坊內各家青樓為了吸引賓客至此,而聯手合辦的,舉辦地就定在毗鄰平康坊的東市。

随着夜幕漸漸降臨,東市的街道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被擠在街道中的人,無論是世家公子還是朝廷命官,此刻都沒有辦法決定自己前進的方向,只能被随着人群的方向緩緩移動。最擁擠的地方,甚至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

平康坊內,各家青樓女子皆是花枝招展,争奇鬥豔。

調琴的,壓腿的,補妝的,一眼看去,芳華不盡,風情萬種。

青鹽坐在窗前,靜靜看着各家女子聚在門前,看她們千姿百态,摩拳擦掌,每一個都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魅力在這裏盡數釋放出來。

反觀青鹽,此刻高高坐在樓上,像是一場盛大筵席的局外人。她趴在窗前,看着街道另一側黑壓壓的人群,深吸一口氣,脂粉的濃重香氣灌滿她的身體。

渾厚而甜膩的香氣像是在敲打她的心窩,不輕不重,讓她悶悶的,又喊不出疼。

她就這樣愣愣看着窗外,一直到東市鑼鼓不要命地敲打起來,她才收回眼。窗外的喧鬧聲震耳欲聾,幾乎要将牆壁都震得粉碎。

好戲連臺,莺歌燕舞,歡呼和叫好聲像浪花,一股一股向青鹽襲來。她支着下巴,看臺上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配合着婉轉的樂聲,搖曳生姿。

她看了,卻沒看到心裏去。

今日之後,前路如何,她現在也沒個把握。

“需要我幫忙嗎?”

身後傳來的男聲将她瞬間從思緒中抽離開來,她猛地回身看向門口,只見顧憐正憂心忡忡看着她。

他站得端正,恰恰好好與門框站成一排,沒有半點要冒然闖入的意思。

“顧公子?”青鹽回頭看了看東市的人海,又回過頭看顧憐,“公子若是趕熱鬧,應當去對面才是,怎麽來這了?”

“需要幫忙嗎?”顧憐直愣愣又問了一句,像是全然沒聽到青鹽的話。

“幫什麽忙?”青鹽眉頭微微皺起,她指了指身後正熱鬧的東市,“如果是幫我去比賽,就不必了。”

“很多人都期待今日一睹姑娘風采。”

“包括你?”

青鹽向顧憐走了兩步,挑眉問他。

聽到這話,顧憐立即垂了眼睛,他攥了攥拳,又對上青鹽雙眸,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

“包括我。”

青鹽倚着桌子偏過頭看他,笑着說:“今日怕是讓你失望了,公子改日吧。”

青鹽自顧自坐在桌前,給自己斟了杯酒。見顧憐仍舊一動不動杵在原地,青鹽将酒杯向他揚了揚,打趣道:“來一杯?”

顧憐看着青鹽,欲言又止。

青鹽沒理他的猶豫,擡手就要把酒往嘴裏送,就在酒杯快要觸到她嘴唇的瞬間,青鹽手上一空。

擡頭看去,顧憐不知道什麽時候沖到她身邊,奪過了杯,将酒一飲而盡。

還沒等青鹽反應過來,她就聽到顧憐帶着酒氣開口道:“薛正田今日不會來了。”

“我知道,他騙我的。”

顧憐看到青鹽始終挺得筆直的肩膀,微不可查得塌了一下,但她飛快調了姿勢,又重新昂起高傲的頭顱,像是仰望星空的仙鶴。

“這本身就是豪賭,用感情做賭注,總會輸的。”青鹽對顧憐笑起來,一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模樣,“不過,你們兵書上不是總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嗎?”

“嗯,通常都是輸了之後這樣說。”顧憐正色道。

“……哦”

青鹽想了想,又問道:“還有那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也是。”

“……”

青鹽從前可沒發現顧憐安慰人的能耐,和自己有的一拼。

熟悉的琵琶聲響起,青鹽急忙走到窗邊向外看去——她可不想再沒話找話了。

臺上,柳靈均正坐在人群中間,發間的花頭簪将她五官襯得精致而華貴,她懷中橫抱的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更是光彩奪目。

這是青鹽昨晚送給她的。

這琵琶是世間少有的珍品,琴弦處用了金線、琥珀和玉髓做裝飾,琴面上鑲嵌的花鳥栩栩如生,靈動自然。手指掃過琴弦的時候,花鳥就像是活了過來,鳥兒在指尖嬉戲,花朵悄悄綻放。

聽到樂聲緩緩流淌而來,如訴如泣,急緩得當,青鹽心裏暗暗松了口氣。她回過神,看着手中仍然端着酒杯無所适從的顧憐。

“公子今日來,就是為了來看我‘兵家常事’的嗎?”青鹽視線仍然看向窗外,漫不經心向房間裏的人問道。

“不!不是!”顧憐有些急了,“我……我是來看你是不是需要幫助,若是需要,我可以幫你。”

挨到今日才找上門來,已經是顧憐抓心撓肝拼命克制的結果了。今天的花魁比賽,在旁人看來是賺名聲的好時候,在青鹽和顧憐看來,卻并非如此。

青鹽看着顧憐,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門道來。

“如果公子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我勸公子迷途知返,”青鹽頓了頓,“棄暗投明。”

窗外樂聲走向高潮,琴聲激蕩。

“如果我偏要一意孤行,一條路走到黑呢?”顧憐安靜了很久,緩緩說道。

青鹽眉心一跳,她倒是沒想到顧憐會這樣回答她,她有一瞬懷疑過顧憐是不是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有風從青鹽身後吹進來,攪動額前幾縷青絲,她望向顧憐,眼波流轉中卻沒多少柔情,滿是審視和試探。

青鹽忽地展開笑顏,眉毛下落,眼裏浮現出笑意,笑卻不達眼底。

“顧公子,打算怎麽幫?”

聽到青鹽松口,顧憐急忙坐直身子,目光灼熱:“姑娘但說無妨。”

他們面面相觑,陳金粟的名字就在兩人嘴邊,但誰都不打算先說出口。她盯着顧憐看了很久,思緒在怨恨和求助之間反複橫跳。

不知道空氣在兩人之間拉扯了多久,青鹽先敗下陣來。

“我不想被賣給陳家,”青鹽說着低下頭去,生怕顧憐察覺到自己喉嚨間的委屈和哀求,“公子若是能夠買下青鹽,日後可有與陳家抗衡的能力?”

窗外琴聲戛然而止,周遭一片安靜,徒有餘音繞梁。

“沒有。”顧憐坦然答道。

青鹽咬緊牙關,狠狠別過臉。

那他來這幹什麽?不還是為了看自己笑話!方才好不容易才對顧憐湧起的幾分感激,随着這句幹脆利落的回答驟然消散。

窗外一陣騷亂,打斷了青鹽和顧憐之間的寂靜。

青鹽轉身去看,只見柳靈均還沒從椅子上站起來,人群中就竄出一個女子,懷中也抱着一把五弦琵琶。她快步走到臺上,坐在柳靈均身旁,俨然一副要打擂臺的模樣。

青鹽扒着窗戶仔細看了看,那女子有些眼熟。

這不是方歸梁嗎!

青鹽再無心管顧憐說什麽,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方歸梁突然冒出來挑戰柳靈均,定是沒安什麽好心的。

果不其然,方歸梁故技重施,當着柳靈均的面,将她方才彈過的曲子,又彈了一遍,這曾經用在青鹽身上的招數,如今方歸梁又拿來在柳靈均身上用了一遍。

可青鹽想不通。

方歸梁彈琴的聲音太重了,琴聲沒有起伏,全都是同個力道。顯然,她的琴技和琴本身都不如柳靈均。

青鹽不明白,方歸梁分明擅長跳舞,非要此時用琵琶與柳靈均一較高下,這樣做看起來太不明智。

憑着青鹽對方歸梁的了解,她絕不是這樣願意自嘲短板的人,她的野心比旁人大得多。

如此做,定有她的道理。

青鹽盯着方歸梁在琴弦上紛飛的手指,那副要将自己的半條命都傾注在琴弦上的模樣,讓青鹽不自覺擰了擰眉。

何必呢,一副要玩命的模樣。

正想着,方歸梁的琴發出刺耳的聲響,引得人群中一陣喧鬧。

啪地一聲,琴弦齊齊斷開,在方歸梁身前猝然劃開一道弧線,精準抽在柳靈均臉上。

琴弦鋒利,霎那間就在柳靈均白皙漂亮的臉蛋上留下五道血淋淋的口子。

柳靈均急忙用手帕捂住,慌忙站起身。她驚愕看着方歸梁,半天都沒有合上嘴。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